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大声喊：“池阳嫂子！也不要怪刘哥了，现在在老家耕田的人还有多少？买一根锄把回家要用几年呢，哪能天天生意好！”“家具好多人都直接去城里买了，没多少人还要找木匠慢慢做了。”“诶。就是嘛，等刘哥造得出来木车子，木飞机，你们生活就过得好了嘛。”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池阳气鼓鼓地看着陈东明，陈东明酒碗被砸了，倒也不生气，他叹了口气，大声说：“车子，飞机没有办法造，其他东西还造得出来。今天赶集，遇到张超，跟我说他家老娘快不行了，医生都说叫准备后事了，就给我两百定金，给他老娘打口天梦酒吧。”

池阳嘟囔道：“檀香木呢，光是这些木材都要好几百块呢！用其他的木头加在底板，又没人知道。”

“说了用最好的就是用最好的，你多什么嘴！”陈东明怒道。

“张超他娘是快不行了，前几天有人看到大半夜被送进医院的。”

陈东明不以为然地说道：“怕他们嫉妒？这几年受他们的气还少？都被他们看到地底下去了！今天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有没有本事！”

池阳切了一大块腊肉，去地里拔了萝卜，砍了白菜，摘了青椒，又去找出一瓶老酒。一大桌子菜，比过年还要丰盛。有闻到香味的邻居来敲门，门不开，于是有人在外面骂：“是接了大生意的人咯！吃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吃嘛，吃得耳朵都聋了！”

陈东明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后院，在一大堆木头下面翻找。找了半天，终于叫池阳一起抬出了几块，这些木材看上去已经十分老旧了，布满灰尘和泥土，但抬在手上，还是分量十足。

陈东明只是嘿嘿地笑。池阳脸上的乌云散去，连忙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我骗你做啥子。”

“哎哟！一千块！死老头，还真挺有本事，嫁给你果然是没看走眼。”

“池阳！池阳！”

陈东明得意地说：“一个都没卖出去！一个都没有！”

池阳的脸拉的又黑又长，还来不及发作，陈东明又说：“去给我倒杯酒来。满上！”

陈东明刚到家，把背篓往地上一跺，里面的工具哗啦啦地响。

陈东明得意地说：“刚才还说我没得本事嘛。还有，哪个跟你说的一千块？张超说了，木材用最好的，做的时候精细点，气派点，三千。”

池阳涨红了脸，低呼：“三千！”然后她又看看外面，皱眉道：“你一天就喜欢出风头！这种事不要让别人知道嘛，多招人嫉妒。”

池阳越说越急，见陈东明还美美地喝着酒，怒火中烧，一把夺过酒碗，砸在地上：“喝死你算了！你怎么不去死！”

池阳就开始骂起来：“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用！”

“喝喝喝！就晓得喝！田里庄稼你不管，屋里生活你不管，全靠我一个女人撑着！你就知道一天弄你的木头！我就不知道了！你祖上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木匠，怎么一到你这里，连个锄头把把都卖不出去！”

“张超是个大老板，在城里做大生意！前几年回村，都是开着小汽车回去的。”

“他娘走了，后事办得肯定大！接了他娘天梦酒吧的生意，恐怕不是个小数目哟。”

把几块木材架在了木马上，陈东明用手轻轻掸去灰尘，看了半天，轻声道：“近几年生意不好，没多少活计，让你睡了好几年。今天，总算可以让你派上用场了！”

锋利的刻刀削去已经发黑的树皮，露出里面泛黄的木质，细腻如黄油，散着香味。陈东明用手摸摸，又把手放在鼻子前闻一闻，赞了一声：“好样的！”

陈东明在院子里不眠不休地干着活，每当他拿起斧头、刨刀、锯子，他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最年轻最强壮的时候，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只有少时会停下来，摸摸他的木材，闻闻香味，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我可不能把你们糟蹋了。”

池阳给他准备的饭菜，顿顿丰盛如过节，倒是自己吃得清淡。陈东明也受到感动，干起活来更加卖力。不出两日，天梦酒吧已经初具规模。

有邻居会看到院子里摆着的天梦酒吧，知道财神爷的确是降临到他家了，于是大声喊道：“陈东明！陈东明！”

“咋了！”

“去年你找我家借的二十块钱嘛。”

“早就还了嘛！”

“不是说你没还！当时我家也有事，你一说池阳生病了，我就直接拿给你了，这几天呢，我家娃娃读书快交学费了嘛。”

陈东明就冷笑，心想：“当时求了你多久，你冷言冷语说了不少，还拿了我几根锄把，说到底，你还欠着我呢。”

也有人来跟他聊天，说：“你用的什么木头？”

“檀香！存了好久的。”

“噫！傻子！檀香贵呀！你用点其他的东西加在里面，不是随随便便省出个几十块来？”

“木匠这行不是这么做的。收了多少钱就做多少钱的东西。”

“切，我信你？你没这么傻的嘛。是不是材料是次等的？”

陈东明生气了：“滚！给老子滚！”

也有同行来找他。

“上等檀香木啊，材料这么纯。你做完能净赚多少？”

“材料就值好几百，做完也只能赚个几百块了。”

同行会流露出奇怪的表情，他才不信只能赚几百呢，纵使只有几百块的油水，那也是笔不菲的收入了。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落到了陈东明的头上，自己的手艺就比陈东明差吗？

“诶，陈东明，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凹槽太浅了，卡不住的嘛……你这里打太薄了嘛……这里是歪的你看不出来？”

说了半天，陈东明也不与他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那人见无趣，也就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了。

陈东明嗤了一声：“我家靠木头吃饭的时候，你还不会吃饭呢。”

