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进堂屋，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平时宁愿挨打挨骂都不愿写字的牛小虎，正坐在几案旁，拿着毛笔认真练字，而且表情专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更未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牛庆海激动地喊道：“小……”董义凯忙用手指竖在自己的嘴唇上，“嘘”了一声。众人会意，都不出声了。过了一阵，牛小虎无意间抬起头，发现众人都注视着自己，脸“唰”地一下变红了，忙放下毛笔，对史祯言说：“我姑父一家人来了，我不写了。”

刚开始写字时，牛小虎握毛笔的姿势有些错误，史祯言便手把手地教他。费了很大精力，牛小虎才勉强将“踢蹴鞠”三个字写完。史祯言拿起纸一看，只见三个字歪歪斜斜，四仰八叉，像一群蚯蚓在爬行，其中“蹴”字还写错了，心想：“这个孩童确实很久没有写字了。”表面不动声色，只说：“嗯，好，你多写几遍就越来越好了。‘蹴’字应这样写。”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蹴”字。牛小虎见史祯言不批评反表扬，顿时兴趣高涨，说：“我没写好，再写几遍。”几遍下来，字迹仍旧一样。此时，见众人进来，又听牛小虎说不写了，史祯言便说：“小虎，你看，才写了六遍，字就越写越好。这样吧，你再写最后一遍，写完就不写了。”董义凯走上前，夸道：“小虎变乖了，知道主动写字了。”董义凯儿子董一峰说：“表兄，等你写完字后，我们一起到外面玩，好不好？”

牛庆海刚要说话，史祯言走过来，说：“我正准备跟你说件事情呢。走，我们出去说，不打扰小虎写字。”随后，二人一起走出堂屋；牛庆莹也去厨舍帮忙了。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这时，牛小虎也从堂屋跑出来，紧紧地拉住史祯言的手，说：“老师，你就留下来嘛，你说今日是专门来和我交朋友的，既然交了朋友，就应该留下来吃顿饭啊。”史祯言心想：“董义凯喜欢绘画，可能也认识本地一些才子，我不如留下来多跟他聊一聊，说不定通过他还能结交这些才子呢。”便说：“你们如此热情，那我就顺水推舟，陪你们饮上几杯。不过，我的家人还不知道，我担心他们……”牛庆海一拍胸脯，说：“没问题，我让贱内去把你们一家人都请来。”

史祯言坐下后，说：“你妹夫住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不远？”牛庆海说：“我妹夫家在后屏乡，离这儿有十多里路。”史祯言说：“这幅《松鹤延年图》生动逼真，既绘出了松树的苍劲挺拔，又绘出了仙鹤的轻盈飘逸，可以看出是经过了高手指点。”牛庆海说：“这幅《松鹤延年图》是我妹夫三个月前送的，有没有经过高手指点，我倒不清楚，反正挂在墙上好看就行了。”史祯言说：“你妹夫和你妹妹经常到你这儿来玩吗？”牛庆海说：“他们一家人经常到我这儿来玩。我妹夫很好，从不嫌弃我没文化，我俩经常在一起饮酒呢。”史祯言说：“既然你妹夫和你妹妹经常到你这儿来玩，你为什么不让你妹夫帮你管教一下小虎呢？”

牛庆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虎早跟我妹夫也就是他的姑夫混熟了，根本不怕他，一见面就跟他捣乱。上次我妹夫到我这儿来玩，正站着跟我说话时，小虎趁他不注意，偷偷把一个生鸡蛋放在他身后的凳子上。我妹夫坐下后，把生鸡蛋压破了，弄得衣裳上面到处都是污迹。我妹夫非常尴尬，却又不好发脾气。我火冒三丈，当即把小虎按在凳子上，狠狠地揍了一顿。挨了打，小虎老实了两日，第三日还是照样顽皮。唉，没办法，今日只得把史大才子请来，希望能帮我管教一下小虎。”史祯言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你儿子这般顽劣，让我如何管教？”便说：“我和小虎素不相识，如果一来就管教他，只怕会引起他反感，同样不愿接受。不如这样，我先和他接近，相互熟悉熟悉，逐渐建立感情；等日后条件具备了，我再慢慢给他传授一些诗文书画。反正我们是邻居，我随时都可到你的家里来，你觉得怎样啊？”牛庆海无奈地说：“也好，我让小虎先和你熟悉熟悉。咦，小虎呢？小虎——”

