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冷歆正在用手绢擦泪，李东白的自言自语，她自然听不进去，便摇了摇头。

李东白拍拍魏子杰的肩，说：“我们去看看这个可怜的老婆婆吧。”

他们正要过去，却在这时候跑来一个中年妇女，不知在老婆婆耳边说些什么话，然后，扶起她，提着那只空篮子，走向礁石后面的渔村里去。

周冷歆想了一下，说：“那么，乘巨蚌两扇贝壳张开时，塞进去一块石头，让它合不拢来，不就可以取珠了吗？”

老人摇了摇头，说：“巨蚌的劲力很大，塞进去硬东西，里面的珠也就毁了。”

李东白说：“老大爷，如果我有办法把这只巨蚌弄上来，你说，能有办法让我下海吗？”

回去的路上，不再像来的时候那么开心，那么新奇，四个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尤其是听魏子杰讲了老婆婆的故事，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久久无法驱散。

离镇子不到半里，聚居着几十户采珠人家，大多是茅草房，即使是砖屋，也是断墙残壁，破败不堪。他们听见从那里传来鼓钹的敲击声，不免好奇，便走了过去。走进一户人家，只见屋里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一座二尺高的红脸泥塑佛像，香烛高烧，青烟缭绕。桌子两边有两个穿着五色长袍的长者，头戴一尺有余的青布高帽，一个敲着小鼓，一个打击铜钹，桌前蒲团上跪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朝佛像拜着，使劲磕头，口中念念有词。

魏子杰说：“她拜的是海神，这么多人家在拜，估计官府又有什么强逼着他们去做的事，很危险，他们是在求平安。”

魏子杰的话声戛然而止，他说不下去了。可儿的眼里蒙着一层晶莹的泪水，四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此刻，他们看到的大海，这黝黯的海水下面，真像是隐藏着一只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吃人巨兽。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一声接着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呼叫声：“有双，我的宝贝儿子，快回来呀——有双，我的宝贝儿子，你快回来呀——”随着呼喊声，从一块立在海滩上的礁石后面，走出一个老婆婆。她满头白发，虽然打了发髻，却散开了，一缕缕银丝在微风中飘拂。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了个篮子，佝偻着背，一步深一步浅的走到海边。放下拐杖，她蹲下来，从篮子里拿出一只碗，哆哆嗦嗦的。“哗——”一个薄薄的海浪爬上来，一直爬到她脚边，她就把碗里的东西倒在海水里，海水带着这些东西，无声无息的退回去了。老婆婆呆呆的看着这些东西吞入大海的肚子里，于是，放了碗，跪在湿漉漉的海滩上，朝着大海拜起来，一边拜，一边哭，一边呼喊：“有双呀，娘给你吃肠粉，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肠粉，这是娘亲手做的，你一直说要吃肠粉，娘没有钱去买。宝贝儿子，今天娘给你做了呀，有双啊，你快回来吃娘做的肠粉。有双，我的宝贝，你快回来，快回来，看看你的娘——”

一声声凄厉的喊叫，在晚风中扩散，那一次次爬上来又退回去的海浪，像是一声声的哀叹，老婆婆不停的在跪拜，在呼喊，到后来，就只有她的哭声了。

“上次我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魏子杰的目光，还是望着前方海面上的木船，继续说：“有一条船上跳下去三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有两个人被绳子拉上来了，但唯独有一个人，怎么也拉不上来。那系在下海人腰里的绳子就像在海底生了根似的，绳子不停的晃动，说明海底的人要船上人赶紧把他拉上去，但几个人合力一拉，还是拉不动。他们不知道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就让刚刚上来的两个珠奴重新再跳下去。他们沿着绳子，找到了留在海底的这个人，眼前的景象把他们吓得差点晕过去。他们看到，一块礁石上有一只巨蚌，有洗浴的澡盆那么大，采珠人的一条胳膊被珠蚌的两扇贝紧紧地夹住了，两名救援人员无论怎么用力拉扯，都没法帮助他把胳膊脱出来，他们用尽全力去掰巨蚌的外壳，两扇外壳就像关闭的石门，休想打开。他们又用采珠刀去砍贝壳，这贝壳坚硬得如同磐石，一刀砍下去，壳上只有一道白痕。这巨蚌又如同跟礁石长在了一起，根本搬移不动。情急之下，他们只能挥刀砍断了这个人的胳膊。但是，等到把他提出水面，这个珠奴已经奄奄一息，不过一会儿，就断气了，那年，他还只有17岁。”

