他拿起电话的时候，动作很轻柔，全然不像是在提起话筒，更像是一个內侍在捧起皇帝的御笔朱批，就连脸部的线条似乎都变柔和了，眨眼间由一个趾高气昂的赳赳武夫，化身为卑躬屈膝的奴才。

这变化很奇妙，就像是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尽管样貌还是原来那个人，可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如同那些精于反串表演的演员，就算没有任何装扮，一旦进入演出状态，男儿汉也会恍惚若女娇娥。

其能登上帝位，并掌控权力，除有些许运气，也经过不少纵横捭阖的惊险政治斗争。

但是，这位宫廷政治斗争的胜利者，不论在政治才华，还是军事才能，甚至是作诗水平上，都远远不能与打败他的皇帝相提并论。

他以柔和、缓慢、略带甜度的嗓音，向对方示好道：晚上你请客？别别别。你这要出门了。我怎么着，也得给你送行啊。我没事儿，就是有事儿，也没送你这事儿大啊。

人们总是习惯于把亡国之君看做蠢货。事实上，大多数亡国者未必比普通人愚蠢。比如公认的昏君后主刘禅，实际上绝对不是傻子，只不过算不上是多么聪明的人。其智力大约和现在活着的绝大多数人在同一水平。

那个同样因人成事，却很少被认为愚蠢的齐桓公，最后，要不是宋襄公及时出手，就真的是身死且国灭了。刘禅虽以愚钝闻名，与之相比，却至少不是被自己养的奴才囚禁逼死，是被其他强国征伐俘虏的。

元顺帝作为唯一失败后全身而退的君主，自然也不是彻头彻尾的草包。

m君心如明镜：别看L君称呼对方哥，事实上，对方比他小了整整两岁。

m君本不奇怪，有人会抢着替别人付账。这种事总是难免。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人，特别是站在低处的人，很难避免以各种形式讨好别人。当然，也更容易经常遭受别人白眼。

这位同事叫L君，是个行事作风硬朗，看人目光锐利，行走时腰杆子笔挺的家伙，说话嗓门很大，且语调铿锵有力，整个人就像是有棱有角的金属棱柱，在阳光下能闪耀出锐利的光，看起来一副一言不合，就能撸起袖子来，与对方舍生忘死干一场的样子。

m君甚至一度怀疑这家伙去中东当过雇佣兵，在血腥的战场上经历过生死搏斗。

可笑的是，那天他听到l君给一位其他单位年轻有为者的电话，才发现棱柱是有许多面的，就像冷傲的姑娘不会对所有小伙子都冷若冰霜，棱柱的棱角也不会对所有人都反射出锐利的光芒。

就在不久前，m君听到一位同事打电话。这通电话刷新了他对周围世界的认知。

所以，在封建时代，那些起自微末的成功者，往往比出身高贵的成功者看起来更精明。

比如：明朝的建立者朱元璋，就比他的终极对手元顺帝孛儿只斤脱欢贴木尔看起来精干很多。

L君作为一只混迹人类社会多年的哺乳动物，自是比一条真正的狗分得清，对不同的人，那一身锐气到底是该收到肚子里当五谷杂粮之气偷偷放走，还是作为刺伤他人眼睛都锐利武器投射出来。

他还是在认识了这房顶和狗后，才第一次知道，狗居然是有抽象思维的，竟然真的可以明白人类社会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且做出正确的应对。

说得不客气些，狗尚且会看人下菜碟，何况是自诩比狗聪慧的人呢？

m君当时心里就嘀咕：幸亏我知道是打给谁的。换个不知道的没头没尾听一耳朵，还以为你这是打给哪个干爹的！

对方大概是讲要自己付钱。

这除了俩人先天素质存在差距外，生活经历的不同绝对是很重要的原因。

元顺帝幼年贫苦，朝不保夕，但在十几岁的时候，人心智成熟的关键期就回归了宫廷生活，虽然仍不时有生命危险，但已经贵为储君，不是处于最底层的无助者，开始和真实的世界相隔膜，自此就被谎言的迷雾包裹着。

朱元璋则不同，直到成年后很长时间里，都是在社会最底层徘徊，在更长的时间里，认清了更多人的丑恶嘴脸，也更深刻的理解了皇储见识不到的许多真相，比那些锦衣玉食的贵族更了解世界的真实模样。

封建时代底层人比完全生长在皇宫的人更了解真实的社会，绝不是m君出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瞎编乱造出来的歪理邪说。

满清时代一位以节俭著称的皇帝，曾经对一位军机大臣早餐吃一个鸡蛋啧啧称奇，认为这位大臣在饮食上出手太过阔绰。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鸡蛋的真实价格。满清内务府官员给他的报价是一枚鸡蛋三十两。可鸡蛋的真实市场价格是几文钱。三十两以米面为等价位，参照当前物价水平，大概相当于几千块人民币。一个人随便一顿早餐就要几千块钱，即使在今天看来也是非常奢侈的行为。

就算一个人算聪明绝顶，以这种完全脱离实际的认知，去与另一位智力超群的人中龙凤进行不容有丝毫差错的智力比拼，也绝对是不会取得胜利的。

以满清道光皇帝勤俭节约一辈子，大清朝仍是落得一个千疮百孔，入不敷出的结果来看，晋惠帝应该也没有传闻中那么愚蠢，大致上应该和道光皇帝智商差不多。

不过道光皇帝比后者幸运太多，没有那么多有胆量，有能力的叔伯兄弟，也没有心比天高、比蛇毒的老婆。

如果俩皇帝地下相见，晋惠帝大概会竖起大拇哥，夸赞后生晚来的满清道光：生的好！会投胎！

L君语气诚恳，近乎哀求的谄媚道：千万别，哥，你别出钱。你只管叫人，多叫几个不赖的，好好聚聚。钱我付就行。对对对。说好了，我付钱啊！一定得我付啊。

这让他想起沙皮主人的一句玩笑话：狗最通人性。租客都说它凶。这么多年了，它咬过任何一个租客没？没有！它分得清谁该咬，谁不该咬。

m君可以作证，狗主人没有夸大其词，沙皮真的可以分清租客和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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