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久差，她肯么？”

“她都算个大牌设计师了，出趟久差怎么就不肯了？”

“将来小伙子追求你闺女，你待如何？”

“放心吧。我的闺女必会主动追小帅哥。”

这会子云层下头已冒出夕阳底儿，上头也还有个盖子，倒是云洞中露出的那块最大。迎风冷风扑来,黛玉控制热气球,薛蟠护住宝宝的小脑袋。忙活一阵子，太阳只剩点金留在云洞中,大部分落到了云下。

“笑得那么诡异作甚。”

“你个老东西。我小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额，有么？这样岳父都没把我丢出去？”

“煞是好看。”黛玉道,“故此看不厌。”

“重点是咱们俩都看不厌。”

盼盼嘟嘟小嘴,没打招呼就醒了。见爹妈都没看她，哇哇乱叫几声，一嘴咬住她爹的袖子。二人都笑，齐声说:“长牙呢。”

斜阳渐坠，热气球冉冉升空,娃儿爽快的睡着了。一带轻云掩住远山，当中有个云洞。太阳缓缓落入山和云之中，不久只剩半个圆。忽然云洞中金光迸现，与云上半圆交相耀眼。薛蟠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黛玉见他半晌没呱噪,问道:“又想去何处了？”

“后世一个很别致的海边图书馆。”薛蟠惋惜道，“我去的时候比较迟,没坐多久。以当下的建筑技术大概率修不出来。”又想了想,“要不,照猫画虎试试？”

忙完妖精渡劫,薛蟠赶往自家的城郊庄子。去年便已决定，今儿要带宝宝坐热气球看花灯。归来饱饭黄昏，装备齐全。宝妈负责驾驶,宝爸套上婴儿背带。盼盼的视力发育有限，还看不到风光,只感受一下。

太阳囫囵落下，京城内外华灯渐明，比月亮还早些。盼盼大眼睛亮晶晶，望着吊篮上头的火，又望几眼背景的夜空。薛蟠顺着小帽子揉了一圈儿小脑袋，轻声道:“我来修好基地，你出征星辰大海。”

林黛玉噗嗤笑了。

“单独让她母亲出趟差不行么？”

“修着试试。”

薛蟠摸摸盼盼的小下巴。“要不要把卢慧安老爹调来京城？”

薛蟠笑道:“这么简单的日常,咱们看得这么得劲儿。”

林黛玉望着云洞伸出手指头去比。“指甲盖这么大。”

黛玉侧头看了看他们爷俩，叹道:“也对。”二人互视一笑。

终究天冷，盼盼又不爱戴围巾，三人看了会子空景便降落下去。

回到地面自然接着逛灯。往年上元节，逛着逛着总能撞见点儿八卦，今年溜达到二天更愣是没遇上一个熟人。灯倒是愈发有趣。有个铺子居然摆出了星象仪灯。

薛蟠扫了几眼，笑道:“店家，你这比例不对。”

店家一听立马儿站起身。“兄台是个行家。我也不是不想依着对的比例。”他欢喜比划道，“就算把木星做成这么大，地球里还是装不下蜡烛。不知南边的研究所何时弄出电灯来。”

“这个有点难。主要是电线的均匀度和降阻问题，还有绝缘问题。”

“抽真空也不容易。难以量产。”店家拉住薛蟠的胳膊。“基础建设靠官府。人家上海已经开始修自来水厂了！咱们堂堂天子脚下，还得等到哪年？”

薛蟠忍不住笑了。三百年后，小巷口烧烤摊上闲聊海峡统一的大叔老哥，也是这味儿。

谁知店家看看孩子看看林黛玉。“兄台，如何是你兜着孩子？”

薛蟠道:“我是爷们力气大。我们小棉袄可沉了。”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方才的兴致骤然淡去。

偏林黛玉半分不恼，微笑道:“我比他官大。”

店家一僵。薛蟠点点头，拢了下孩子、拉着媳妇朝前走。

走了十几步，黛玉道:“等这回刑部吏部大整完，我要谋个升迁。”

“嗯。”薛蟠道，“我要不要也升一个？”

林黛玉愁道:“你实在不合适去六部。要不然就依司徒暄的心思吧。”

“嗯？他什么心思？”

“茵娘没告诉你？”

“通常有事她只通知你、我、莫师爷三人当中的一位，默认咱们会互相通气。”

“司徒暄想趁景田侯府办丧事，让你接锦衣卫。”

