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一脸郑重，丝毫没有轻视之意，眺望平原对面的山林，沉思片刻，缓缓道：“她既然敢派这点人马前来，定有后招。真君，你切不可存轻敌之意，只可在此平原迎敌，断不可轻率冒进。”

公孙溥恭敬道：“在下明白！”

火浮云升起的一刻，夷人阵中鼓声骤起，轰鸣如潮。轩常士兵面色一凛，握紧兵刃，凝望敌阵，准备策马迎战！

公孙溥面沉如水，森然道：“这些夷人定是在等赤炎军前来助阵！没想到，他们竟和南蛮搅在了一起！”

天色渐明，远处山林中人头攒动，已能看得一清二楚。大批夷人自密林中鱼贯而出，迅速来到平原上聚集。公孙溥看得惊奇，瞧这些夷人架势，当真准备在此空旷平坦之地，与他轩常军一战。

话音刚落，对面远处的山林中，突然升起大片赤红色的烟雾。那些红雾在雨中徐徐上升，宛如一朵火焰祥云漂浮半空。

公孙溥大惊道：“那是南疆赤炎军的火浮云！”

火浮云乃是赤炎军传递军情所用的独特标识，南北两境曾多次交锋，他岂能不认得这赤色红云。急道：“浮游姑娘！看来南疆也派人来了澄脐山！”

此番前来的两万多夷兵，皆是玉瑶一早令各寨挑选的勇猛强悍之人，看似人数不多，实则精锐尽出。而剩余那些在莫离峰下聚集的夷军，人数虽多，实为空瓢葫芦，中看不中用而已。

众夷人在平原上聚齐之后，与远处轩常军遥遥相望，并未着急进攻。雨水点点，凉风徐徐，两军阵一片沉寂，只听见战马轻嘶的声音。

对峙许久，见夷人没有动静，公孙溥疑惑道：“浮游姑娘，他们一早赶来此地，怎迟迟不进攻？”

细雨朦胧，气候微寒，背靠阴鬼聚集之地归魂谷，更觉寒凉刺骨。天方蒙蒙亮，四面寂静无声，驻扎在此的五万北境大军方才起身，准备生火造饭。

远处蹄声急促，放眼望去，两匹快马正朝营地奔来。及至军中，二人翻身下马，直奔军帐。

公孙溥行出帐外，蹙眉望向来人。两个探马行至跟前，急声禀道：“真君！澄脐山中有大批夷人朝此进发！”

卫邙山，归魂谷

浮游凝望对面阵地，面色微沉，细思一番，轻道：“真君，你须提高警觉。他们……应该是在等候时机。”

公孙溥微微一惊，蹙眉道：“时机？难道他们还有援军？”

公孙溥疑道：“姑娘，他们就只派两三万人马前来，是否过于儿戏了？”在如此平原地带，一群临时拼凑的夷军，想要跟骁勇善战的北境铁蹄相抗，岂非以卵击石。

公孙溥面露疑色，正要回帐，就只见浮游缓步行来。将详情禀报之后，听她冷笑道：“看来，这位赤练圣女开始动手了。真君，战机已至，传令全军，列阵迎敌！”

公孙溥不敢迟疑，立即通令全军，五万人马迅速至营前空旷地带排兵布阵。轩常军军纪严整，训练有素。不消多时，兵马集结完毕，军容齐整，士气旺盛。

放眼望去，这些夷人当中，不过区区百匹战马，其余皆是步卒，装束千奇百怪，兵器五花八门，一片杂乱无章之象。

初次见到这些夷人，公孙溥心生疑惑：凭这群乌合之众，当初是怎样将无拘军全歼的？却不知，这两万多人实乃九寨中最为精干之人！

朝浮游望去，见她蹙眉凝视，默然不语，不禁皱眉道：“浮游姑娘，我们不知赤炎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现在该如何应对？”

思忖片刻，浮游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对，他们不是在等赤炎军！”

“不等赤炎军？那他们在等什么？”公孙溥不解，指着远处天空那红色云雾，疑惑道，“那火浮云又是怎么回事？”

浮游道：“不久前，炎帝方才派使者来过北境，为当年炀赦亥害死姬申岳一事致歉。而且，他显然有意与北境修复关系，又怎会派赤炎军来此与我交战？”

朝火浮云深深望上一眼，凝眉疑道：“真君，你领兵多年，可曾见过哪只军队，分明可以出其不意，却故意将自己行踪暴露的？”

公孙溥一凛：赤炎军此举确实有违常理。倘若他们真要襄助夷人，大可趁两军激战正酣时突然杀出，可他们却将行踪早早暴露，岂不愚蠢之极？

心中忐忑，急道：“浮游姑娘，那他们此举到底何意？”

