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朝我点点头

“麻烦看好埃斯梅。”我朝爱德华投去感激的一瞥。

我点头同意“我会留意警局和医院太平间的消息，如果有什么问题，我马上回来通知你。”

“我去把车加满油”爱德华转身门外走去

我终于有机会看清可怜的受害者的样子。他是个年轻男子，身上有着浓重的酒精味道，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他的手上和腿上有摔倒擦破的伤痕，正是这些暴露的伤口和鲜血让他引来了埃斯梅的攻击。我迅速把他的尸体转移到森林边上山崖的下面。

爱德华已经在收拾东西。

“现在就走，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我对他说

“不马上走。但是我还是希望可以提前准备好，如果结果不好，我们可以迅速离开。”他拉上一个包的拉链，没有抬头看我“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上班，我可以请假在家照顾埃斯梅。布朗女士应该不会介意我缺几节法国文学课。”

我从未敢说过“爱”她，甚至都没有敢想过这个字眼。因为我不曾体会过爱的感觉，也不知道如何定义它、判断它。直到今晚，直到刚才，在我意识到我是多么害怕失去她之后，这种如烙铁灼伤一般的痛苦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回忆起几个月前把埃斯梅从医院带回家的那个夜晚。我用床单简单地包裹了她的身体，她在我的怀里那么轻，一动不动。她的脸和蓬乱的头发从床单里掉了出来，但是我没时间停下来把它们盖好。她的一部分头发被半干的血液粘在额前，发梢随着我的奔跑扫在她满是擦伤的、灰白的脸上，扫在我的脖子上。她伤得最严重的背部和大腿还在渗出汩汩的血液，浸透了包裹她的被单，浸湿了我的衣袖。黏稠的血液顺着我手指的缝隙滴下，落在地上开出骇人的鲜红色花朵。我怕极了毒液扩散的速度追不上她生命的流逝。

今天，我再次重温了那晚的恐惧，而且更甚。因为她不再是我因怜惜而带回家的那个几乎陌生的女人。她是埃斯梅，是温柔、美好、明亮的埃斯梅，是为我带来抚慰和陪伴的埃斯梅，是我的埃斯梅。

我从来没有想到第一次把埃斯梅抱进怀里会是这个场景。她这么瘦小、这么轻，不住地发抖，像是扑簌簌的落叶一般脆弱和破碎。她湿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我想要去把它们拂开，但是想到她刚才的躲闪，我犹豫了。

她的头无力地靠着我胸前，急促的呼吸带着一丝凉意，像刺骨的寒风扎在我身上。让我回想起小时候一次暴风雪之后，在地上掀翻的鸟窝里发现了一只垂死的小鸟。我惊慌地把它捧在手心里朝家里跑去，但是它的小小身体却逐渐僵硬，失去温度。我早就忘记了这件事的细节，已经记不清小鸟的颜色以及处理死鸟的方式。唯一清晰留在我回忆里的是孩童眼看生命流逝的恐惧以及回家的路有多么漫长。

埃斯梅就是那只小鸟。虽然她生理上不会死亡，但她眼中的光芒却熄灭了。

【卡莱尔视角】

她的名字在我的心中和唇边掀起惊涛骇浪。

我掩埋了树下的血迹和脚印，飞奔回家。

“我还没来得及处理。我现在回去。”

本以为爱德华会大发雷霆，谴责我没有看好埃斯梅，甚至继续关于转变埃斯梅的争吵。但是他没有。

“尸体处理掉了吗？”他小声地询问我。

每想到埃斯梅恍惚的眼神都让我心如刀割。我现在本该在她门前安慰她，或者冲进房间抱紧她，轻抚她的头发。我现在本该告诉她，她是如此坚强，总有一天会克服嗜血的欲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和之后我都会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

