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面容平淡，仿佛早就习惯了这老妪喋喋不休的聒噪，伸手拿过铜线球，抛起来掂了掂，然后慢条斯理的准备拆开。

老妪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皱纹挤成了老树皮模样，伸手要去阻止。

“哼，这回就算了，下次再乱加东西我可不收了。”文推脱了两下，不情不愿的递了一把小硬币过去，二十一个，每个只有指甲盖大小。

老妪紧紧抓住钱，装进挂在裤带上的小布兜里，慎重的塞到裤子内侧，藏好，也不打招呼，径直就走了。

“文老板诶，还拆个啥子嘛，等下又要卷起来，麻烦了不是，这不是信不过我老婆子吗？”

“不足二十二，给你抹了个零，”文同样脸上故作怒意，毫不客气的接着说，“哼，加石头的账还没找你算呢，不卖就拿走，不收了。”

文怒气冲冲的把拆开的铜线推了回去，开始赶人。

“别别别，小文老板，你最公道了，老婆子的铜卖给你还不成么。”老妪急了，这里回收铜线可比其他废品站给的价格更高，就算抹个零也比其他地方多啊。

小文老板脸色难看，冷哼：“不是不信你，是信不过你家的小孙子啊！”

老妪顿了片刻，后知后觉、接着恍然大悟：“就是就是，我那孙子太调皮了，肯定是他玩闹的时候给加进去的，看我回去不打他一顿，屁股都给他打开花去。”

文没去戳破这拙劣的谎言，冷冷的笑了两声，然后用脚把石子扫到一旁，拿过边上的秤，挂上秤砣称了称，道：“一斤二两，现在铜线价格是十八星币一斤，算你二十一块星币好了，你看看有没有错。”

路的两边，一个个打着补丁般的残破低矮房屋挤成一片。

远远望去，乌压压的一堆，乱七八糟，宛如垃圾袋在空中漏了底，散落了一地，又脏又乱，让人厌恶嫌弃。

这遥遥无尽的垃圾堆中，一个略显不同的小屋耸立其中，外墙不算干净，但也说不上残破。

坑坑洼洼的路面，积蓄着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水。

“我看看，我看看。”老妪眼珠子盯着秤上的刻度，一动不动，生怕老板亏了她的秤似的。

老妪接着又掰着手指算价，脸上瞬间变色：“小文老板诶，明明是二十二星币，你可不能算错了少了我的钱。”

少年老板‘文’穿着一身干净淡蓝色旧衣，稍稍侧身避开老妪直面喷溅而来的唾沫。

“嘿，小文老板，你看我这卷铜线，成色多好，我都帮你卷好了，你可得多给点啊……”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提着已被垃圾浸染成黑墨色的烂麻袋，掏出一团卷成球的铜线，对着面前的少年唾沫横飞，就差没喷到对面少年的脸上。

文熟练的后退一步躲开，铜线球逐渐被拆散，并不断掉下来一颗颗小石子，落在地上砰砰作响。

这要是不拆开，里面包着的石头就占了四分之一，花着回收铜的价钱买石头，小文老板恐怕会亏到裤衩都不剩。

“呸，奸商。”老妪走出门口，暗骂了一句，然后警惕的望了望四周，捂着裤子下的钱袋匆匆离开。

文摇摇头，他耳朵尖，可是听到了门口小声的骂咧，也不在意，连刚刚面部的怒意也变得从容平静，宛如变了个人，仿佛刚才的气愤从未出现过。

少年老板继续整理着他今天回收的废品，并没有多少，几乎都是金属类，重，但不占地方。

很快整理完，看着暂时没生意上门，少年老板在屋门前的盆里洗下手，拿起墙上挂着的抹布擦干，接着回屋拿了本书出来，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借着日光，静静的看了起来。

少年原本是个孤儿，襁褓时便被遗弃在一堆垃圾中，幸好埋得不算深。

一位拾荒老人路过听到他的哭声，在捡废纸时翻开一堆松散垃圾，把婴儿连同怀里抱着的书一起捡了出来。

拾荒老人本打算拿走书，再把婴儿重新放回垃圾堆。

在一开始就没想着救下这个婴儿，因为贫民窟里，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头子就已经活得足够艰难，若再加上一个毫无劳动力的拖油瓶，那就是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了。

婴儿被拾荒老人抱住的一刻停止了哭声，死死抱着怀里的书不放手，只是睁着那双明亮通透的大眼睛看着拾荒老人。

拾荒老人那一刻心软了，犹豫了，徘徊了许久，可能觉得这是上天给的缘分，在垂暮之年遇到了这孩子；也可能是一生孤独、了无子嗣的他渴望一个孩子陪伴。

最终，拾荒老人狠下心，咬着牙把婴儿带回了家。

至于婴儿的名字嘛，既然一直抱着书不放手，拾荒老人干脆就给他起了个通俗易懂的名“文”。

“咳咳咳。”急促的咳嗽声从小屋里传了出来。

牙齿缺了几颗，嘴上漏风的白发老头，撑着个拐杖，肩上背着个布袋，慢吞吞的走了出来，嘴里还在碎碎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嘿，老头子，又背着你那垃圾袋去捡破烂啊！”文抬头看了眼老头，面带微笑，语气温和的日常调侃，态度与之前那个斤斤计较、市侩的废品站老板判若两人。

“嗯，多捡点破烂才有饭吃，我要吃得饱饱的，可不想被饿死。”老头子有些害怕，说话的语气却像个被饥饿留下过阴影的小孩子，越过坐在门旁的文，继续朝外走。

文夹上书，注视着老头子往外走的背影，眼中有自责，有担忧，有着深深地不安。

早些年，因为多出了自己这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为了小孩长身体，老头子每天得来的食物要分出大半，甚至拖着疲惫饥饿的身子回家后，还要照顾一个只会添乱的小孩。

