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宁安帝抬抬手，“温书何在？”

温书跨出一步道：“臣在。”

更何况，越厉暗暗要紧了牙，照着父皇的习惯，若真要指一个人去处理山匪的事，父皇一定会安排越斐跟着一道去。

非大事宁安帝不会为两个儿子主动递出继承大统的筹码，越厉以为至少半年内都不会有了，哪里晓得竟是自己人把机会白白递到了越斐面前。

宁安帝问：“贺正东去年的评优，你可还记得评了个什么？”

越奚看着宁安帝的眼神，觉得父皇病了一场后，变得有些奇怪了。

被宁安帝用视线扫过的三人里，越厉是最生气的一个。贺正东是他的人，早年以为这人足够聪明，也有手段，自己也一直在提醒他要好好盯着岭北的山匪，万万没想到捅出来这么大个篓子。

他好不容易才借着军粮一事，把周昀安插进了军队里，监粮督军何等重要，但若是这辆车到不了北原，那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前后的安排算计全都白费心了。

百官闻言，脸上皆露出骇然之色，越斐定了定神，余光瞥了一眼抱着猫气定神闲和自己同样站在首列的裴旻。

德正连忙给宁安帝揭盖递茶，伺候着他喝了一口，小声道：“陛下息怒，龙体安康最为重要。”

宁安帝喝了茶，心火却如何也下不去。他看着台下站着的自己的臣子，盛世开创自然离不得他们的协助，可盛世下最是流淌着污浊阴黑，连同自己的儿子在内，竟是没有一个能让他全权交付信任。

周昀如今只是燕王府中一名幕僚，若非运粮一事办得妥当、又有越厉举荐，他这辈子是再没有机会踏进明堂的。越厉进来后站在百官队列的最前方，同张清远说着话，周昀则默默站在武官队列的最尾处，腰背挺直，看着坚毅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腰佩斩夜刀立在龙案边的陈执，林淮英恰巧带着卢飞也进来了明堂，顺着周昀的目光看去，便抬手拍了拍周昀的肩，安慰道：“珠玉不会蒙尘，待去了北原，建得一身军功一样能荣归。”

周昀被猛地一拍忍不住打了颤，收回视线，朝林淮英抱了拳：“将军抬举我了。”

翌日，越厉带着周昀一齐进了明堂。

他的目光扫过越厉，又扫过越斐，在裴旻身上停了一瞬，不经意间和裴旻怀中的白猫对上了眼神，宁安帝觉得自己当真是病晕了，他仿佛从那只猫的眼神里看到了担心。

他堂堂大宁皇帝，励精图治，却沦落到要只猫来可怜？

卢飞本还有话要同周昀说，但见宁安帝进来在龙椅上落座，便只得收回去，跟着百官一道跪拜。

“无大碍，今日晨起练枪时不小心扯到了筋骨。”周昀道，“卢将军费心了。”

德正替宁安帝掀开帘，御膳房和太医院为了调理宁安帝的身体煞费苦心，几日过去，终于养回来了一大半，越奚看着自己父皇又有了精神的模样，心里好受了些。

“回陛下，是中。”温书道，“贺大人已经连续两年都是中，若今年评选不能得优，便得降品了。”

“那就别让他等到年末了。”宁安帝哼了一声，十分生气，“岭北匪患年年都在提，他贺正东年年都说自己的府兵能管的住，结果呢？大雪吃空了山匪余粮，求生涨大了他们的胆，盯上了朕的军粮！”

“怎么，一个个都都不说话了？都是鹌鹑？”宁安帝不满道，“朝堂议国事，不是让你们来站着乘凉的！”

“回陛下。”裴国公从自己御赐的座椅上起身，向前迈了一步，道：“臣以为，调东营前去剿匪即可。”

“东营历来都是东都守军，哪能说调就调？”礼部尚书周卓仁反驳道，出列朝宁安帝行了礼，“且今年雪灾得解，陛下不日便要前往南金山祭天告慰，路上少不得东营护送，若是剿匪一直不成，谁来保证陛下安全！”

裴国公皱眉，他向来讨厌这些文官便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后方过惯了安稳日子，墨守成规堵死了脑子，轴得离谱，周卓仁的话只说了半句，他就像堵耳朵了。

“京中尚有御林军可调，陛下前去南金山的安全不是问题。”裴国公耐着性子，朝周卓仁解释，“粮车马上就要启程，要想顺利围困住山匪，让粮车顺利过岭北，非东营将士不可！”