此时，一个女子声音从厨舍传出来：“小馋猫，手都没洗就在抓肉吃？快出去，等会儿你阿耶看见又要揍你。”片刻，牛小虎跑到堂屋，嘴里边嚼肉边说：“阿耶，你喊我？”牛庆海生气地说：“小虎，你又到厨舍拿肉吃，看我怎么……。过来，史大才子跟你说说话。”牛小虎扭扭捏捏、很不情愿地走过来，然后低着头，眼睛看向别处。史祯言和颜悦色地说：“小虎，我今日不是来管教你的，而是专门来和你交朋友的。”牛小虎抬起头，惊诧地说：“你专门来和我交朋友？可刚才我还听阿耶说，他把你请来就是让你来管教我的。”

三人走进堂屋。史祯言环视四周，案凳摆设等跟其他农户并无差异，只是正中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松鹤延年图》，笔墨简洁，色彩质朴，使堂屋略透出一丝文雅之气，便问：“此画何人所绘？”牛庆海腼腆地说：“是我妹夫所绘，绘得不好，还望史大才子多多见谅。”史祯言诧异地说：“你妹夫也懂绘画？”牛庆海点了点头，说：“是啊，我妹夫董义凯平时喜欢写啊绘啊，不像我这个粗人，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种庄稼，刚才就是从田里回来，连履都没来得及换呢。”脱掉沾满泥土的蒲子履，换上放在墙角处的一双稍显干净的蒲子履，又说：“史大才子，我们乡下人不讲究，请你多体谅体谅。你坐吧！”

在自家小院喂完二十多只鸡后，牛庆海又挥动斧头，“噼噼啪啪”地砍着柴禾；未过多久，听见身后有人在喊：“牛大！”另一个孩童跟着叫道：“舅父！”牛庆海回头一看，原来是妹夫董义凯、妹妹牛庆莹带着两女一儿走进来，忙说：“你们来了。”董义凯说：“牛大在忙啊。”牛庆海说：“快忙完了。我刚猜想你们何时到呢，你们就到了。”董义凯两个女儿喊道：“舅父！”牛庆海说：“乖啊，进屋吧。董五，我把经常向你提起的史大才子请来了，正在堂屋和小虎聊天呢。”董义凯说：“好啊，今日能见上这个大才子一面，我也算是荣幸啊。”牛庆海放下斧头，说：“我带你到堂屋，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

史祯言问：“你的长兄和二姊喜欢读书吗？”牛小虎说：“长兄不喜欢读书，喜欢做家务，特别听话；二姊喜欢读书，但阿耶、阿娘不让她读，说她以后反正要嫁人，书读多了也没用。”史祯言说：“那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呢？”牛小虎说：“我喜欢踢蹴鞠，可阿耶不让我踢。”史祯言心想：“难怪这孩子身体很结实，原来喜欢踢蹴鞠。”又说：“踢蹴鞠好啊，可以强壮身体；你阿耶为什么不让你踢呢？”牛小虎低着头，说：“阿耶本来就嫌我顽皮，说我再踢蹴鞠就更顽皮了。”史祯言说：“如果你平时不顽皮的话，你阿耶会不会让你踢蹴鞠呢？”牛小虎说：“我不知道，反正阿耶、阿娘从来都不喜欢我。”眼里闪动着一丝泪花。史祯言眼见心知，拉起牛小虎的手，说：“方才我说你阿耶夸你聪明机灵，喜欢动脑筋，身体又结实。你知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

牛小虎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史祯言说：“因为你本来就聪明机灵，喜欢动脑筋啊。你阿耶跟我说，他其实并不是反对你踢蹴鞠，而是怕你踢了蹴鞠后，就更不愿意读书了。他说你是家里最小的一个，长兄不喜欢读书，二姊长大要嫁人，全家人就指望你将来能做一个有文化的人，还说牛家世代为农，大多没有文化；如今，他妹妹也就是你姑母嫁了个有文化的人，生的小孩不但聪明，而且还会背很多诗，字也写得好；他很羡慕，但毕竟妹妹的小孩姓董不姓牛，因此便希望你也能多读点书，为牛家增添荣光。”牛小虎嘟囔着说：“阿耶不让我踢蹴鞠，我就不想读书。”史祯言说：“你阿耶跟我说，你喜欢踢蹴鞠，却连这三个字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说只要你会写这三个字，他就让你踢蹴鞠。”牛小虎睁大眼睛，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只要我会写这三个字，阿耶就让我踢蹴鞠？”史祯言说：“只要你将‘踢蹴鞠’三个字写出来，拿给你阿耶看，你阿耶就同意你踢一下午的蹴鞠。”牛小虎为难地说：“可我、我写不出来。”史祯言说：“倘若我教你写，你愿不愿意写？”牛小虎说：“你教我？那、那我试试看吧。我写不好，你可别骂我啊。”史祯言笑着说：“放心吧，我从不骂人。”

