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制作比较粗糙的白瓷盆里，放着六块臭豆腐，每块臭豆腐一寸见方，半节手指那么厚，黑乎乎的颜色，闻一闻，这味道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各人用筷子夹起一块开始享用，咬一口，表面一层很松脆，是经过油炸以后的感觉，所以很香。而包裹在里面的豆腐，白嫩嫩的，软软的，却保留着经过腌制和卤汁浸泡后的特点，吃起来还特别鲜美。再加上放了一些辣酱和香菜做调味品，这又香又臭又脆又软的臭豆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吃了一块又一块，赞不绝口。

宋帝兴致勃勃地说：“守信、怀德，这在开封可没有，一直待在宫里，吃不到这种好东西，别错过机会，多吃几块。南汉客人，你们广州也没有这玩意儿，今天我们可都开了眼界。长沙一绝，好！”

月明无比感慨的说：“好皇帝才有如此宏图大业！”

吃着，宋帝突然拍了拍身边耿自强的肩，对坐在对面的月明说：“你的这个耿弟弟呀，过去我当归德军节度使的时候，他是禁军的将领，与石守信他们几个人就都是好兄弟，他这个人最讲义气，嫉恶如仇，做事有股牛劲，瞧瞧，为了剿灭毒狼，他带了兵到处追。打南楚那会儿，关元帅要他把毒狼放一放，打完南楚再说。他不放，就不肯放，他说南楚是长在地上的瓜，跑不掉，好打。毒狼是瓜地里的一条蛇，滑溜，难打，必须得及早打死，否则害人。关元帅拿他没办法，告状告到我这里，我对他苦笑，告诉他：这个耿自强，姓耿，性子也梗，我也拿他没辙。所以，他能让你们上八面山，你这个姐姐的面子好大！”

石守信答应一声，与老板磨蹭好一会儿，老人家才含泪收下一串铜钱。

众人在店门前告别。陈元杼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似乎出了神，喃喃地说：“他真是大宋的皇帝吗？”

耿自强哑然失笑，说：“如假包换。”

耿自强被问倒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月明望着有些尴尬的耿自强，微微一笑，说：“如是战场上成了敌对双方，耿将军自然以忠于朝廷为己任，怎么会念及私人间的那一些情谊？但是，”说到这里，月明放下手中的筷子，显得很不解的说：“但是，大宋朝就一定要灭掉南汉吗？”

宋帝不假思索回答说：“这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南汉现在成一个什么模样，你们比我更清楚。皇帝刘鋹荒**烂，把朝政交给几个宦官，不为百姓着想，倒是做出一样样毒刑，对付敢说谏言的大臣。不顾民间怨声载道，不顾百姓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还要增加赋税。这哪里是收税，这是在割他们身上的肉，如此朝廷还能撑持多久？这是其一。再看其二，比方这张桌子，都已经是宋朝的地盘了，最后只剩下南面这一小块，已经不成其局，天下一统，大势所趋。诸侯为王称帝，你打我，我打他，互相吞并，把百姓陷于战争不断的水深火热之中，好端端泱泱中华，被分割的支离破碎，如今，天降大宋，一统中华。你觉得，南汉还能独零零独立于岭南吗？”

店是普通的店，墙壁是白色的，很整洁，因是楼房，上面是楼板，有些陈旧，黑漆漆的，铺面宽敞，放了八张方桌，店门口斜斜的伸出一面旗帜，绸质，白底，黄色镶边，上写两行红字：长沙一绝，祖传臭豆腐干。老人请皇上到楼上享用，说楼上清净。但宋帝说：“今日不图清静，和百姓在一起，只图快乐！来来，南汉的客人和我坐一起，说话方便。”

于是，老人将两张方桌并在一起，让大家坐下。

绝大多数百姓都拥在门前，也有少数几个胆大的，走进店里，挑一张桌子坐下，只是坐的不怎么踏实，要两份臭豆腐干的喊声，也有点怪声怪气。

今天老人这家店可真热闹，都快要挤爆了。

宋帝这番话，不轻不重，却如一块块巨石，击在月明等人心头。宋帝的话没有错，天下一统，众望所归，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可是，南汉毕竟是他们从呱呱落地直到现在的国家，是他们的国家，一时间如何能够接受？因此，众人皆沉默不语。

宋帝见状，很洒脱的哈哈一笑，说：“唉呀，是我扫了大伙的兴致，我们是来吃臭豆腐的，怎么说起天下大事来了！该罚该罚！今日无酒，暂且寄下，日后有缘再一起相聚之时，一定补上这一杯！”说着，把盘里最后一块臭豆腐吃掉，说：“守信，今天这里吃了多少臭豆腐，全由我们付账，如老板客气，你可不能答应。失信于民，哪怕一块臭豆腐，也是大事！”

一份份臭豆腐送到每个人的面前，老人的额上都是汗，脸上全是笑。

本来以为，宋帝一定会乘机了解一些目前南汉的情况，吃臭豆腐是假，摸底才是真。

然而，宋帝却始终没有提到“南汉”两个字，他只是兴致勃勃地听耿自强讲述月明他们铲除毒狼贼窝的经过，听得很入神，脸上不时显出紧张、担心、兴奋的神情，听到后来竟“哈哈”大笑起来，店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愉快，大家似乎都忘记了，这里还坐着一位至高无上的特殊人物。

月明倒被宋帝这句话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一旁的陈元杼连忙出来解围，说：“皇上有所不知，我们的黄薇妹妹本在川西，她家人和整个山庄数百人全遭毒狼屠杀，此等血海深仇，耿将军听后动了恻隐之心，才让我们上山，黄薇妹妹也才有了手刃仇人的机会。”

宋帝听后，连连点头，说：“这倒是耿将军的做派。但是，”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接着说：“看得出，这次追杀毒狼，你们结下了很深的友谊，性子正直刚烈的耿将军自然也有柔软的一面。我就在想，日后宋军进兵南汉时，如在战场相见，你们又会如何？”

这句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变了气氛。本来大家都在边吃边聊，店老板还兴致勃勃给另一桌人讲臭豆腐的做法，说到一半咽下去了，都把目光投向宋帝他们这张大桌子。

店里充满着一股似臭非臭，似香非香的味道。

大家围着一张大桌子坐着，彼此间免不了有些拘谨，就如月明和镜明这样久经江湖阅历丰富的人，也显得尴尬。皇帝和平民本有着天壤之别，更何况大宋对南汉正处于箭在弦上的局势，作为南汉人，又如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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