“……他脑子什么时候进了这么多水？”

“他盯上的是宝琴姑爷。”

“……”莫朱确实合适做锦衣卫，但他绝不会自己跑去接指挥使。“佘青更合适。”

“司徒暄不知道佘青是咱们的人。忽悠他哥的本事，他有。”黛玉思忖道，“你过去做几年也好。佘青隐于暗处有利大局，许多事二把手不方便。”

两口子说着朝廷事，脚底下拐过一条街。前头几个人闹闹哄哄。薛蟠不由自主望过去，咧嘴直笑:主角常遇的戏码出现了。三四个地痞子围着位美女调戏；美女横眉怒目甩袖子，力气还不小，把一个地痞子甩个趔趄。

薛蟠挥手喊道:“喂，大妹子，需要帮忙么？”美女瞪了他一眼没吱声。

林黛玉定睛一看，地痞子们伸手直往她身上扑，全无演戏的痕迹，忙说:“盼盼给我。”

“这小崽子可沉，你缓着些。”薛蟠看得出美女没那么险，慢慢解开婴儿背带套在媳妇身上。

乃溜达上前，双手抓住两只后脖领子，“腾”的举了起来。两个地痞子嗷嗷直叫，随即“咚咚”两声被掼在地上。薛蟠抱着胳膊龇牙一笑:“几位是诚心挑衅京城的治安呐~~对五城兵马司有哪里不满么？”话音未落，脚尖转动。不待旁人看清楚，他已抓住了另两只后脖领子。又是“咚咚”两声，另两个地痞子也被掼在地上。“哎呦，对不住。近日少跟人动手，都快忘了我们师门原本是学硬功夫的。”

几个人担得住他们少林派全力一掼？地痞子们半晌没动弹。那美女惊得往后蹦:“该不会死了吧？”

“没，只是懵了。”薛蟠道，“大妹子不要紧吧？”

美女连连摇头。又怔了怔，回过神来，上前行了个礼:“多谢大哥。”

连听她说了两句话，薛蟠察觉到几分异样。再看看脸、看看身形，已明白了。“随手而已。大妹子，你既单独逛灯，最好带个家伙防身。再不济也要预备两包辣椒面子。这几年城西开了许多武馆，都招女学员。学几招简便的防身术也好。”

说话间黛玉已走近前来，跟美女打了个招呼。抱出宝宝递给她爷们，口里抱怨:“拿走拿走，倒比下午沉了。”

“哪能长那么快。”薛蟠失笑。“顶多是才刚在茶楼喂的那点分量。”接过小闺女亲了一下。盼盼哇哇几声，小爪子往嘴里放。薛蟠愁道，“找不着合适的材料、做不了安慰奶嘴，拿什么给她磨牙呢？”

林黛玉叹气:“正是让长牙闹得，昨儿一宿没睡好。平安长牙时忒安生。”

“平安真的是个异类。”直接被桃林派相中那种。“咱们闺女才是正常宝宝。”

黛玉忍不住拉下盼盼的爪子，她飞快又塞回去。再拉下，再塞回。第三次拉下居然成功了！两口子一瞧，闺女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美女。

薛蟠一手抱孩子一手摇了摇。“大妹子，那，咱们就此别过了？”

美女满脸羡慕看着盼盼:“多谢大哥。”

稍稍迟疑，薛蟠轻声道:“如果办得到，就离家出走吧。”美女一愣。薛蟠朝南方努努嘴。“上海或是香港，都便宜。人终究还是要遵照内心活着。”

黛玉已解下婴儿背带。二人熟练交换孩子和背带。薛蟠带上背带、兜上宝宝，重新携手逛灯。

才十几步，那美女追了上来。偏涨红了脸半晌没开口。薛蟠偏头。“想问我怎么看出来的？”美女点头。“其实我也是看见你之后才明白的。”

迎面走出一伙人。黛玉抬抬下巴，三个人避到路边。

薛蟠接着说:“我见过三个男子扮女装，感觉不尽相同。第一个是逼不得已，为了逃避仇家追杀。虽说模样标致、化妆师技术也高超，傻子才会看不出他是小子。第二个是为了完成差事，主动扮女装。而且是很标准的男生女相，扮相极美，哄过了许多人。但我多看几眼也看出来了。主要凭的直觉，或者说经验——从第一位处得到的经验。他们俩在演戏，主动演和被动演都是演。”薛蟠打量这位几眼，“你不一样。直至听了你说话，我才发觉……你真没他俩标致。但你想当女人吧。”

