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就在这个北郊的难民帐篷里，发生一桩案子：一个姑娘在进城的一辆马车里，偷走了一盒糕点。车里是个年轻男子，穿着华丽，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他的车正停着准备接受守城门士兵的检查，突然发现，有一只手伸进来，把身边座位上的一个纸盒拿走了。撩开窗帘一看，偷东西的是个年轻姑娘，脸还十分标致，一个歪念压住了正要出口的喊叫，便对赶马车的家丁说：他到前面走走就回来。于是，他跟踪姑娘，一直来到西北方向大约一里外的地方，那里长了许多茅草，草丛中零零散散搭了几个破棚，姑娘钻进一个棚子。棚内，一条破席子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姑娘跪在她身边，轻轻喊了几声，那妇女醒了。姑娘连忙打开纸盒，里面有几块精美的糕点。姑娘拿了一块，说：“娘，你看，这是糕点，你快吃吧，吃下去有了力气，病就好了！”妇女微弱的说：“这是从哪里来的？”姑娘说：“一个好心人送的！”正说了这句话，一个人钻进棚子里，说：“我可没这份好心送给你！”棚内母女俩大吃一惊，连连苦苦哀求。可是，这阔少只当没看见，没听见。他用手托起姑娘的下巴，眼里发出淫邪的光，笑着说：“好，不追究了，这盒糕点送你们了。但是，这姑娘长得美，我忍不住现在就想要了，算作对少爷的回报吧。”说着，迫不及待地将姑娘按倒在地上。中年妇女拖着病体挣扎着去推阔少，阔少拿起边上一个罐子朝她头上一砸，只听见一声惨叫，倒下去了。姑娘见娘被砸倒，死了，不顾一切的去拼命。阔少竟然扼住她的喉咙，还要将她强暴。姑娘无力反抗，只有眼泪。这时，棚外有人听见里面的动静，进去一看，激起了众怒，好多难民一起动手，将阔少揪住了送进官府。不料，这阔少来头不小，竟是兵部尚书任大人的外甥，广州知府把这个烫手山芋送进大理寺。叶正宏把案子查清之后，最后宣判阔少李祥兴死刑。李祥兴当堂大叫：“你不知道我是兵部尚书的外甥吗？”叶正宏说：“知道，你舅舅来过了。”“他说什么？”“他让我放过你。”“那你赶快放呀！”“不能！”“为什么？”“因为你杀人了，犯了人命。而且，还有强暴罪。”“你不看看死的是什么人！”“怎么，难民就不是人吗？”“难民的命能和我的命一样吗？”“一样，都是命，你杀了一个人，就得把自己的命赔上！”

叶正宏眯起眼，朝西北边看去，那些记忆还在，但那里的棚子都拆光了。那个破棚子，他进去过，他还给了姑娘一些钱，让她把她的娘安葬。

这是他在大理寺判的最后一个案子。数天后，朝堂上就发生陈京庠和陈京泽反叛谋逆的事，当皇上传旨将两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吓蒙的叶正宏几乎不顾一切地跑出来，跪奏求圣上收回成命，待仔细调查之后再做处理。皇上不听，他就只顾着磕头，额上都磕出血来了，众大臣没有一个出来相劝的。最后，皇上又下了一道旨：将叶正宏革去官职，打入天牢。

一天天过去，没有丝毫动静。前来观看的人时多时少，对于这样凄惨的场景，一般人都不想看，看了会做噩梦。尤其是晚上，无数的火把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但是，这块荒地却显得更加阴森可怕。

场地被清空以后，替代的场面却是触目惊心。

四周各五丈，高二丈，搭起一个高台，台的左右两侧和后面，用腕口粗的木杆组成栅栏，正前方的上面，支着一块木板，上写“行刑台”三字。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囚笼，囚笼的上方，有一个“门”字形的木架，木架上有一个绳圈悬挂下来。囚笼里关着一名囚犯，这囚犯满头白发，状如乱草，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伸出囚笼的双手如鸡爪一般。其实他的年纪才五十刚过。

他就是叶正宏。五年前，皇上下旨抄斩陈京庠和陈京泽两家时，他跪地一个时辰，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因此犯了皇上的大忌，触怒刘晟，本想一并将其斩首，后念及他并无其他意图，只是仁慈而已，便饶他不死，打入天牢，后来便把他忘记了，既不赦也不杀，一直关着。直到那天半夜，那封挑战书的出现，重新让刘晟想起，正好派了用场。

广州南汉皇城北门外，左边大约三十丈外，是一片开阔地。这里原来是茅草丛生的荒野，后来，有逃荒来广州的难民，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找些竹竿破布之类的东西，支起帐篷，蜷缩在里面。白天到城里乞讨度日，渐渐地，各地来逃难的人多了，无形中这里成了难民聚集的居住点。三天前，这里被清空了，无数的赖以遮风挡雨的破旧帐篷已一扫而光，朝廷要清理出这块场地派用场，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么多难民到什么地方去栖息，如何生存。

偶尔，他会睁开眼睛，看一看。看到什么？已经没有兴趣，也没有这点心思。广州城内城外，有许多地方他都是非常熟悉的。他是大理寺卿，为了查案，他的足迹几乎到处都有。就说眼前这城外北郊，聚集的难民多，发生的案子也多。他是非常同情这些难民的，都是活了今天不知能不能活明天的人，有时饿的实在无法支撑的时候，去抢一个馒头，偷一点小钱，被抓住了，他也不会为难难民，有时反而会给些吃的，教训几句放走。他也常常对手下捕快叮嘱，办案时更要学会看人，除了大案命案，对付那些穷苦人，要有点同情心，更不能动不动就动粗。

东南风很大，空中大块大块的云团在快速移动，当云团遮住太阳时，立即变得十分阴暗，一会儿太阳露脸了，阳光一束束照射下来，又亮的耀眼，把这个本来就灰暗脏乱的地方，变得更加阴阳怪气。

叶正宏的头和手在囚笼外，风把他雪白的长发吹得四处乱飘。他闭着双目，苍老衰弱的脸上，神色倒是十分平静，也许是他的心早已死了，所以也不在乎这五天后的结果。到那时，行刑的刽子手将门字形木架正中木梁上的绳圈套进他的脖子里，使劲一收，一切都结束了。坐了五年天牢，他盼的就是这一刻。

在牢里，他看不见日出日落，只是数着一个个白天黑夜，五年了，他早就知道自己这回是往刀口上撞，没命了。只是，没有想到皇上会把他给忘了，更没有想到，杀他叶正宏，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大动干戈。

虽然蓬头乱发，虽然憔悴无神，但他的头脑很清楚。他闭起眼睛，长长的叹口气。

他哪里知道，皇帝刘晟还要将他派一下大用场，让他当一回鱼饵。当年叶正宏是为陈京泽求情而遭此劫，如今，陈京泽的儿女回来了，是为复仇而来，那么，杀叶正宏，既显示了皇威的至高无上，又可以激怒对方，乱了他们的方寸，如果他们想救叶正宏，更是来得正好。

很明显，皇帝要借叶正宏，将陈元杼和陈中轩引出来，行刑台的左右两侧，立着两块足有四张桌面大小的木牌，白底黑字，写着：囚犯叶正宏，原系枢密院副使、大理寺卿，三品官职，位高权重，却不思皇恩浩荡，辜负圣宠。五年前为叛贼陈京庠、陈京泽求情，故打入天牢五年，毫无悔改之意，故而将其示众，于五天后午时绞杀。

这情景太凄惨，所以在那里观看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冷冷清清。倒是守卫的士兵，密密麻麻的，一队队肃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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