牛小虎写完最后一遍，放下毛笔，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说：“啊！终于写好了。”站起身。董义凯的一个女儿好奇地问：“表兄，那人是谁呀，对你这么好？”牛小虎得意地说：“那人是我家的邻居，也是我刚交的一个朋友，对我可好了。”另一个女儿问：“是他在教你写字吗？”牛小虎炫耀般地说：“那当然啦。他教我写字，还说我的字写得好呢。”董一峰说：“表兄，你不写字了，我们去外面玩吧。”牛小虎说：“等会儿吧，我那个朋友还要回来看我呢。”董义凯仔细看着牛小虎写在纸上的字，然后指着一张纸上的“蹴”字，说：“小虎，这个字是你那个朋友写得吗？”牛小虎说：“只有这个字是他写的，其余都是我写的。”董义凯问：“你知道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吗？”牛小虎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好，是我家的邻居。”董义凯说：“你那个朋友叫史祯言，来自河北，如今是环马乡非常有名的大才子，能做你小虎的朋友很不容易；小虎，你可要好好珍惜啊！”牛小虎不停地点头。

堂屋的人正说着话，听见小院传来牛庆海和史祯言的声音。牛庆海说：“史大才子，你今日帮了我很大一个忙，一定要吃了饭再走。”史祯言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的家人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我若时辰长了不回去，他们会着急的。”牛庆海说：“史大才子，你不用着急，我马上让贱内去把你们一家人都请来一起吃饭。”史祯言说：“万万使不得。你家今日有客人，我改日再来，告辞了！”牛庆海拉着史祯言，说：“我妹夫一家人经常到我家玩，史大才子不必在意。另外，我妹夫也喜欢写写画画，正好可以和史大才子多聊聊字啊、画啊什么的。”

史祯言还要推辞，只见董义凯走到院子里，叉手向前，恭敬地对自己说：“鄙人董义凯，久闻史大才子大名，今日终于有幸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史大才子才气过人，教育有方。小虎平时不爱读书写字，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改变，没想到，史大才子只见了小虎一面，不但使他认真写字，而且还和他交了朋友，真乃神人也！此时，董某妻兄备了薄酒，请史大才子留下来，与我们一饮为快，我们也好向史大才子多多讨教，还望史大才子勿再推辞。”史祯言说：“原来你就是那个才子董义凯，堂屋挂的那幅《松鹤延年图》就是你绘的吗？”董义凯说：“惭愧，惭愧，董某胡乱所绘，还请史大才子切勿见笑。”

史祯言耐心地说：“你阿耶刚才是开玩笑的。我们虽说是邻居，但我以前并不认识你，怎么会管教你呢？我专门来和你交朋友，是因为我也有两个儿子，比你略大些，身体一直很差，经常生病；我很担心，所以想向你请教，你的身体为何会这么结实啊？”轻轻地捏了捏牛小虎的肩膀。牛小虎说：“我以为你是阿耶请来管教我的，我最讨厌别人来管教我了。”史祯言说：“小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牛小虎用右手挠了挠后脑勺，憋了一阵，才勉强地说：“我、我也不清楚。”史祯言说：“小虎，你阿耶之前在路上夸你聪明机灵，喜欢动脑筋，身体又结实，很喜欢你呢。”牛庆海看见牛小虎并不排斥史祯言，还聊得起劲，便放下心，离开堂屋，去忙碌了。

牛小虎嘴巴一撇，说：“我才不信呢。阿耶每日不是打我就是骂我，根本不喜欢我，他最喜欢长兄和二姊了。”史祯言说：“你不信可以去问你阿耶呀。你的长兄和二姊多大了？”牛小虎说：“长兄十三岁，二姊十一岁。他们都比我听话，阿耶、阿娘喜欢他们，就是不喜欢我。”史祯言说：“此刻，你的长兄和二姊在什么地方啊？”牛小虎想了想，说：“长兄好像在猪圈喂猪吧？二姊在隔壁吴郎君的家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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