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前，一个老人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叭吱叭吱”抽旱烟，手托着长长的烟杆，烟锅里红光一闪一闪，两边的脸颊都凹陷进去，几乎掉光了牙的嘴巴，用力吸了几口，然后，有浓浓的烟从鼻孔里喷出来。李东白缓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和颜悦色地问：“大爷，元宵已经过了，他家怎么又在祭海神呀？”

老大爷把烟管头朝地上磕几下，朝李东白几人瞅了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昨天有条船到二十里外娄山岛附近采珠，下海人当中有一个叫二愣，他到了海底，发现时不时出现蓝莹莹的光，潜过去一看，发现一只巨大的珠蚌。它的两扇贝壳不停地在一张一合，而张开的时候，里面就有蓝光发出来。二愣凑到蚌的旁边，趁它张开贝壳时，朝里细细一看，看到它的腹中有一颗珠，圆滚滚的，有鸡蛋那么大，黑暗中会发光，是夜明珠。这是世上罕见的宝珠。可是，这珠蚌跟它身子底下的礁石连在一起，二楞搬不动，打不开，用刀也不管用。珠蚌的壳硬得像石头一样，听上辈的老人说，有这么大一颗夜明珠的，都是千年老蚌，成了精怪，碰不得。村里被巨蚌夹死的也有好几个，所以，二楞就不敢去碰它了。本来，二楞应该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可是，二愣是个楞头青，肚子里藏不住，一到船上就一五一十的说了。船上有官兵，听到后回去禀报军营长官指挥使。朝廷派来的人巴不得采到宝珠，可以去邀功请赏，要是得到这颗夜明珠，弄不好会官升几级，能不眼红吗？这不，这六家摊上了，理由是去年他们没有完成官府规定的采珠数额，今年用这颗宝珠来顶债。大家都知道，这个巨蚌是搬不回来的，军营长官说，宝珠拿不回来，他们六个人就得留在海底，别再回来了。唉，二愣一句话，怕是要害死好几个人。作孽呀！”老大爷说了这番话，一口气不顺，就拼命的咳喘起来。可儿连忙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

李东白忽然惊醒，责怪自己，怎么可以在一个交往尚浅的人面前说这种话！便假装糊涂，问周冷歆：“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东白，听了魏子杰的这段讲述，脸色忽然间变得严峻，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里透出了一股琢磨不透的寒光，冷冷的说：“历朝以来，残害百姓的朝廷都没有好结果，自作孽，不可活，刘晟的气数也该尽了！”

话声虽轻，钻进魏子杰耳里，着实让他大吃一惊。他瞪大还有点泪汪汪的眼睛，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东白兄，你，你说什么？”

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到海面上，每一次涌动的海浪，似乎张开的一张巨嘴，要吞噬这个红的像血的火球，一点一点的正在吞进去。

天色顿时暗了下来，望着这黑沉沉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海，那看似温柔的，不停涌动的海浪，却不知吞噬了多少可怜的采珠人。

可是，这能怪大海吗？是大海的无情吗？每个人的心里都在这么问。

周冷歆和可儿早已是止不住的流着眼泪，李东白毕竟是女儿身，女人心软，看到老婆婆如此模样，也是心如刀绞，热泪盈眶，只是想到魏子杰在身边，怕被他笑话，便尽力的克制，把脸撇向一边。

魏子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这个老婆婆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也是下海采珠时遇到了恶鲨，船上的人看到绳子在剧烈晃动，知道发生了情况，急忙把海底下的人提上来，但是，头没了，两条腿没了，就只剩下中间这一段。丈夫没了，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儿子就叫有双。海边的人，生来就是要下海采珠的，从七八岁开始练习潜水，到十五岁以后，就要被军士押着下海了。去年，有双二十三岁，下海七年也有了一些经验，可是那天下海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如是被海蛇、海蜇等所伤，至少还有拉动绳索发出信号的余地。如是遭遇恶鲨，海面上会出现一缕缕血丝。可是，有双那次，等在船上接应的人只发现手中的绳子突然一轻，觉得情况不妙急忙拉绳子，结果被绳子绑住的人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仅剩一条不知何时断裂了的绳头。据说，这是采珠人遇到了海底暗流或是被海底的漩涡吞没了。”魏子杰讲到这里，似乎有点讲不下去的样子，用手指抹去两边眼角即将渗出来的泪珠，朝远处海面望了一会儿，说：“起先，大伙都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有双娘。但是，一天、两天、三天，纸是包不住火的。当有双娘知道儿子在海底失踪的消息，当场就昏过去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多月，亏得隔壁邻居照顾。可怜，其实她还不到五十岁，一年时间，折磨成这副模样。”望着海滩上还在跪拜呼喊的老婆婆，魏子杰有些哽咽。

阅读并非孤行最新章节 请关注热血小说网(www.oaksh.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