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奚不愿动，裴旻也不勉强他，顺着他的毛，问：“大师方才所言，具是当真？”

玄一说：“左相心中已有了答案。”

是在害怕么？裴旻想，龙凤两个字太重了，他只想要越奚一世安康。

丛云岭的事始终是裴旻的一个心结，掘地三年，连外皮都剥不掉，借了别人递来的刀削出了遂丹人，但是每一步都走在了背后人铺好的路上。

“本相的答案归本相自己，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才说了不会藏私，这便开始模棱两可了。”裴旻点了一下，“殿下也在这里。”

所以，不要这么不开心，越奚想。

“瞧，殿下也觉得左相忧虑过深了。”玄一说，“万事冥冥中便带有天意，却不是注定，本心向着何处，才是最终的归处。”

裴旻低头看着越奚，琉璃灯似的眼珠里倒映的自己，看起来格外陌生。

裴旻懂了玄一的意思，可也就是这层意思，让他升起了阵阵冷汗。

他本以为龙凤都指代的越奚，龙与凤都是祥瑞，说得玄一点，便是天生的紫微星，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龙凤得分开算，还要落在他与越奚的头上。

越奚扬起小脑袋看裴旻，他从来没有见过裴旻脸上露出过这样阴沉不愉的神色。

方才引裴旻进殿的小沙弥端来了茶水和点心，面沉如冰的山君并未吓着他，将托盘上的东西一一布在小几上，走时像玄一和裴旻作了礼，也替他们关上了门。

“过来坐罢。”玄一说，“左相今日心中疑惑，老衲若能解答，便不会藏私。”

说完，玄一便朝小茶室过去，裴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舒一口气，似乎将心里的燥郁剥离了出去。

诵经殿中有一方用屏风简单隔出来的茶室，邻窗，能看见护国寺的金鲤荷塘。

“喵。”

越奚用自己的肉垫在裴旻腿上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自己都没觉得如何呢，再者，今日诵经殿的事就他们三人知晓，玄一大师虽然比寻常高僧“顽皮”一些，但他或许却是世上嘴巴最严的人，终日礼佛，若非参悟到他所说的“天缘”，玄一绝不会插手这些所谓的红尘事。

茶点里还贴心配上了给越奚的小鱼干，玄一方才唯一说谎的便是糖糕，他的确叫了徒弟去成里，只是买的是小鱼干罢了。

玄一见状，笑得更亲和了。

护国寺的茶都产自他们的后山，那里不同于陡峭的丛云岭，还开垦了梯田，自给自足，农活都当做了佛祖给的考验，每年摘的茶刚好够喝到次年明前，只是比不上相府里头的名品，泡出来的颜色也不那么清亮。

玄一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天赐龙凤，这是天缘，应在二位身上，具体指代的谁，老衲也参不透。”

裴旻神色凌然。

裴旻苦笑了一下，左相之名，在朝中连燕王和安王都要规避锋芒，可如今想来，也只不过是表面风光。

“丛云岭很高。”

裴旻揉着越奚的头，看着窗外：“丛云岭很高，我在殿下坠崖的那处往下看过，翻腾的云海让人感觉站在了黄泉这头，连燕江那么湍急的大流都变成了一条发带，殿下又怎么还会活着呢。”

玄一端起茶喝了一口，没有打断他，越奚舔着他的手背，裴旻还是没看他，却挠了他的下巴。

“这三年里，我真是这么觉得的。”裴旻说，“我领了皇名调查真相，却什么也查不出来，结案后自认潜伏了下去，就等着鱼被掉起来，却不知道这鱼早已吃光了我的饵，我还以为是时候未到。”

“喵……”

越奚觉得有些难过，但现在他这幅样子，除了蹭着裴旻让他感受自己的亲昵外，没有别的法子安慰他。

他眯起眼，今日明明是来问玄一他如何才能维持人样的，结果这老和尚先发制人，最后除了让裴旻陷入自责里，半点别的事都没做成。

“就像大师说的，本心所向才是最终归处。”裴旻看向玄一，“晚辈信得过大师，今日事，出了诵经殿后，还望大师当作晚辈和殿下不曾来过护国寺。”

玄一手里拨动着念珠，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没有给裴旻答案。

裴旻也不逼他，护国寺中玄一敢在这里说，便是有把握不会外传，他笑了一下，终于说了今日的来意：“今日原本只是来求教大师，前些日子殿下也恢复过人身，但持续的时间不一，大师可否告诉晚辈，要如何替殿下维持久一些。”

越奚后腿踩着裴旻的大腿，将两只前爪勉强搭上小几，露出上半张小猫脸，直溜溜的看着玄一，幸亏着小几不高，但就算这样，他都觉得自己整个猫身体都绷直了。

“左相心中不是有了答案么？”玄一笑道，“老衲是出家人，红尘秘事，不宜多听。”

“是晚辈唐突了。”裴旻说。

越奚被说得面红耳赤，什么红尘秘事，这词用得隐晦，却让他有一种被人偷窥了的错觉。多亏了身上的毛毛遮掩，除了小耳朵变得更粉嫩了之外，倒也看不出来他的不自在。

玄一又说：“若想殿下恢复得久一些，左相还需得让殿下心甘情愿地做一件事。”

裴旻恭敬说：“大师直说。”

玄一笑呵呵地将目光落在了越奚身上，看得越奚背后一凉。

“求子。”

“六殿下命中有一劫，便是丛云岭上的事了，左相当年来求舍利，老衲忽然悟到了解法，舍利塔中也亮起了一颗，这是舍利与二位的缘分。”玄一说，“但一切又都是混沌，老衲才疏学浅，除了将舍利交予左相，便再无他法，那日舍利离开后，老衲便被混沌挡在了外，也再参不到六殿下的后续了。”

越奚安静得不似一只猫，他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里缓过劲儿来，除了舍利是裴旻求来的，他也后知后觉的品出了玄一方才话中的意思。

金鲤荷塘中的莲花已有不少打起了荷包，风吹来能闻到一点浅香，裴旻坐在了玄一对面，想把越奚放上小桌去，但越奚勾着他的衣服，牢牢把自己钉在裴旻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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