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去吧，找找考试考不好的原因再说。”

“嗯。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看来，真的有人，自带诗意，不染尘埃。他有些自惭形愧。

哗啦一声，一阵风吹跑了他手中那张打满红叉的26分试卷，他这才恍过神来，仿佛从一个清凉之界，倏忽间回到这燥热的正午里。对于自己眼前的现实，他一半迷茫一半懊恼。

陈明亮低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就愣在离她不远的电线杆处。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微低着头，嘴角似乎弯了弯，几乎发丝可触，却似乎并没有知觉到他的存在。

他像定住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寂，除了眼前飘过的人影，和那双在阳光下烟波浩淼粼光点点的眼睛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到。

静静地目送她往前到一辆女士自行车旁，骑车离去。人来人往中，那个背影，他觉得她竟有种于繁华间，行走寂寥古道的典雅，即使人影没入街巷，也清韵不散。

哎！也许，黄白的阳光下，再没人和他一样丧了吧。

他弯腰驮背地攥着那张卷子到了自行车棚，却又拐了出去，决定走回去。

走出校门口，旁边是小超市，眯着眼睛一抬头，居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班主任居然温情地拍了拍陈明亮的肩。

陈明亮一愣，但很快平息下来，想着老师们都经验丰富，还是静候招数吧。

“这里有一张卷子，你看看。”

“站一上午，站累了吧？”

就是那位四班的女生，今天上午第四节课时与他擦肩而过，他也不知什么原因，对她的身影居然这么敏感。

她正从小超市门口出来，手里提着一塑料袋饼干。那是桂花饼，陈明亮在家时看母亲吃过。

但是，班主任的温情声音不变：

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还是伸手将卷子接了过去。

接下来，该是训话了吧，然后，就是叫家长吧，至少，也是要求拿卷子给家长签字吧。

月考时他就知道自己考不好了，但没想到考到这么一个破天荒的分。从前都是五十分以上，现在好了，2开头了，这要是回家给母亲刀温蓝看了，会是什么心情？

他怕母亲朝他嚷嚷，不想她难受。她血压高，每天早起晚睡很疲惫，受不住。

好不容易回到家，母亲刀温蓝正将炖好的山药鸡汤盛上来，放到他面前，让他先喝。

要是在平时，他埋头就先开吃了。但今天，那张轻飘飘的卷子，就像压在他心头的一块铁。他有些透不过气来，更觉得有些难以面对母亲，似乎对不起这碗鸡汤。他忽然，希望母亲大骂自己一顿。

对着母亲看他回来后的满面笑容，他实在拿不出那张卷子，说不出口那个分数。

就这样在纠结中吃完午饭。母亲刀温蓝又转身在她的小厨房里忙碌。

陈明亮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看了额头沁出汗珠子的母亲一眼，假装套近乎实则是真关心地问：

“老妈，累不累？”

“不累，儿子你读书那么多门功课，门门都那么难，更累。”

刀温蓝抬头笑着嗔了儿子一眼，静待下文。每每这种时候，接下来都该是儿子开口跟她提要求的时候，不是要零花钱，就是想要让她买什么。

“妈辛苦了。客人走了就先去午休会再收拾，别太累了。”

陈明亮望着母亲手脚不停，心里骤觉不忍。

“哟！我儿子突然长大了，懂得关心老妈了！啊哈，老妈心里高兴！来，这是今天收的钱，还不错，过六百了呢，你拿点去！”

陈明亮的突然关怀，让母亲刀温蓝心头大热，赶紧替儿子开口提了零花钱的事。她以为儿子长大了，想要钱花，又看她辛苦，不好意思开口。

“妈我今天犯错了，上课敲桌子，被罚站了。”

相比起那张卷子，这事儿更好开口，他觉得自己在学校挺混的，想找骂，最好骂狠点，回到学校好能坐住来猛学会拿高分。

“啊？不是吧？我儿子在家这么乖，从不多话，左邻右舍都知道，从不惹事的好娃娃，怎么忽然上课敲桌子了，是不是心里遇到什么事，过不去了，要发泄一下？”

刀温蓝忙碌的双手停了下来，吃惊地问。

果然是亲妈，即使大嗓门如刀温蓝者，遇到儿子的坦率，都能站在自己儿子的角度思考。陈明亮忽然有一种被关怀被理解的暖。

除了爷爷小时候对自己的温暖，就是母亲对自己的宽容了。当然，小学时被监督写作业的那一段除外。

他其实不知道，刀温蓝正是从那一段紧张的母子关系中悟到了亲情还是以爱为重才好。

学习靠自己，自己不想要，别人怎么说都是白瞎。她对儿子的学习无能为力时，就干脆无为放任，只管尽一个母亲之力给他温情和理解了。

恰恰是这种领悟和默默的温情给予，给了陈明亮心里那颗良知种子的浇水和施肥，让他在学校里再混日子，也仍无意识地保持着做一个善良温情的人。

“那我去学校了，您别忘了午休啊，活儿早一点晚一点干都不差什么。”

陈明亮叮嘱了一句，在母亲诧异的目光和连连应答中转身往学校走去。

他决定不再刺激母亲。身为当事人，他才是扭转成绩的关键。母亲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联想到高考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啊等等的徒增烦恼。

也许是母亲刚刚的理解和关心给了他力量，他的脚步不再是灌了铅的沉重，快步到了学校，一进教室就拿出物理练习册，开始史无前例地拿笔认真算了起来。

但是非常遗憾，从前欠下的学习债太多，除了那些简单得直接套公式的基础题，稍微拐点弯的，都让他觉得似乎是在挑战他的耐心。

他颓然地长叹一口气，看着练习册上的蚂蚁爬树发愣。

“没听说你立志当学霸呀，怎么突然这么认真起来了？”

座位在一组的发小丁文，像往日一样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瞟了他和他摊在桌面的习题册一眼。

他嗯了一声，继续死盯了习题册一眼，也不理会好事的丁文，起身独自走出教室门。

他沿着校道，不自觉地到了校门口，又不知受什么驱使，不知不觉地步入小超市，一眼就看见了亲切的桂花饼，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温存，当下也买了一袋。原本想再搭一瓶可乐雪碧之类的饮料，但想想这些饮料味道太重，误了桂花饼的原味，改了念头，买了瓶矿泉水。

看着正午白花花的太阳光，想着中午从这走过的身影，那双纯净的眼睛，再想想卷子里的红叉叉和刚刚做题的挫败，心里江流如涌万马奔腾。

他走到学校院墙的阴影处，坐在墙根上，就着矿泉水，吃起了桂花饼。

正在想着自己刚想改变一下却怎么这么难呢，“噗”的一声，前方忽然直直飞过来一块小石子儿，他也懒得抬头，迎着石子儿要来的方向，随手一握，就将小石子儿抓在手心，心想丁文这家伙又跟来捣乱，又将攥手心里的石子儿往它刚飞过来的方向一扔，扭头想喊丁文。

谁知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年轻小哥。小哥贴墙而站，见他回头，小哥也收了四处转悠的目光，低了眼神朝他笑。

他也不是对自己的得过且过行为毫无知觉，但无能为力，却也会在见到这样的分数时情绪低落。

果然，班主任背着的双手里哗啦啦地抖出一张卷子，伸到了他垂落的脸庞下面，截在了他下垂的目光的正前方。

物理月考卷，26分，然后，满卷的红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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