美女黯然，轻点了下头。

“金陵有位内心住着爷们的女子，已经被朋友广泛接受为纯爷们了。”薛蟠拍了拍孩子，“京城的大环境——只怕需忍一辈子。”

美女抿嘴低声道:“转过年去，家里要给我娶亲。”

林黛玉皱眉:“那还不快些走？想害人家姑娘么？”

“已经议定了。”

“写两封信分别送给准岳父和自家。”薛蟠道，“诌个借口，比如忽然想出家。此错万万犯不得。”

美女神色迟疑，显见不是有决断的性子。黛玉道:“你想仔细了。花轿一出门，今生只能做须眉男子，再也当不成女人。”

薛蟠接道:“你原本是有这个机会的。”

美女动摇了。半晌问道:“大哥方才说的那位，爷们？”

“到了金陵你只管打听。星火理工学院化学系主任翟令禅。”薛蟠耐心道，“从京城去金陵便宜得很，运河上快船直达。你若不嫌麻烦，京胶线延长段到青岛、转海船去上海，再换沪宁线，更快。先看看翟先生日子过得如何，再行定夺也不迟。”

美女眼中希冀忽升。“多谢大哥指教。”恭敬行了个万福，转身而去。

薛蟠望其背影半日。黛玉瞥他:“别有用心？”

“这位大妹子，”薛蟠悠然道，“没准能成为一剂催化剂。”

黛玉秒懂，微微一笑。

元宵既过，新年也完。家家户户收拾东西，官员们重新面对满朝琐碎。

正月二十开印，皇帝亲自上了回朝。本以为只走个过场，谁知十几名文武官员砸下来一大堆要紧事，吵得他头疼欲裂。下了朝立即宣布朕身子不爽利，依然得回颐和园养病去。司徒暄当面耷拉着嘴角，抱怨“不给加俸禄不干活”。出了宫门，嘴角瞬间翘起。

兵部的公安司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过年时莫朱见了吕侍郎一回，笑盈盈说大人辛苦、刑部那头两个系列的案子正等着您呢。吕侍郎心里笑得颠了几个个子，嘴里还说，“不成，老夫得歇两个月。”莫朱道，“您年富力强，能者多劳。”吕侍郎思忖着问四皇子的外祖父。莫朱微笑道:“宁妃从腊月十八就死了心、不再跪求陛下法外开恩了。四皇子只第一回陪着跪，也没再跪第二回。”吕侍郎明白，四皇子彻底瓜完。

皇帝回颐和园第三天，佘青过来，好巧不巧的在门口撞见魏柔儿。二人本是老上下级，十分熟络。乃入园面君。先说了些别事，又商议何人可补刑部尚书。昨儿冯紫英刚来过，提起查空饷时的几件趣事。故此皇帝想起正钦差吕侍郎还没升迁呢，险些又给忘了。

魏柔儿一听，果如莫朱所猜。她与司徒暄商议着，不妨试试能否调礼部老陈。乃道:“礼部的陈侍郎曾为大司马，与兵部尚书相当，老臣瞧着颇合适。”

话音刚落，佘青笑摇头道:“魏大人，您老这举荐不妥。”

魏柔儿心想，过年拜贴写得忒好，合着一见面就拆老身的台。脸儿一沉。“如何不合适。”

佘青仿佛没看出来。“刑部如今最要紧的是挑个不贪墨的尚书，陈大人从大司马贪到都御史贪到礼部侍郎。”他紧接说，“下官还有个人选，赵文生大人。除了长得没林海帅，他就是个年轻版的林海。不止自己不贪，还能盯着手下人不贪。”

魏柔儿心中暗笑，嗔道:“他才几品官？没见过这般跳升的。”

“可他是庶吉士啊！而且定王成日跟阁老、尚书们吵架，吵得大明宫门外鸟儿都不下蛋了。有赵大人在，还能压一压定王。”

皇帝笑摆摆手。“赵爱卿终究经验略欠。”再说，区区儒生，拿什么去压冯紫英那货？姚阿柱也一肚子坏水。王子腾亦为贪墨大家，让赵文生去兵部盯着倒好。

乃宣侍墨翰林过来拟旨。升兵部吕侍郎为刑部尚书，通政使司副使赵文生补兵部侍郎。

“嗯。”

“有何特别？”

“另一种审美,和日落紫禁城各有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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