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月圆，风凉。

明明不是秋天，夜风却凉如冰水，冰得人心颤。

这俩人大约是当时唯二的嘴上没毛的家伙，也是真的相信义气这种东西的人。

义气是什么？

伤疤就像盖在菜篮子上的厚棉布，迟早会被人揭开，要么是被伤疤的主人，要么是被别人。

这俩人的相遇就是一场灾难，像是俩人生命中的一场劫，非得让一人沾染上另一人的血不可。

这俩生瓜蛋子的不期而遇，是一场没人会选择后退，只能正面对抗的遭遇战，一旦猛撞在一起，必然有一个要被另一个撞成稀碎的一地蛋壳，以及满地腥臊的蛋黄，留下的那个也很难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这种情况下，死得不是那个人，就会是h君。因为他俩是当时所有在场者里最讲义气，也最生的。而他能活下来，出去运气，只是因为他手里有刀，对方是赤手空拳。

大概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对方中刀后还浑似没事人一般，挥拳狠狠在h君脸上打了几下。

认真说起来，那人大约也是个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否则绝不会为了别人的事，眼见对方亮出闪着寒光的刀，还义无反顾地第一个冲上去。

久经世事的老狐狸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在形势明朗或不得不动手前，大都不会为别人动一根手指头，最多干干给别人递砖头，或者山下敲鼓助威的事。

这位朋友消失的很突然，几年前一夜之间就失去联系，就像是一场被风吹散的晨雾，不知不觉间，就从m君的人生里消失不见了。

人似乎总会遇到许多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的朋友，就像是在火车上中随时都会看到的电线杆子，一眨眼就再也寻觅不到其踪迹，仿佛方才看到的只是幻觉，并非真有其物。

他甚至一度以为h君已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被细菌和微生物分解为大地的一部分，默默的变成植物的养料，以分子的形体从植物的鲍蕾里绽开变成一朵粉红色，或者象牙白色的小花。

他没想到，会收到一位久未见面的朋友h君的讯息。

只有血气方刚，不谙世事的小年轻，才会像一条斗鱼一样，恨不能马上与对方大战一场，向朋友展示自己的义气，向女朋友彰显自己的雄壮。

可惜，人不是斗鱼，也不是斗鸡，没有多少人真的会欣赏这种行为。

在这个娱乐至上，血性萎靡的时代里，就算是混迹市井的江湖人物，手上都极少沾染人命。更何况一个伪江湖人，怎么敢轻易去杀人呢？

虽然这家伙早就有爱吹牛说大话，脾气粗鲁急躁，一言不合就大吵大嚷的毛病，但，归根到底，还算不上影视剧里的那种江湖人。

据他所知，别看这个家伙一脸西部牛仔一样的刚毅表情，实际上从小到大从没拿啤酒瓶给谁开过瓢，也没有用小刀子给谁剖过腹，顶多算是个脾气很大的赝品江湖人。

那些不堪的过往被m君首先提起。h君仔细诉说了一切，就像病人向大夫述说病症。

m君经过交谈得知，果不出他所料，那场命案是一次意外。h君到底只是个生猛的愣头青。别人是碍于情面前去助威，只有他是为了义气过去打架，于是乎，对方最先冲上来的那个，就撞在他刚拔出的小刀上。

说实话，m君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却从没见过谁真的讲义气。

这件品德就像是游荡在人们口舌间的某种微生物，似乎是存在的，又好像不存在。

反正，人们没法用肉眼看到它，也很难用其他手段感知到其存在。

可，“义气”俩字一直被人们叨念真，就好像这东西真的存在一样。

世界上有没有鬼呢？

相信有的人，哪怕再信誓旦旦，也无法证明其存在。

“义气”与鬼一样。

至少，至今没人能证实，人类世界里真的有这种品德。

当晚的临难者应该是极倒霉的。

不客气地说，其运气不如h君。

h君相对那人是幸运的，却也还是不幸的。

他因为这件事失去几年自由，以及更多的人生可能，还有无数投怀送抱的女朋友。

这些代价对一个年青人来说不可谓不大。

事实上，h君一年前就出狱，但羞于见人，没跟任何过去的朋友联系，包括当晚去帮的那位。

不幸中的万幸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是主动冲上来打h君的。这当然也是h君仅被关几年就放出来的原因。

在一个街角边的小酒馆里，两位久违蒙面的兄弟谈了很久。

他俩聊得很轻松，很热烈，但并不觉得愉快。

不快就像是幽灵，隐匿在谈话气氛里，在重逢的愉悦感上，蒙上一层暗淡的纱。

生活的压力像是无形的石头，把两个还处于壮年的男人，压得直不起腰，喘不过起来。

m君发现对方的一切意气风发，都已经在这些年的牢狱生活里，随雨打风吹去。

h君在这次时间不算短的谈话里，总喜欢像卡带的复读机一样，重复的一句话：“那时候我多帅啊。现在就像个老头子。”

其实，h君的面容变化不大，鼻子仍然坚挺，脸部棱角依旧分明，眼睛不再像几年前一样，能闪动出如湖面波光的光，但是偶然抿嘴一笑，依旧有魅惑女性的魔力。

m君觉得，他反复提到的老，大约是指心态上的老。

大概无论是谁，遭受这样的沉重打击，心态上都会出现一些变化。

这把刀好巧不巧，就沿着肋骨缝隙，轻易走进对方的心脏，瞬间夺走其短暂而脆弱的性命。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当年迷倒万千少女的“万人迷”，之所以突然间销声匿迹，竟然是因半夜出门给朋友助威，一时不慎失手杀人，沦为了阶下囚。

他就像法制电视节目里，那些被采访的杀人犯的邻居一样，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如此熟悉的家伙敢拿着刀，像杀鸡宰鱼一样去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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