或者……我该告诉她我爱她，自私地请求她为了我振作起来。

“爱德华”我叫住他“谢谢你。”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虽然不赞同我当初转变埃斯梅的决定，爱德华却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时常比我更主动去分担埃斯梅的忧伤，这让我感到无比愧疚。

看着爱德华出门之后，我上楼查看埃斯梅的情况。

“埃斯梅？”我轻敲她的卧室门，她没有回答我。

“请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她的声音从门后面传出来。

等我再唤她，房间里面寂静无声。

“你需要去上班。”爱德华把外套塞给我“如果你再像前几个月（注：埃斯梅刚转变的时候）一样失踪，人们会怀疑的。”他小声警告我。

我犹豫地看看楼上。

“我会看着她。”爱德华把我推出门。

我甚至记不起来我是怎么走到医院的。脑海里充满了埃斯梅人类时期破碎的肢体，她握着十字架手，她被回忆折磨时蜷缩在墙角的姿势……过去几个月混乱的记忆，像是一团燃烧着火焰的蝴蝶，纷乱地撞击着我的头骨，灼烧着我的神经，散发出的浓烟让人窒息。我从来没有感到这样无力和脆弱。

我曾经发誓要保护好埃斯梅，但是我没有做到；我曾经许诺要帮助她找到新生命的意义，但是我失言了。

医院曾经是我的庇护，是我在孤独时寻求心灵安慰和生命意义的地方，而现在它就像是牢笼一样把我囚禁在四周白得刺眼的墙壁内，墙外是埃斯梅在哭泣。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被担忧和恐惧控制着。我没有办法回家去安慰埃斯梅，也害怕见到警方正在寻找的尸体。

幸运的是白天积蓄的阴霾终于化成晚上的大雨，意味着现场的血的味道可以被冲散。但是我无法感到丝毫的轻松，因为我的疏忽，造成了一条生命的损失。我太过渴望与埃斯梅拥有私密空间，急切地带她到新的地方才导致了悲剧。新生的埃斯梅太过温顺，以致于我忽略了最需要注意的事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应该对那个年轻人的死亡负责，也要对埃斯梅的痛苦负责。

我盯着表，空等时间一秒一秒流过。

整整两周，我回到家面对的都是紧闭的门。我在她门前徘徊，恳求她，但从未得到回应。她的味道从门缝里透出来，依旧甜美得令人目眩，但很快就被透进走廊风吹散了，连同我抱有的希望也被吹散了。

她或许在憎恨我，憎恨我给予她的诅咒，狂乱的第二生命。

去埃斯梅的门前等着，变成了我的日常习惯。哪怕她不回应我，我都固执地想要抓住她的每一丝痕迹，闻她的味道，听她的声音……

“请和我说话，埃斯梅。”她的沉默像是一群白蚁咬噬我的心脏，从中间把我掏空。

沮丧、愧疚和恼火裹挟、引诱我强行打开她的卧室门。我紧紧握住门把手，然后又叹息着放开，这样闯入只能让她更加怨恨我。

“求求你埃斯梅。你不能把我拒之门外。”我发现我的声音已经沙哑。

卧室的门突然打开。埃斯梅站在我面前，只胡乱地披着一件睡袍，纠结的头发还在滴水。我欣喜地看着她。而她抬起头，玛瑙般的眼睛深处掀起不安的风暴。

她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开口“卡莱尔，我杀了人。”她声音颤抖。她后退了一步，紧贴着门框。

“这不是你的错，我不应该没有确认就带你去湖边。”我需要承认我在这件事中的责任。

“为什么你总是要承担不属于你的错误？是我没有控制住我自己，是我杀死了那个男人。”她尖叫着，她锐利地红色眼睛穿透我的。

“每个人都会犯错。”我试图缓和她的情绪。

我话音刚落，埃斯梅的小拳头像是雨点一样落在我胸前和胳膊上“看在上帝的份上，卡莱尔，你你为什么从来不会生气？！”她愤怒地瞪着我“你现在所有的耐心和安慰都像是嘲讽，我不值得怜悯。”

