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哪里人？在哪个车行干活？”

“广宁人，县城里有家四海车行，很牛的，有三十多辆车，石驼在那干了二十来年了。”

宽大的账台后面，有个中年男子正在独自喝茶，时不时拿起折扇轻摇几下。他的身后右侧，站着一个彪形大汉，络腮胡，皮肤粗糙黝黑，脸上有横肉，大约是车行保镖。

镜明和月明并没有走进店里，石驼有特点，问谁都知道。于是，他们走到车行西侧的空旷场地，估计这里原来至少有两开间门面，房屋拆了，地整平了，四海车行共有三十八辆马车，没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还真不行。

“那石驼这人，长相上有什么特点，你能说一点吗？”

四海车行有点名气，老车行了，一问便知。于是，两人拉着马来到路人所说的南街。这地方因为年代久了，房屋显得有些破旧，来往的行人也没有其他街上热闹。时而会出现一大块一大块被拆掉房屋后的空场地，被收拾干净之后，有的用作耍杂技变戏法，这些跑江湖混饭吃的玩意儿，有的围了篱笆，养了成群的鸡鸭。而四海车行就在街的中间，它所以没有搬到其他街上去，也许正是看中了车行旁边的大场地，几十辆马车要停放，热闹的地方可不会闲置这么一大块空地。

四海车行的招牌很气派，它是竖着的，立在这栋两层楼的一侧，前后都写着字，无论从街的这边或那边，老远就能看到。

镜明和月明走过去。虽然街道老旧，但车行内的陈设布置却非一般，宽敞的铺面，墙壁粉的很白，两边挂着对称的字画条幅，两排茶几靠椅，都是深红色的广漆，看来车行的生意兴隆，而且，时常会有大主顾光临，如果都像开平镇石记车行如此萧条，又怎会有如此气派的摆设。

时间容不得他们慢条斯理。于是，两人策马扬鞭，一路直奔广宁。

这条运送假钱的路线已经形成了：从广宁那边出来，穿过棋盘山，到老乌岭下换开平镇的车，然后，穿越凤凰山后，又换车进入白云山庄，进入邵其宗的钱库。至于，邵其宗如何将钱交给他的主子，或直接由他将假钱流散到民间市场，还不得而知。而广宁，镜明和月都有相同的看法，应该说，这个地方离假钱的源头不远了。

广宁是个县城，在京城广州的西北，大约二百六十里路程，四周均是起伏绵延的丘陵山地，矿产资源十分丰富，不仅有铁矿，铜矿，钨矿，而且盛产玉石，花岗石，瓷土。所以，广宁成为南汉朝廷的一个钱袋子。这里的县官是皇帝最宠幸的凤贵妃的哥哥郑有承，也就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太师的儿子。郑有承坐镇南汉西北经济重地，身边有五万军队，兵强马壮，领兵的大都统林森，是郑太师的得意门生。广宁的最高文武长官有这么深厚的渊源，又加上背后擎天巨柱的支撑，自然称霸一方。所谓天高皇帝远，又在大山之中，刘晟听到的只是凤贵妃的甜言蜜语，说兄长在山里怎么辛苦，看到的只是郑太师的奏本，说儿子郑有承如何开矿有功。再加上户部上报的奏折中，广宁的税赋收缴十分突出，因此，刘晟对郑太师这个老丈人，视同自己的亲爹一般。

老板娘听了，连忙说：“小顺子，你别哭了！哭的老娘心烦。出了这档子事，也是店里晦气，土豆夫妇的后事，老板会料理的，其他那些土豆出车时碰到的事，你也不要多说了。人已死了。再说也活不过来。要是给刚才那几个官差听到，问长问短又要增加许多麻烦。记住，管好你的车，管好你的嘴，到你的车上去吧。“小顺子点点头，双手抹着眼泪，走出去了。

随即，镜明和月明也起身告辞，走出车行，尾随小顺子来到他歇脚的马车旁。小顺子还在为土豆的死而伤心，冷不妨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吓一跳，回头看，见是两个中年人，好像就是刚才坐在车行里的两人，便瞪大眼睛朝他们看，充满了疑惑。

镜明摸出一个小铜钱，放在他手里，笑着说：“小兄弟，别紧张，有个问题想问你。刚才店里人多，不方便，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是关于土豆的事。”