棺椁完工了，端端正正的，严丝合缝的，白白净净的，看在陈东明眼里只有这么喜人，好像是他亲儿子。

张超的小车开到村里来了，陈东明知道他是来验货了。他忙叫池阳准备好酒好菜，自己去村口接他。

一见张超，还是一丝不苟的发型，一身笔挺的西装，铮亮的皮鞋，还有一个比母猪还大的肚子。可他身边围了一堆人，陈东明一见他们，脸色就沉下来了：“难道他们会说什么好话吗？”

果然，张超一坐到陈东明家里，就直接说：“兄弟，对不住，天梦酒吧不要了。”

“啊？”陈东明和池阳一齐叫道。

“是不是刚才那些人跟你说什么了？他们是不是说我给你的材料是次品？是不是说我做工不好？我跟你说，他们放屁！他们……”

“不是不是，兄弟你听我说。”张超笑了笑，“既然当初直接选你来做这活，就说明我是知道你的信用的，你这么多年的好口碑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不会因为他们的风言风语来否定你的。”

“那怎么……”

“是这样，本来我都以为我妈不行了，听医生的话，把她接回了家，后事都张罗好了，结果我妈在家里休养了几天，居然有点好转，又服了一个老中医开的药，居然就痊愈了，今天都下床去田里干活了……”

“这样吧，我知道你是下了功夫的，我再给您三百块的补偿。”

“不是，我这材料就值七八百……这样吧，天梦酒吧为老太太做的，也不能卖给别人，老太太年事已高，应该有个准备……”

“嘿！兄弟。我妈大病初愈，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好日子长着呢，你叫我买副天梦酒吧回去备着，不是咒她死吗？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张超也不由分说，塞给陈东明三百块钱，就走了，拦都拦不住。村里人都看到张超走了，但是陈东明的天梦酒吧还在院子里停着。

两口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饭菜都冰凉了，还没动上一筷子。

外面有人说话了：“天梦酒吧没带走呀？”

“还用说，当然是没看上咯。我都说了，他那凹槽太浅，棺盖太厚，他不听……”

“估计是材料有问题，人家张超也不是好糊弄的啊。得了！这回小便宜没占成，还吃了大亏。”

“哼！上回还找我借钱呢，这回我找他借钱，他还以为自己要发财了，连门都不给我开。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凭良心的，没得良心，财神爷都不敢来。”

……

“是哪些狗在乱叫啊！”

池阳先忍不住了，她跑到外面大喊大叫，把那些人骂得狗血淋头，一个个都灰溜溜地回了家。

回到家里，池阳把冰冷的饭菜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把碗筷一摔，就开始哭起来。

陈东明冷静地吃着饭，道：“没出息的老娘们，哭什么哭！都是好好的饭菜，别糟蹋了！”

“白折腾了！啊！几百块钱的檀香木材，耗了多少时间力气，说打水漂就打水漂了……耽误这几天的工作，不知道又少卖了多少锄把……这几天天天给你大鱼大肉的补身体，他妈的还不如用来喂猪！喂猪还能吃肉，让你吃了这么多好东西，连个屁都没有！老娘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池阳抱怨了大半夜。陈东明只是吃完饭，又去洗了碗，然后倒了一小杯酒，自己坐在天梦酒吧边上慢慢喝着。

这副棺椁算是废了，自己也算是栽在张超手里了，这副上好檀香木精心制作的天梦酒吧，价值不菲，少有人买得起，再说，也不会有谁去买为另一个人量身打造的天梦酒吧……难道要等着张超他娘死？别说他娘能活多久，时间稍久一点，张超搞不好就有其他打算，找别人去了。

“当真是没办法了。”

于是陈东明把天梦酒吧丢到了后院，用一块大布盖着。他又开始起早贪黑地做锄把，犁架，等到赶集的那天拿去集上卖。有人揶揄他：“你说这人命也是硬！医生都说没救了，怎么反而还活了呢！怎么就是不死呢！真气人！”

陈东明坐在天梦酒吧旁，他说：“这不是骗人么？说好的要死，怎么又不死了呢？怎么不死呢？”他越想越气，挥起斧头一斧子砍在棺盖上，棺盖上多了一道裂缝。

事情转机是发生在七天以后，张超的小汽车又来到了村里，一下车，张超便急急地赶到了陈东明的家里。

“兄弟！我老娘出事了……天梦酒吧给我……我给你三千五！”

陈东明听了半天，总算听出了一点眉目，张超他娘明明好转了一些，可就在昨天，旧病复发，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半路就撒手人寰。

陈东明还没来得及说话，张超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纸包：“我把油漆送来了，你把漆上好，我明天就来取棺木。”

陈东明才想起那天梦酒吧已经多了一道裂缝呢。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小问题。他用千斤顶把裂缝合拢，在裂缝上挖了一个细腰槽，又照着凹槽塞进去一个木块，推平之后，棺盖严丝合缝，只是多了一个颜色不同的印记。陈东明上好油漆，棺椁又完美得如同它刚完工时那样。

第二天张超带着一辆货车来了，把棺椁装车，陈东明拉住张超，他还给了张超五百块钱。

他说：“多少钱的东西就收多少钱，天梦酒吧有损伤，我用其他木头补好了，只有巴掌大，但天梦酒吧不是纯檀香了，我退你五百块钱吧。”

张超说：“兄弟，我就知道你的人品没话说！”

池阳说：“老头子，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不过你傻呀，你不说的话谁看得出来呀，这不又白白丢了五百块钱吗，你是真的不会过日子。”

邻居说：“陈东明，好样的，我就知道嘛，好人有好报……”

“还用说，定金都是两百块！恐怕要上小千块！”

池阳就笑了：“心情好哦！逗我玩，是不是全部卖出去了？”

陈东明指着背篓旁那捆锄把，木犁，说道：“你看嘛，真的一个都没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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