许是裴国公在东都安安稳稳了三年，从来没有在朝堂上放声说过话，让人忘了他大宁战神的身份，也忘了他曾在北原扎根驻守二十余年令遂丹不敢造次边关，以为是老虎被剪掉了利爪磨掉了牙，不足为惧。

分明是针对周卓仁说的话，凌冽的气场却骇住了这群朝臣。

裴旻皱眉，将越奚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揉着小下巴担心他害怕，越奚却挣扎掰开裴旻的手，睁着圆眼睛看着裴国公，心中敬佩更盛。

左中林皱眉，宁安帝还在这里，裴国公此举无疑也扫了龙颜，触了天威，当即便想开口“提醒”裴国公，结果才迈出去半条腿，便被温书一手拦住，给他递了眼神，让他别轻举妄动。

但温书也看的见，左中林被自己拦下后心中十分不满，全都写在了眼神里，让温书感到十分无语，若非现在是在明堂，定要翻他百八十个死鱼眼。

宁安帝看着裴国公没有发话，自己拿起茶小嘬一口，茶盖半掩住他的神色，挡住了底下人的察言观色。

“国公说的不无道理。”林淮英明白裴国公的意思，也支持他的决定，“陛下，臣和卢将军本就要随军粮一齐奔赴北原，若等让东营军士一道，臣或者卢将军中随意一人留下帮助岭北去除山匪乃是上上策，且东营不需出动全部人马，岭北山匪的规模，臣也略有耳闻，只要拨一半的人马随行便可。”

东营驻军不过万人，都是精锐，拨五千余虽粮车一道上路去对付山匪，在林淮英看来都是浪费。

“臣以为不妥。”户部尚书陈境道，“臣虽不懂排兵布阵，但害怕夜长梦多，若山匪久攻不下，照东都如今的粮仓，是腾不出来这部分粮食去支援的，与其强攻，不如将将士拨掉去护送粮车，急行军至北原，也不过半月多的光景。”

“此法可行！”

“陈大人的话在理，贺大人的府兵与岭北山匪打了许久交道，将他们困在岭北界内不成问题！粮车只要趁机疾行至北原，眼下最迫切的事便结了！”

“可如此一来，山匪还是存在于岭北，横在我们的粮道上，他们会不会变本加厉洗劫岭北城？”

……

朝堂上忽然嘈杂起来，为着是否出兵的事争论不休，越奚从未见过此等场景，威严的明堂此刻宛若菜市，荒唐无比。

“陛下。”

裴旻的声音不大，却似一枚定海针扎入嘈杂音海里，菜市瞬间又变回了明堂，也吸引了众人目光。

宁安帝看向裴旻，威严目光凝实在裴旻脸上：“裴卿有何高见？”

“回陛下，算不上高见，只是恰好能回答众大人的疑问罢了。”裴旻说，“东营军士随粮车而行，再随行人数中留一半于岭北，协同府兵一齐对付山匪，剩下一半则可继续随同粮车北上。”

陈境皱眉：“但裴相，若是拖得久了，东都的粮仓也难以支撑，还得继续从江南道调粮支援。”

“粮食的事，陈尚书不必担忧。”裴旻道，“东营有自己的粮仓，但轻易动不得，是战略储备，不过御林军的却可动。”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除却隐龙卫，御林军和东营都是有自己单独的粮仓，东营甚至有自己的军田。可今年大雪，那点儿存粮光是供两方军中的将士吃都得抠抠搜搜的，哪里还能余出来专门供去围剿山匪。

宁安帝也皱眉：“御林军还要负责东都的城防和皇宫守卫，不能失了心。”

“陛下放心，臣敢这番提议，便是有十全准备的。”裴旻道，“臣府上人少，家中分给的田地产出和俸禄中的粮，大部分都进了御林军的粮仓以备不时之需，虽供不上太久，但让两千余人吃上一月还是不难的。”

贺正东的折子连同徐望的汇报一齐递到宁安帝的面前，连日来压抑在心底的愤怒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他拿起放在一旁贺正东的奏折，朝前狠狠摔下去，奏折落地的声音像狠拍了惊堂木，回响在肃穆的明堂穹顶，炸裂在百官的耳边。

林淮英看了一眼自己刚在拍的地方，道：“周大人不必谦虚。”

说完，便往前走到自己的位置，卢飞虽然是东营的副将，但品阶上也只能在明堂中排一个末尾，便同周昀站在一处，礼貌地朝他一笑：“周大人可是有肩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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