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妙的社会经验尚浅，初来乍到的，认得的人也没几个。

吃了个闭门羹，就没勇气继续去敲余下的几户人家的门了。

“妙，吃过中饭了吗？”

赶紧擦掉眼泪，换上一双拖鞋。

她低头看着脚尖，志愿者送的鞋套还在，但底部已经磨破了。

柳小妙一边抹泪，一边尽量让自己往好的结果去期待，哪怕期待与事实相反，也要过了眼下这不顺的坎。

正伤心着，门的锁忽然一转：“咔咔！”

“妈妈！”

她今天感觉就是故意和自己怄气似的，吃相怎么难看怎么来，直到碗里最后一根瑟瑟发抖的面条下了肚，才恹恹欲睡地放下筷子。

一双含着泪光的眼睛怔怔地瞅着墙角的一个长方体性状的漂亮鞋盒。

可惜，里头空空的，只有两团包鞋子的纸。

现在还只是下午，她站在门外，闻得到里面散发出来的一股热气腾腾的洗发水气味，看来屋里真有人。

“笃！笃！笃！”

她举着手敲了几下那扇铁锈斑斑的门，里头就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拖鞋响声。

柳小妙最先敲的是隔壁邻居家的门。这位邻居在这住了快两年了，独居中年女性，五十岁出头，白天在屋，晚上去夜市摆摊。

最近水逆，想着卖不动鸡蛋饼才特地拿了双新鞋子穿出门，好给自己带来点好运气。

谁想路上背运连连，丢了三轮车，掉了鞋子和手机，经济损失巨大。

棚户区的租房人多且杂，流动得也快。很多面孔今天还看见，第二天就去了别处。

柳小妙清了清嗓子，抱着一点希望：“你是张阿姨的亲戚吗？我找她有点事。”

“你找错人了。我上午新搬来的。不认识什么张阿姨李阿姨。”门里的人冷冷地拒绝了。

开始骑车回的路上还只是感觉冷，这会儿是又冷又痛，都不知该顾那一头了。

柳小妙无可奈何地回了屋，端起锅来给自己盛了满满的一碗炒面。

“妈，我这就给您装面条，您去哪里了，我特别担心。”

她伸手试了试平底锅的温度。

面刚才吃的时候就有些冷了，她连忙开了电磁炉来热。

柳小妙年轻，身体底子好，吃冷的也无所谓，但妈妈手受了伤，体力不如以前，还是尽量吃热的好。

她把面热好装进盘子里，放上筷子端到桌子上：“妈妈，快吃。”

妈妈的右手还包扎着，只能左手使力。坐下吃面的时候，筷子里的面条常常不停地滑落下来，吃一口都颇为费劲。

柳小妙安静地看着妈妈吃面，忐忑不安，怕被问到三轮车的去处。

果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三轮车还好用吗？”

“脚蹬子......不行。”

妈妈手里的筷子轻轻一放，“我没看到。坏了？拿去哪里修了？”

“是......撞到车上，车主人拿去修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谎言临时脱口而出。

“受伤了没？让我看看！”拿筷子的手立刻落在她的头上，肩膀上，背上，腿上，胳膊上。

瞧着没有伤痕，妈妈才放了心，继续艰难地拿左手夹面条。

她出去了老半天，是真饿了。胃口比平时好得不是一点点。

直到最后一口面也吃完，妈妈才把筷子和盘子收好，拿抹布擦了擦桌子，边擦边望着她。

“妙，你下周一定得去上学了。正好三轮车坏了。”

柳小妙起初听到不追究丢了三轮车，还有些欣慰。可被催着返校，她就急得上火了。

“可是，您这里还有很多事没办好呢。我再缓个一两周返校吧。”

“不行，”妈妈的脸立即沉下来，语气也一改往日的温和。

“现在四月初，这个学期都快过了一半了。”

“老是在家里折腾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荒废学业太可惜了。”

柳小妙低下头去，一声不响地听着，不自觉地捏着卫衣口袋。

她也不是真的厌学，而是现在生计都还没着落呢。

北京的生活成本高，哪怕是棚户区的一间连卫生间都要公用的小破房，一个月加上水电也要近两千块。吃饭和日常必需品怎么省每个月也得一千五百左右。

这几项加一起就快四千大洋了。前提还是不生病去医院。妈妈被电动车撞了手，对方赔了一千多块钱，三天就花完了，还要自己继续贴。万幸不是骨折，骨折没个上万下不来。

妈妈到了更年期，明显比过去啰嗦很多。絮絮叨叨，讲得她头皮发麻，耳朵起茧，最后讲的不过就是同一个意思：要她尽快回学校念书。

“妈，我要返校了，谁来白天帮您干活呢？我们还要不要吃饭呢？”

柳小妙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

她满心的委屈和难过，就像冲破堤坝的水，怎么努力也难以挡回去。

越说越伤心，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就泪流成河。

妈妈见女儿哭声一阵阵的，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换了个话题，拍着她的头安慰道：

“其实，妈妈今天回来的时候，是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讲的。”

“我上午八点就去外头了，一早就接到个面试的电话。”

她将信将疑：“您是出去找工作了？”

“对，我被录用了。在四环那边的教育培训机构。试用期就有六千，不比做小买卖安全多了？”

“我11点左右回来做了饭，又去帮邻居阿姨搬家。她也找到个育儿嫂的工作，还不错，包吃住。”

柳小妙听得一愣，眼前又多了一份白纸黑字的劳动合同来。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

虽然规模不大，但确实看着不像皮包公司或传销陷阱。

她习惯性地想摸出手机上网查查细节，却懊恼地摸了个空。

她一边掩饰尴尬，一边替妈妈高兴：

“您什么时候上班，手还没好呢！”

“这公司的老板挺好的，不嫌我年纪大，也不看我是有伤的，还答应预付一半的工资.....”

她向前一步，把这份合同与妈妈一道抱紧，再次流下开心的泪水。

“怪不得您回来这么晚。”

手机和鞋子很快也瞒不住，到了晚上肯定会被发现的。但柳小妙不在乎了。

妈妈之前在家乡也是小有名气的公办教师，有二十多年工作经验和教师资格证，也有职称。小妙真心感到高兴，也受到了鼓舞。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张阿姨，我妈今天出去了，请问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找谁？”门并没有开，里头回应的像是个女的，但听上去年纪不算大，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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