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白正川带着五个捕快轻轻地挤进人群，准备蹑手蹑脚地包抄过去。无奈太过密集，六人刚刚挤进几步，人群就混乱起来，一下惊动了胡其成。胡其成发现白正川带着捕快过来，吓得拔腿就朝右边人群跑去。为了不打扰人群观赛，白正川没有喊让开，而直接从后面紧追上去；五个捕快紧紧跟着。胡其成身体滑得像泥鳅一样，眨眼间，便在人群里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六人正着急时，一个男子抬手指向前方，说：“那人朝河边跑了。”六人随即跑向河边，看见胡其成已掉了一只履，穿着袜子仍在亡命地往前奔跑。人群越来越少，六人追赶起来方便多了。河边到处都是光滑的鹅卵石，胡其成跑得身体东摇西晃，站立不稳，没过多久，便已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发髻蓬乱，狼狈万分。眼看白正川等人越追越近，胡其成意识到劫运难逃，心一横，干脆停下来，然后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匕首，胡乱挥舞，恶狠狠地喊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白正川跑到离胡其成仅一丈之处也停住了；五个捕快同时跟过来，纷纷拔出横刀。白正川笑道：“胡其成，就你那把匕首能挡五把横刀？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州府受审吧。”胡其成疯狂叫着：“不可能，绝不可能！安朝溪让我想尽办法多收多占了那么多赋税，我回去受审必定是个死。我悔不该今日产生愚蠢念头，以为混在人群里看龙舟赛，就没有人会认出我。”白正川说：“告诉你吧，正是新任仓曹曾和培认出了你，及时报告楚使君，楚使君才命我们过来追捕你。怎么样，是老老实实主动跟我们回去，还是让我们亲自动手抓你回去？”胡其成仰天长叹：“我胡其成在世上活了三十八年，没想到，今日老天爷竟然绝我后路。可惜便宜了安朝溪那只老狐狸，犯下滔天罪行，还能脱身事外；老天爷不公啊！”说完，手腕迅速将匕首掉转方向，对准自己的咽喉猛地一刺；瞬间，嘴里发出“啊”地一声，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挣扎几下后，再无动弹。接着，鲜血流出来，慢慢染红了下面的鹅卵石。白正川走上前，弯下腰，用手一探胡其成的鼻孔，已没气了；叹了口气，说：“唉，作恶多端，终有今日。”直起身，又对其中两个捕快说：“你们二人暂时守在这里，我们回去向楚使君报告。”

少顷，楚阳君说：“今日端午节是喜庆之日，没想到，逃匿半年的胡其成贪恋龙舟赛，不小心被曾仓曹察觉，本官便命白录事带人追捕。最后，胡其成自知罪孽深重，吞刃而亡，也算是给这个节日祛荡了邪恶。诸位，在此佳节，我们既不能忘伸张正义祛荡邪恶，更不能忘善饮药酒祛除疾疫。仲夏季节，疾疫多发，需要及时预防。《千金方》云，‘一人饮，一家无疫；一家饮，一里无疫。’食案上现有两种药酒，一种雄黄酒，一种艾叶酒，你们任选其一。”众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顿觉神气酣畅，满口生香。楚阳君又说：“美酒伴美食，逍遥过节日。诸位举箸，勿用客气。”众人兴致盎然，尽情享用馔脯佳酿。

宴席过半，楚阳君说：“诸位慢慢享用，还有一个小游戏——射粉团粽子，看谁射得中。射中者就赏吃这个粽子，射偏者就罚饮一杯美酒。”接着，奴仆把制成的个个如核桃般大的粉团粽子盛放在一个精致盘中，小心翼翼端了上来。众人看了，甚感惊奇。

张迎问：“楚使君，这么小巧的粽子，又粘又滑，如何射得中啊？”白正川说：“既然是小游戏，肯定有点难度；要想射得中，须要心静、眼明、手稳。”曾和培说：“白录事很精通射中要领。”楚阳君说：“本官以前在长安任职时，每逢端午节，看见皇宫内都要搞这个射粉团粽子的小游戏，既简单，又好玩，人人都可参加。后来，这个小游戏流传到宫外，长安城的达官显宦纷纷仿效；本官觉得甚是有趣，也就带到扬州，与诸位共同乐一乐。”奴仆又拿来特制的细小弓箭。楚阳君拿起弓箭，站在一丈之外，说：“本官开射第一箭。”一箭射去，正中粉团粽子。众人拊掌。楚阳君说：“好，这个粽子归本官了。你们接着射，射偏罚酒一杯。”众人依照职务高低轮流射棕。粉团粽子滑腻轻柔，射中不易；因此，射中者得棕，众人喝彩；射偏者罚酒，众人起哄。内宅一片欢声笑语。

