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棠瞧着黄氏已经深夜了，却还是穿戴整齐，全然没有一副要睡觉的样子，便问了几句。

“娘怎么还不睡，我刚刚去厢房看了一眼，妹妹们都已经睡着了。”

“怎么啦？不会是闯什么祸了吧。”黄氏也不抬头，只是手上飞针走线的，跟华棠说着话。

“那倒也不是，是嫣儿的事情。”

“那三个小的啊，现在也是越来越省心了，也不用哄着了，就是含薇正好淘气的时候，这不是嘛，说是去私塾念书，结果跟着私塾里面的男娃娃爬树去了。”黄氏虽然嘴上数落着，但是脸上噙着笑。

“怎么啦？有话跟娘说？”

这大半夜的都已经躺下了，又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的，黄氏虽然一开始没问，但是心里面也是清楚地。

“嗯！有事要跟娘说一声。”

唯独这个小女儿，从小就跟个小皮猴子一样，这到了六七岁的年纪，若不是扎了两个小辫儿，还真是分不出是个男娃娃还是个女娃娃了。

黄氏给她做的小裙子，总是没几日就扯坏了，回家还要抱怨说穿着裙子爬树不方便。惹得一家人哭笑不得。

“含薇就是还小，在过几年也就没有这么顽皮了。”

爹，娘，从此我又是自由身了。谢家待我很好，你们看到了么？女儿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你们一定不要担心。

若是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保佑谢家，从此一帆风顺，平安顺遂。

不知嫣儿此时此刻到底作何感想，但是那止不住的眼泪，若是让人看了去，也会忍不住的心疼。

摇摇晃晃的烛火，点燃一张纸之后变得异常明亮，眼瞧着那张代表着自己从此卖身的契约，缓缓被点燃，一寸一寸的留下一点光亮，随后化作黑灰，慢慢熄灭，一行清泪又从她的眼中滑落下来。

“哎，你们这几个姐妹啊，就数她淘气，恐怕就算是再大上几岁，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哦。”黄氏眼见得好像已经把自己这个小闺女看清楚了，摇摇头继续缝补手上这条磨破了的裤子。

“娘。”华棠坐着把被子披在身上缩着，怀里抱起被窝里的汤婆子，露着脑袋跟黄氏说话。

虽然已经立春了，但到了夜里还是冷的，黄氏的被窝里面早就灌了热乎乎的汤婆子，原本是为了自己躺下的时候不至于太凉打算的，这下给华棠用上了。

黄氏正在油灯下面缝补什么，抬头看见华棠穿着亵衣亵裤批了一件袄子就来了，立马放下手里的针线，站了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这么穿着出来也不怕着凉了，快躺下，去被窝里面暖和一下。”

“瞧瞧，这年前刚刚做的新衣服，这就都给磨坏了，还撕了个大口子。回来还不敢告诉我，让若梅给她补起来，若梅这丫头弄不好了，这才跟我说。”

黄氏说着想起小女儿那边憨态可掬的模样，和二女儿无计可施的窘态，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是叫这个丫头愁死人，也不知道像谁。”

“嫣儿什么事情？那孩子可是一向乖巧，安分守己的，我若是有这么个闺女，都觉得欢喜。”

“娘，你真这么觉得啊。”

“那可不。你是没瞧见，嫣儿打理的谢记点心不管是平日里的买卖还是账目那都是井井有条的，寻常人家的姑娘哪有这样的，以后管家做事那都是一把好手，你们这几个姐妹，若是都能像他那样，我这个当娘的也就放心了。”

听了黄氏这样的一番话，华棠里面的主意便落了地，于是赶紧跟黄氏开口，“娘，既然这样不如当真收嫣儿做义女吧，我与她结拜成姐妹，从此咱们就当真是一家人了。”

黄氏没想到华棠会这样说，停下了手上的针线，抬头望着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的，我刚刚去嫣儿的屋里，把她的身契给她了。”

“什么？”黄氏大吃一惊。

先前没听过华棠说，嫣儿是买回来的啊。带嫣儿回家的时候，只是听华棠说，那是她在街上救下来的姑娘。

“她，她是你买回来的？”