浮游面色深沉，摇头不语。

夷人阵中鼓声连天，经久不绝，却始终不见其行动。这一幕如此熟悉，当初在迟绩城外，刕阳君子联军进逼城下，也是这般擂鼓鸣号却不进攻，最后却是兵不血刃，就迫使他们放弃了尾崖城。

一念及此，公孙溥愈发不安：那时刕阳君子联军正面佯攻，最后却是少昊抄了后路，难道这次……

急忙四顾望去，左右皆是空旷之地，无处藏身，唯有身后是一片茂密树林，还有那深不见底的归魂谷！

浮游似有所觉，沉声喝道：“他们是在吸引我们注意！真君，传令全军，警戒后方！”

公孙溥大惊，急急传令，北境半数兵马随即拨马掉头，前后戒备。

二人凛然望着后方树林，惊疑不定，忖道：那里藏了怎样伏兵？

一阵笛声倏然响起，婉转悠扬，清新悦耳，传遍四方。两军阵中刀光阵阵，凛冽肃杀，这笛声怎也显得不合时宜。北境之人暗自心惊，夷人阵中鼓声顿蹙。

就在这时，那树林中突然变得躁动不已，木叶摇摆不定，沙沙作响，似狂风大作。只听嘶声如雷，蹄声如雨！

云天驾乘榆兕兽当先自林中冲出，伴行数十头二界成峰巨兽。千千万万一界岐兽紧随其后，队列整齐，层次分明，如惊涛海啸，直扑北境轩常军！

狂语惊天大地摇，万兽奔腾如浪涛，榆兕当先破风啸，澄弧明月寒光曜！

两军众人无不为之色变！北境士兵肝胆俱颤，竟呆立原地，动弹不得。

“放箭！放箭！”

公孙溥嘶声大喊，迅速定下心神指挥作战。士兵们回神之后万箭齐发，箭雨呼啸，直朝那兽群而去。

冲在最前的成峰巨兽，岂是普通弓箭能轻易阻住的。转眼间，岐兽浪潮涌入北境大军，将其冲得人仰马翻，惨叫连天！

同一时，夷人阵中鼓声顿停，大军猛然出动，杀声震天，人潮沸腾，直扑北境阵地！

普通战马根本无法与岐兽相抗衡，北境之人自以为在这空旷平原上可以无往不利，殊不知，论起扬蹄飞奔，他们可远不及这岐兽大军！

榆兕兽奋勇当先，迅速将拦路人群冲散，原本严密的防线，被瞬间撕裂开来。骑兵们被连人带马一起撞飞，惨叫连连，惊呼嘶鸣。更惨的是那些步卒，很多人仓惶之下被撞倒在地，顷刻间就被踩踏成泥！

鲜血四溅，肚肠遍地，一时间，惨呼惊嚎响成一片！

岐兽大军破口之后，径自碾过北境阵地，却并不停留厮杀，而是朝着对面正快速涌来的夷军冲去。见得此状，众夷人不仅不惧，反而迎面赶上。

在兽潮席卷过后，惊魂未定的轩常士兵急忙聚拢，重新列阵。再朝对面夷军望去，只见兽潮与夷军相撞在即，却猛地止住去势，堪堪聚首，丝毫不乱。

云天高声喝到：“两位大哥！北境骑兵闻名天下，今日叫他们见识一番我九夷骑兵如何？”

枭驹犬叔炯欢声应道：“云兄弟！吾等随你并骑驰骋，非将北莽杀个片甲不留！”

人兽回合之后，众夷人纷纷上前跨坐骑乘。万千凶兽甘为坐骑，无比顺从，竟未有一头肆意狂躁，将背上夷人掀翻在地。

“岐语通神，万兽奔腾！她……竟还有后人么？”遥望那人兽相宜之景，浮游面色数变，思绪如潮。往事似风吹落叶，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公孙溥尤自心惊，曾听族中老人说起过当年南北之战。据传，在与三苗之黑苗交战时，就曾出现过这等兽潮奔腾之景。虽未亲见，只听概述，就能想象那宏伟壮阔之景。如今亲身面临，更是茫然无措。

兽潮下一轮冲击近在眼前，不及多想，急声指挥众将士整顿军容，镇定应战。

一人一兽两相和谐，原本的步卒转眼化作兽骑兵。准备停当之后，夷人刀剑向前，凶光毕现！

云天举刀指天，嘶声长啸：“九夷之地，不容外贼践踏！安身之所，岂容虎狼窥伺！杀！”

“杀！杀！杀！”