作为整个扬州百姓的父母官，扬州长史定然就是龙舟赛的主持人。将近正午之时，楚阳君带着夫人、僚属、衙役等三十多人来到彩台对面的官船里，僚属分立身后两旁，衙役分别站在官船周边。彩台下早已掎裳连袂，万头攒簇，喊声震天。楚阳君素爱清静，一见这种场面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知道老毛病又犯了，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像去年那样，在端午节前几日突然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手软脚麻，连服几日汤药也无缓解，最后不得不以公务繁忙为由，取消了对龙舟赛的主持，在州府内宅静心养病。端午节当日下午，白正川回州府报告，说扬州百姓得知楚使君不能主持龙舟赛，深感失望，激情退减，竞赛还未开始，已有多人离开现场；竞赛中途还有两条龙舟停止不前，自动放弃；整个龙舟赛死气沉沉，索然寡味。自己颇感内疚，意识到节日生病静养对扬州百姓的影响很大。今年为了弥补去年对百姓的亏欠，自己有意骑马而不坐肩舆前往官船。整个路上，众多百姓看见自己，个个精神激奋，屡屡挥手致意，同时大声喊着：“楚使君来了！楚使君来了！”自己感动不已，也频频微笑并抬手回应。

想毕，楚阳君定了定神，用右手轻抚额头，努力镇静下来。坐在左边的夫人低声地问：“你是不是又不舒服啊？”楚阳君摆了摆左手，也低声地说：“无妨。”心想：“长此下去，我的病情必将越发严重，应从根源解决才行。对了，申思道是我来扬州第一年就认识的大药材商，生活简朴，注重养生，身体多年来少有疾病；过段时日，我就专门去他的府上了解养生之道，兴许会有一些帮助。”

站在长史身后的曾和培眺瞻运河全景，只见两边船舶成片、帆樯连绵，热闹非凡，不禁心潮澎湃，说：“楚使君，扬州不愧既是大唐南北粮、草、盐、铁、钱的运输枢纽和内外交通的重要港口，而且也是大唐东南地区的第一大都会，车击舟连，昼夜不绝，尤其是河上这些一望无际的船舶，不得不让人惊叹不已啊！”楚阳君说：“是啊，扬州帆樯似林、商贾如织，有来自新罗、高丽、日本、波斯、大食、婆罗门、昆仑等国的客商，以及长期居住经商者，多达数千人，是大唐海上货物运输的著名港埠。大唐能有如今的繁盛局面，扬州是功不可没啊！”曾和培问：“楚使君，这么多的船舶，应是扬州和外地商贾共同所有吧？”楚阳君说：“外地商贾自不必说，凡来扬州经商，自带船舶最为方便。扬州本地船舶的情况，曾仓曹想必还不太清楚吧？”曾和培说：“还请楚使君详告。”楚阳君说：“扬州是著名港口，河运发达，拥有船舶者不在少数，其中数量最多者非叶尔秋一家莫属。叶尔秋是扬州最大船商，拥有扬州约三成的船舶，号称‘三分扬州都姓叶’。”曾和培问：“叶尔秋为何许人也？居然会有这等通天本事。”楚阳君笑着说：“叶尔秋今年四十岁出头，从小跟随其父叶重来经营航运，以多谋善断、阴险狠辣著称，是个经商高手。目前，叶家船队昼夜行驶在扬州至益州、扬州至江州、扬州至苏杭这三大重要航线上。叶家财势雄厚，在扬州仅次于大盐商、扬州首富杜游琛一家，因为杜家掌握着扬州约四成的盐业。叶尔秋同其父一样，都是重财好色、虚伪贪婪之人，使叶家在扬州的口碑不佳。”曾和培点了点头，说：“看来叶家多属唯利是图之人。”