“娘，之前没跟您说，是因为原本我也没想过真的把嫣儿当做奴婢，您是不知道她是被她的叔父卖了的。”华棠一想到当日的情形，还是历历在目。

“原本是十两银子卖到花街的勾栏瓦舍里面的，嫣儿跑了出来，正好遇到了我，为了不被卖到那种场所，她当街触柱，这才在脸上留下那么大的一块疤。”

嫣儿那日的举止当真是吓到华棠了，她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娇柔的女子，内里竟然是那样决绝。

“她这样的女子，宁愿毁容，都不会去那勾栏瓦舍，都不顺从自己的命运，女儿是从心里面敬佩她的。”

黄氏从没听华棠讲过，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往事，平日里嫣儿温柔乖巧，当真是看不出竟然是个如此烈的性子，当即心里面也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这孩子，这又是何苦啊，女儿家脸上一道疤，往后……”黄氏只是为嫣儿遗憾。

“但是不论怎么样，都比被人卖到那些渣滓地方好的。”

“哎，这孩子，也真是命苦。”

“因为她容貌受损了，我才用了一两银子，把她买了下来。刚刚我把身契给她了，明日我们摆个香案，您也当真认了她做个义女吧。”

华棠此话说出来，心里面不知道盘算多长时间了，黄氏原本不知道嫣儿竟然还经历了这么多，现在听了华棠的话，心里面更是心疼这个孩子。

平日里黄氏早就将嫣儿看作是自己闺女了，明日也不过就是多了一个仪式，从此孩子们改口而已，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没问题，明日我就上街买点糖块，到时候认了义女，给街坊四邻的发点糖果，也都叫人家知道，咱们谢家又多了一个闺女。”

华棠知道黄氏从来都是个做事周全，心善的人，此刻应下来，明日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心里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份心愿。

黄氏大约是想着认闺女的事情，嘴角噙着笑，继续缝补手上的东西，“你们啊，多一个姐妹，往后我年纪大了，走在前面你们也能相互照应，娘就是心里面遗憾，没能给你们姊妹几个留下个兄弟。”

华棠一言不发听着黄氏说话。

“没有兄弟，往后若是都嫁人了，住的若是远，那就真是没有个娘家人，在婆婆家里面受了委屈，也没人帮衬着，娘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真是对不起你们姐妹几个。”

“娘，您别乱说了，我能做您的闺女，心里面不知道多高兴呢，天底下没有比您再好的娘了。”华棠嘴甜，但是这话却不是在哄黄氏，而是当真这样觉得。

黄氏听了这番话，却是笑了。

“小孩子模样，谁家的娘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这当娘的心都是一样的，都是盼着孩子们能好，不管是多好，都盼着还能再好一点的。”

黄氏此话一点都不假，可怜天下父母心。更何况像谢家这样没有男人的母亲，那更是又当爹又当妈的不容易。

生活在这乡下的地方，人人都长着一张嘴，说出话来有好有坏，若是有什么不好的言语那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寡妇门前是非多，谢秀才没了的这几年，黄氏的日子有多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华棠知道娘那么说也是担心往后自己受委屈，也没办法安慰，这种事情谁都没办法安慰，还没发生的事情，怎么想都是可能的。

“娘，不早了，还是早点睡吧。”

“哎，马上就好了，明日还得给含薇这个小丫头穿上，真是一会儿跟不上，她就能把新衣裳穿成破衣裳，若是这破洞不补起来，没得外面的还以为咱们谢家不心疼小闺女呢。”

这话却是玩笑，说出来，黄氏自己都笑了。

华棠也跟着轻轻地笑出来，油灯清脆的爆了一声，这烛花的噼啪响声儿，在这种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动人。

这是一种在现代社会用电灯照明所体会不到的快乐，华棠坐在床上轻轻晃着身子，迷迷糊糊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一种满足感。

好一会儿，听到黄氏放下手上针线站起来，换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外面的传来三声梆子响，已经三更天了。

“娘，已经都三更天了，快点睡觉啦。”

黄氏也不说话，只是笑笑轻声躺下。

可不是嘛，谢家的这几个姑娘虽然有青瑜这样伶牙俐齿的，也有华棠这样聪明伶俐的，还有若梅那般温柔得体的，三个姑娘虽然性格不同，但在外人眼里却都是端庄的。

华棠回了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又批了一件袄子，出了房间去了黄氏的屋里，睡在厢房的三个妹妹早已经睡熟了，黄氏的房间里却还亮着灯。

“娘，怎么还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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