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萧赜调集三千镇兵，以玄衣士和五蛮卫压阵，包围了三元观。

他深知兵法要旨，绝不肯给冯玄半点喘息的机会。

雇工们并非奴婢，没有身契在三元观，冯玄自然不愿连累他们，这番话说得很是恳切，也惟其如此，众人听了之后，才知道这次的情况，到底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小先生从来都是个乐观的人，像他这样的人，也已经做好保不住三元观的打算了么？

近四千大军一度攻入前山，占了老君阁与太极殿，却在太极殿后的护观大阵前损失惨重。萧赜一时无法攻破大阵，只得驻兵，将三元观团团围住，下令不许放走一人。

他们随观中老爷们修行，心性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没碰到过这样危急的情况，他们一时焦虑无措，倒也无可指摘。

太阳快要彻底落山前，冯玄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强撑着疲惫的身子，告诉大家这两天可以好好想想，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他向雇工们坦诚此次的敌人乃是朝廷，所以他很希望大家都离开这里，无谓与三元观共存亡。

静室内，冯玄躺在床上泣不成声，宋芦儿性子简单粗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哭鼻子的男人。

慧心在静室内盘膝而坐，看着还是那个万物不萦于怀的得道高僧，却是个重伤昏迷的得道高僧。他的气息忽高忽低，已是修为不稳的迹象，不知醒来后会变成什么样。

黄昏再次来临，天边残留着暗红的光，让原本已有些鲜艳绿意的山林显得萧索了很多；古老的宫观在残阳下孤独而冰冷，一如它数百年目睹过的人间沧桑。

来之前他已做足了功课，知道定林寺两位高僧入了五凤镇却只出去一位，知道十三鹰已在小镇出现，他甚至还考虑到了诸葛先生夫妻二人的立场，但他就是没算到，冯玄会在突然之间变成四品高手。

当然，他也没算到，毫不起眼的五凤镇上，竟然隐居着十九年前的儒流陈过。

他以为他已将敌人的实力考虑得足够充分，并将可能存在的外部力量进行了分类，以判断哪些人会为冯玄出手，而哪些人又会两不相帮。

萧道成兵法卓绝，向来算无遗策，只是这晚，出现了太多意外。

山上的雇工们已有些人心惶惶，但在观中生活多年，他们早就跟三元观是一体，更多的是希望小先生振作起来，带他们走出眼下的困局。

可小先生的房中，一直没有响动传出，于是一些人便聚在一起唉声叹气。

当晚大战结束，他强撑着向健康发出一份密奏，这才闭门养伤——事到如今，即便承受失败的责罚，他也得向陛下请求增援了。

与陈甫一战，让他带去的五百镇兵损失惨重，而他也被陈甫击中要害，差点碎了丹田。虽然陈甫最后被他一刀刺穿气海，跌落河中，九死一生，但这场仗，其实亏了。

玄衣士伤亡一百多人，五蛮卫几乎去了一半，他与沈庆之十数年的心血，差点在一个小道士手中毁掉。而他和沈攸之，皆重伤不能再战，现如今居然要靠萧赜一个还没出仕的少年在外主持大局。

而三元观内，慧心仍旧昏迷不醒，冯玄过度使用神力，身体透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如今三元观，是两个外人在撑着局面——宋芦儿与宋天佑。

从昏睡中醒来，冯玄便得知陈甫的事，而从后山攀岩上来的猎户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陈夫子已被萧道成阵斩，尸首跌入五凤溪中。

夜幕刚刚降下，宋天佑回到观中，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我让河工帮忙，偷偷捞了整条河，没有发现夫子的尸身。”她抱着茶罐猛灌了一气，才接着道，“五凤溪河口有水坝，水流极缓，夫子的尸身不会这么快被冲走。”

“你是说……”冯玄猛地振奋，“夫子也许还活着？”

“是的。”宋天佑点了点头，忽而又皱起眉，“只是，有件事，小先生还需冷静听我说完，不要……不要冲动才好。”

“何事？”

“他们抓了夫子的家人。”

冯玄蹭地跳了起来。宋芦儿见机得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你要作甚？”

“萧道成！”冯玄咬碎了牙。

如今萧道成掌握到与冯玄有关联的人，还在五凤镇上的只有陈甫家人，抓住他们威胁冯玄，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事实上主持这件事的是宗绮。如今萧道成与沈攸之重伤，萧赜在山上领军，他只能带伤主持山下事务，而他首先做的，是把沈黎郡军政大权操于掌中，同时封闭沈黎郡向外传递消息的所有渠道。

这件事陛下并不希望闹得天下皆知，那么，把沈黎郡彻底与外界隔绝，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为了抓捕陈甫的家人，他甚至还向萧赜借了两百玄衣士，原以为陈甫身为九流之一，他的两个儿子怎么也会得些真传，谁知道陈甫竟然并没将一身武学传给子孙——他的两个儿子，全是文士。

这省了他很多力气，随即就将陈甫一家投入大牢，并派人向外刻意散播消息。

很明显，他就是希望冯玄下山救人，起码，下山和他谈判。

这一点，他清楚，山上的冯玄与宋芦儿也清楚。

冯玄急火攻心，压根就不在意山下是否龙潭虎穴，但宋芦儿远比他要冷静。

“他们到底要什么？”

“《原始武经》。”

知道答案的宋芦儿与宋天佑对视一眼，神情古怪，冯玄一眼就看出些异样。

“你们也知道《原始武经》？”

“不能给他们。”宋芦儿斩钉截铁地道。

“我当然知道不能给。”冯玄疑惑地看了宋芦儿一眼，道，“但我也不能看着夫子家人去死。”

“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

冯玄最大的底牌就是社神，但看起来，山下的龙潭虎穴，社神是铁定不敢去闯的了。

“一方土地，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冯玄怀疑自己画符的时候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请出来的并非社神，而是精怪。

听说精怪修行殊为不易，所以胆子都小。

“小先生无忧。”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当口，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

宋芦儿母女费了好大劲才将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冯玄按回床上，接着宋天佑便易了容，随猎户一起下山。

他却没想到，几乎所有人都在帮冯玄，而定林寺的慧心，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火途，以三品修为强行操控二品的力量，差些让五蛮卫全军覆没，要不是沈攸之拼着重伤击退慧心，昨晚一战的结局难以预料。

这个小道士，让他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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