镜明和月明因土豆的死而断了追查制造假钱源头的线索，又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心中不爽。两人正要站起来告辞，忽见一人“噔噔噔”奔了进来，带着哭腔说：“老板，听说土豆出事了，是不是？他是我的好兄弟，好心好肺的一个人，去年我生病，他只要一回来，就来看我。前年我走了一趟长途，来回一个月，我家里瞎子娘的生活，全靠土豆照顾，这么好的兄弟，怎么说没就没了！老板娘，土豆是真的没了吗？”老板娘用手绢抹了一下眼角，点点头。这个车夫就呜呜的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前天半夜，他出车回来销了账之后，还到我家里去坐了一会儿。他说，这一次出去有点怪，先到棋盘山老乌岭下接了人家一单货，三口箱子，很沉，是转运。到凤凰山山道中，又遭一个蒙面人袭击，这个人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先晕倒了四名押车人，打开箱子，他方始看清里面都是铜钱，是大铜钱。但这人又怪，并没有把钱都拉走，只是抓了一把。后来，又把土豆也打晕了。土豆说，这个蒙面人不像强盗，但不知道是哪一路人。后来，四个押车人醒过来，发现一口箱子的锁被打开过，十分惊恐。当时，土豆感到纳闷，只是少一点点钱，干嘛要如此呢？反正，这次土豆出车回来，肚子里藏了很多疙瘩，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害死了。我看他的死，与这次出车有关，八九不离十。

虽然是在丘陵地带，周围遍布山峦沟壑，但县城的规模却是十分的可观，东南西北四座城门高大雄伟，且坚固厚实，城里南街镇是最早县城的所在地，因为经济发达，县城也在扩大，所以南街镇已成为城中的一小块区域，另有许多街道相互交叉，商铺一个紧埃一个。尽管周围大山的矿区下面不断的有死人运出来，尽管山里的百姓都要拖老带小出来讨饭行乞渡过青黄不接的季节，但县城里还是一片兴旺的景象。

镜明和月明一路奔驰，马不停蹄，飞一般穿过南门，进入一条大街，然后“吁”一声，收住缰绳。

“年数长了，周围几个地方赶马车的，来来往往几乎都认识。石驼常到开平来，和你们差不多年纪，老把式了。”

“叫石驼，土豆认识。他还说呢，这些运货的人就喜欢这么折腾，他到老乌岭接货，又到凤凰山下把货交给老猫，土豆问老猫这些货运到哪里，老猫说他也不知道，神秘兮兮的。三口箱子，就算装的都是铜钱，也用不着这么搬来搬去，叫石驼直接运到底不省事儿吗？”

“那这个石驼，你认识吗？”

小顺子突然煞住话头，他想起，老板娘叫他管住嘴巴的叮嘱。再说，这两个外乡人先问土豆，再问石驼，究竟什么路数？

镜明见他心中起疑，便又在他手里塞了二个铜钱，小顺子朝掌心里看看，突然说：“唉呀，什么特点不特点，斯文绉绉的。石驼、石驼，不就是个驼背嘛！背驼的，小时候就驼了。”

场上停着七辆马车，一匹匹马都拴在木桩上，不时昂起头发出一声长啸。场地一个背阴处，地上铺着一块蓝布，有桌面大，有一伙人围在那里扔骰子，个个神情专注，有的喊“大！大！”有的喊“小！小！”里面的人是投钱的，外面一圈人是围观的。不问便知，他们都是车夫，闲来无事，耍一回小赌过把瘾。

镜明和月明走过去，一名年轻的车夫眼尖，看见了，笑着说：“哟，我的生意来了，老板，运货还是载客？”

镜明也笑着说：“师傅见谅，我们既不运货也不载客，是打听一个人。”

那车夫年纪轻，一听不是生意，便不耐烦，转身又去观赌，被镜明一把拉住胳膊，一时不小心，镜明手底下的劲儿大了一点，那车夫“哎呀”一声叫起来。这叫声引起了其他同伴的注意，一个个停止了“大、小”的呼喊，个个都把警惕的目光投到镜明身上。月明见此情景，连忙摸出一枚小钱，塞在那个车夫手中，笑着对大伙说：“没事，没事，我们只是打听个人。”

那车夫接了钱，脸色顿时缓和了，说：“哥们儿没事，只是打听个人，你们继续。”

于是镜明在他耳边轻轻说：“石驼。”

那年轻车夫一听，哑然失笑，说：“哈，原来是找我师傅，他出车去了，不过这一回是短途，南街的杂货店老板把一些东西运到东门分号去，就城里这点路，一早发的车，估摸着也快要回来了。”说到这里，只听他侧耳一听，笑着说：“嘿，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我师父回来了。他赶的这匹马，那马蹄声，我一听一个准，没错。”

说着话，只见一匹马拖着一辆空车，驶进停车场。马背上的人，半百年纪，短发，银灰色，下巴上有一小撮山羊须，也是白多黑少，他弯着背，果然是个驼背，可是动作利索，精神抖擞。一声“吁”，马停。他身形一动，从马背上跳下来，将手中马鞭朝车上的套杆里一插，拉下套马的绳套，将马牵到一边，系在木桩上，顺便抓过一把草料给它。

年轻车夫正要喊：“师傅，有客人找。”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的嘴被月明用手捂住了。与此同时，月明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喊，有人来了，他们是来杀你师傅的。”

镜明和月明对视一眼，两人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这断掉的线，总算又捏住个线头了。

“土豆的事？什么事？”

“前天夜里，土豆出车回来，有没有跟你讲，到棋盘山老乌岭下与他交接的车夫是谁？土豆认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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