我呆立在原地，从未想过我的安慰会适得其反。

“你为什么不责骂我！”这不是个问句，埃斯梅的声音像是含着砂砾，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我不能。”我小声说着“这是个意外。”

“对不起”她的嘴唇颤抖，眼睛盯着地板，我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埃斯梅剧烈的抽泣着，急促地换气，看起来仿佛要因此而窒息。我挣扎着伸出手去。但内心的冲动指引它走向埃斯梅的脸颊而不是手或肩膀。她没有躲开。这是我的手指第一次碰到她的脸颊；细腻、柔软、苍白且冰冷。我轻轻抬起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用大拇指擦了她的眼眶下部，仿佛那里有眼泪。

“他是别人的孩子，或许哪一位姑娘的恋人。”她的断断续续地说着，依旧止不住哭泣“我却这样夺走了他的生命。”

“我们是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做的。”爱德华的声音突然从楼下响起。埃斯梅畏缩了一下，她的脸离开了我的手。

我心里一惊。埃斯梅想要做什么？

“从我的脑子里出去。”她朝爱德华发出警告的嘶嘶声。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恐慌席卷上来。尽管她就站在我面前，但感觉她正在离我越来越远。

“埃斯梅，无论你在策划什么。请不要这样做。“我想去拉住她，多害怕下一秒她就会像轻烟一样消失在我面前。

“我怎么能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罪孽生活。”她摇着头“我也不应该成为你和爱德华的负担。”

像是被一把尖利刀子穿透我的心，我握拳抵在胸口。

“你绝对不是我们的负担。”我只有一个念头。紧紧地把绝望的埃斯梅拥在怀里，用行动向她证明。

我真的这样做了。抛却所有的犹豫、谨慎和担忧，我轻轻拉住她的胳膊，让她靠向我，然后用胳膊环绕住她的腰和后背，把她紧紧地压向我的胸膛，仿佛埃斯梅就是我的心脏，我想要把它重新压回胸口里。埃斯梅的脸颊贴在我的前胸的肌肉上，她浅浅的呼吸透过衬衫扣子间的缝隙，喷在我的前胸，像是无数冰凉的雪花洒落。这是我们相遇以来享有的最亲密的动作，但它如此纯洁、如此悲伤，使人落泪。

“我和爱德华都在乎你。非常非常在乎。”我在她耳边说着，怜惜地把她湿漉、零乱的头发整好，披在肩后。“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请你也不要抛下我们。”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无法控制”她轻声呜咽着，颤抖的头顶擦过我的下巴，流下一道湿润的水痕。“我想在自己迷失得越来越远之前结束一切。”

她饱含痛苦和决绝的一句话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我的心脏，把它从身体里拉出，然后压碎。

“你不会的，你不会的。”我把她抱得更紧“我不会放弃你。我不会让你迷失。”

她依旧在哭泣。

“我曾经向你做出过承诺，我也会保证在今后你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身边拉住你。所以请停止这些想法，停止自我惩罚。”我激动地说。想要保护她的欲望在我的胸膛里翻滚和咆哮着，几乎要炸裂开来。

这次我绝不会再放开她。

[主啊，请赐给我力量和勇气，让我在困难的时候也能坚持到底。让我知道即使我走错了方向，您的旨意必占上风。]我在心里祈祷着。

然后我感受到埃斯梅腰间有一个小小的硬块压在我身上。

[她一直都带着我给她的十字架]

[上帝啊]我低声祈祷着，被自己最后一个卑鄙的想法所惊吓。

[请不要离开我，请振作起来]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地想，却不敢大声说出来。幻想着如果我默念的声音足够大、次数足够多，她依靠着我身体的耳朵就能听见。但是她的只有眼睛空洞地睁着。

在爱德华震惊的表情中，我把埃斯梅放到门廊上。她甩开我的手，消失在楼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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