老头子现在变成这样，恐怕和那时的艰辛脱不了干系。

文没有急着追上去，已经不止有过一次，倔强的老头子这会可不会听他的。

直到老头子走出门口，文抓起刚收的铜线藏在袖中，跑到另一侧的篱笆下，一米多高的篱笆只是轻轻一跃便翻到院子外。

“哟！老头子，这是捡破烂回来啦，今天收成不错呀！”说着，文扶着老头子转了回去，不留痕迹的把铜线圈放到老头子的布袋子里。

老头子愣了愣，打开麻袋，一团铜线圈安安静静的装在里面，这铜可值钱了，但什么时候捡的呢？

老头子拄着拐杖陷入沉思，突然气呼呼的骂道：“滚犊子，又想骗我，我今天还没出门呢！”说完还把文刚放进去的铜线丢了出来。

“咦！”今天老头子变聪明了，往常可都是这样被忽悠回来的。

“哈哈，是吗？我记错了吧。”文尬笑两声，抓了抓后脑勺。

“老头子，我现在开了废品站，以后我给你养老吧！你就不用去捡破烂了。”

“你谁啊，你为什么要给我养老，我可不想欠人东西；还有，我可不老，你才老呢，你全家都老。”老头浑浊的瞳孔微缩，生气的质问，说话毫不客气，然后仍坚持背着他那大麻袋慢吞吞的往外走。

文面色一滞，虽然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忍不住的悲伤，“我是小文啊，那个被你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小文啊。

你把我养大，我给你养老，没有谁欠谁的！”

老头子楞在原地，像是在思考，他好像忘了太多事。

文没去打扰，搀扶着老头子，静静的等着，顽固的老头子自己不改变注意，谁也无法强迫他。

半晌，老头子终于回神，叹了口气：“嗯，也是，我已经老了。”

“知道老了就行，以后就好好待在家里享清福吧，不要再到处乱跑了。”文松了口气，又故意板着张脸训斥。

老头子愁眉苦脸的看向文，道“小文啊，你能养到什么时候啊！老头子现在好像已经没用了，没有力气去捡破烂卖钱了。”

皱纹中，一双浑浊的眼睛，混沌却有神，慈爱、不舍、担忧，还有那描绘不出的深邃。

文抬起头，对上老头子的眼神，一双夹杂着各种情感的双眸。

突然间，止不住的心酸，曾经，老头子的眼神还没有这般浑浊，是如那钢铁般的坚定有力，如今却成了这般无力。

“你活着，我活着的时候。”

老头子有些欣慰，眼神中已经不再坚持，但头脑却罕见的清醒，仍固执道：“小文啊！我可没给你这么多，我养了你六年，之后便一直是你在照顾老头子了，算下来也有五年多了，你还欠我差不多一年，那你再照顾老头子我一年就好了，以后就不要管我了。”

“真是固执的老头，老顽固。”文在心里默默的吐槽。

“老头子，你想啊，还有什么比命更多的，你都救了我的命，就算再多养你几十年也不亏啊！”少年哄着老头，其实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更多的，但别人都是这么讲的，总归不会错吧！

“嗯，一年就够了……”老人没再固执下去，只是嘴里一直在碎碎念叨。

文也不去反驳，先把老头子诓回去才是正道。

屋子里亮堂堂的，仿佛与外界的垃圾场相隔绝。

家具是旧的，墙面被文特意粉刷过。虽然说不上高端大气上档次，但唯独干净，视线过处，没有肉眼可见的脏污，墙角也没有蜘蛛网的痕迹。与外界脏乱的贫民窟显得格格不入。

这番景象从文六岁懂事便开始着手改造，那时老头子就拗不过他。

外面文无能为力，而家里面可以旧，但绝不能脏，连拾荒的破烂最初都必须放在门外，不准弄到家里来。

要怪也只能怪老头子教了文认字，那天文正好在书上看到‘脏乱的环境会使人更容易生出疾病’。

文当时就警惕了，在贫民窟最怕什么，一个是饥饿，另一个便是疾病。

这里可没有专业医生来给你看病，得了病，熬过去便是活，熬不过去也就只是河里多了些鱼食。

后来机缘之下，文开了废品站，回收的破烂也从不进屋，为此文特意在外面围了圈篱笆，又在院子里专门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就是为了放回收的破烂，反正不管外面怎么脏，屋里必须干干净净。

老头子躺在摇椅上，眯着眼，扇着把大蒲扇，嘴里还在碎碎念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文说上两句。

“小文啊，你吃饭了没？”

“嗯，你刚吃过。”

“吃什么？”

“吃饱了。”

……

两人就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聊着，没谁觉得不对，也没谁觉得烦。

文坐在屋门口，背对着老头子，揉着眉心，嘴上虽与老头子说着话，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老头子的老年痴呆越来越频繁了，以现在的赚钱速度，真的能在老头子有生之年带他去那个地方享福吗？”

没人知道，在其他人眼里生活富足的让人嫉妒的废品店老板也会有苦恼。有吃有穿，偶尔还能吃上一顿肉，这在贫民窟已经是无异于天堂般的生活。

文揉着眉心，脑子里的烦躁之意却越揉越多。

老妪的树皮脸抽了抽，眼神四顾，别看我，别看我，刚刚那话不是我说的，表情十分别扭。

四周围着一圈低矮篱笆，同它旁边又小又破的同类房屋相比，这里加上篱笆围成的院子，是足足占地两百多平的庞然大物。

篱笆的出口，上面挂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子，写着‘废品站’三个如蚯蚓爬过的大字。

阅读虚空独途最新章节 请关注热血小说网(www.oaksh.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