众人齐声应诺，杀声震天如潮！随即，榆兕兽扬蹄狂啸，一骑当先，领着众人直扑轩常军！

“放箭！”公孙溥一声令下，箭雨纷飞。

云天和冲在最前的众夷人修为皆是不弱，或将刀剑舞得密不透风，或以罡气为罩，箭雨虽蹙，却未能近身分毫。其后众人或执盾格挡，或矮身躲避，自也有不少中箭伤亡。

所幸兽潮奔袭极快，一轮箭雨过后，榆兕兽率先冲入敌阵。数十成峰巨兽紧随而至，轻而易举将北境防线再次撕开。哐当乱响，人影翻飞，惨呼惊嚎响成一片。夷军士气极盛，纵骑驰骋，在北境阵中冲撞乱砍，势不可挡。

北境本还想依仗骑兵之利，谁知在此战中彻底失去优势。那胯下的战马怎敌得过凶悍岐兽，不仅无法冲锋陷阵，甚至还被惊地四处逃窜，将一众骑兵纷纷甩落在地。放眼望去，北境军阵乱做一团，众人各自为战，溃不成军。

夷人乘骑将敌军冲得零散不堪之后，不少人纷纷跃下兽背，与北境士兵战至一处。也有些骑术精湛之人，继续驾着兽骑横冲直撞，将那些扎堆聚拢的士兵瞬间冲散。云天与一众好手跃身冲入人群，挥刀猛砍，杀戮在前。

二界岐兽颇俱灵性，无须驾控，自寻那些北境士兵狂补猛咬。其体型庞大，凶悍狂暴，散兵游勇哪里能敌，不被咬死也被吓掉了半条命。

两军混战一处，全无阵列可言。

此一战，众岐兽大逞凶威！北境之人哪想到会面临这等场面，被撕咬踩踏，死伤无数。肉烂成泥，血流成河，浓烈的血腥呛入鼻中，岐兽大军凶性愈盛！

见轩常军阵脚已乱，榆兕兽纵身一跃，微光一闪，化作人形。青黄寒芒一现，星琅锋呼啸而出，纵横肆虐。

“原来就是她……”

望着那岐兽化身的青色人影，浮游面色微沉，心中暗凛。此等卓绝的驭兽之术，叫她怎能忘记。今日这般战局，确实出乎意料。但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时隔数十年，黑苗圣女那失传的驭兽之术，竟重现九夷！

胜负之数渐已显现，轩常军虽人数占优，但战局却不容乐观。

浮游自能看出，这些夷人个个凶猛彪悍，若论单打独斗，北境士兵根本不是其对手。其中还有好些修为不弱之人，可轻松以一当十。骑兵优势全无，阵法队列全无，如此这般混乱厮杀，轩常军毫无胜算。

不再迟疑，当机立断道：“真君，下令撤退！绕道澄脐山，至翠玉湖畔与正卿会合！”

公孙溥心神剧震，哪敢迟疑，当即下令撤退。

两军混在一处，撤退也非易事。见北境之人萌生退意，夷人气势更盛，穷追不舍，将轩常士兵打得丢盔弃甲，逃命不及。

“芯儿！”

云天一声大喝，已然注意到避在不远处的公孙溥等人。兰芯闻声望来，见他刀锋所指，立时明白他意图。

擒贼先擒王！

二人刀剑疾舞，转眼将身边敌军砍翻，随即抽身聚到一处，齐齐朝着公孙溥等人飞掠而去！

见势不妙，公孙溥急道：“护送姑娘先走！其他人随我去拦住他们！”急忙领着一众士兵，朝那二人迎了上去。

浮游遥望那奋勇冲杀的女妖精，一时竟有些失神，痴痴立在那里，未有立即撤离。

公孙溥大急吼道：“浮游姑娘！不可迟疑！快走！”

回过神，浮游翻身上马，在一众士兵护卫下迅速离去。

此一战历时不久，夷人配合岐兽大军，势如破竹，轩常军大败而逃，死伤无数。蹄声隆隆，尘土激扬，不消多时，两军众人奔涌而去，只在平原上留下尸身无数。

此时，远处天空上飘浮着一道人影，正是久垣肆。望着远处那凌乱战场，脸上满是讶然之色。

百余年来，九夷之人还是首次与北境交战。眼看着两万多杂乱拼凑的夷人，竟将骁勇善战久经沙场的五万轩常军击溃，不禁对那位赤练圣女暗自赞叹不已。

“玉瑶这婆娘当真了不得！不仅能栽花植草，酿制美酒，还能搅弄风云，叱咤九州！”

一念及此，心中又泛起一丝忧虑：“这婆娘如此厉害，又极为护短，将来定不肯让云兄弟去做那事，这可如何是好……”

那行在当先的百余骑，为首之人是犬叔炯和枭驹，其余人等，便是当初莫离峰百余好手，也是如今九寨的各位首领。

公孙溥一凛，急忙道：“大约多少人？”

“约有两三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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