五月初五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距离端午节尚有十余日，整个扬州已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全城百姓兴高采烈，利用正处农闲时机，早早做着各种准备。按照惯例，龙舟赛是当日一大盛事，吸引着许多人踊跃参加。在此之前，备龙舟，征桨手，忙得不亦乐乎。五月初五清晨，各个参赛桨手们开展隆重的祭舟仪式，规模庞大，犹如祭祖。之后，所在的乡里杀猪宰羊，请这些桨手们尽情吃饮一顿，以便准备充足体力参赛。中午时分，烈日当空，城内百姓急不可耐，犹如潮水般涌出东门，奋力拥聚在运河岸边的彩台即龙舟赛的终点下。彩台上披红垂绿，旗幡猎猎，喜气洋洋。台前竖立一根竹竿，竿头挂着一面锦彩，夺到锦彩即为夺标，这是所有参赛龙舟拼搏的目标。此举也意味着龙舟赛是由州府主持，丰厚的赏金使得众多参赛桨手们摩拳擦掌，兴奋无比。

竞赛激烈进行，曾和培无意间扭头瞟了一眼右岸百姓，忽然发现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个熟悉面孔倏地一闪而过，以为是人群拥挤，自己眼睛看花了，也没在意。过了一阵，那个面孔躲躲闪闪的又出现了。曾和培定睛一看，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是半年前畏罪潜逃的海陵县原县尉胡其成，因为在离开海陵县的前一日晚宴上，胡其成的面孔已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曾和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想了想，凑上前，悄悄告诉了楚阳君。楚阳君大喜，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唤过白正川，耳语几句。白正川“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楚阳君思忖片刻，说：“铜镜铸造过程只有专门工匠才能知晓，外人无从得知。为何要五月初五在江心铸造？据本官了解，五月初五刚入炎热，是最适合冶炼的季节；另外，江心偏僻、安静，不受任何外来干扰，更有利于工匠们聚精会神。毕竟这些铜镜进贡朝廷，不能有丝毫瑕疵，工匠们在铸造时心情既畏惧，又虔诚。按照以往经验，此刻已是铜镜铸造将要结束之时。”曾和培说：“这种江心镜铸造条件这般讲究，倘若在市廛售卖，价格无疑惊人。”楚阳君点了点头，说：“正是。目前，一斗米卖十三钱，一匹绢也仅卖二百钱，而青州、齐州等地，一斗米才卖三钱。一面高级铜镜市廛售价在三千钱到五千钱之间，约为二十匹绢或三十石米的售价。像江心镜这种贡镜，至少约为三十匹绢或四十五石米的售价；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必是不敢奢望。”曾和培叹道：“下官月俸也只有二千多钱，一面江心镜相当于三、四个月的俸禄，确实无力购买。”旁边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咂嘴，议论起来：“在扬州能买得起江心镜的人，全是富商权贵。”“江心镜不是普通人家能使用的啊！”曾和培说：“扬州江心镜这么珍贵，等我一有空闲，要专程找到吴宗坤的铜镜作坊做详细咨询。”楚阳君说：“吴宗坤不但在铸造铜镜时精益求精，而且还经常到作坊外面的店铺接待客人，认真了解客人对铜镜的不同要求，便于以后不断改进，确实很敬业啊！”曾和培说：“正是因为这样，扬州铜镜才能傲视天下、誉满大唐。”楚阳君夫人说：“时辰快到了，我们一起看龙舟赛吧。”众人沉默下来，抬眼注视前方。

时辰一到，只听三声鼓响，接着花炮冲天而轰，声若炸雷，串串爆竹发出密集鸣叫，震耳欲聋，宣告扣人心弦的龙舟赛即将开始。在起点线旁边停着一叶扁舟，舟上的仲事官展开一面大红旗。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大红旗猛地向下一挥，刹那间，十条参赛龙舟如脱弦之箭射向前方。喝彩声、号子声、锣鼓声、水桨声、喧闹声混成一片，响彻云霄。穿着盛装艳服的岸边百姓拼命呐喊助威，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只见参赛龙舟的舟前耸立龙头，昂扬翘起，破浪前行；舟后竖立龙尾，华彩四射，溅波紧随；整个舟身两旁绘满龙鳞，远远望去，仿佛数条真龙遨游运河，蔚为壮观。每条龙舟有十二个桨手，身强体壮，二二并排，对应着龙舟尾部大铜鼓的节奏拼命向后划动。一个胸宽肩阔、赤裸上体、露出文身的威猛壮男，正奋力扬起两个鼓捶疯狂擂着大铜鼓，似乎不断宣泄长久的压抑。舟尾舵手则把住狭长尾舵，向桨手们大声吼叫。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和鼓乐声中，二号龙舟不负众望，最终以半舟距离超过六号龙舟，奋力冲到彩台边，夺得锦彩，成为赢家；其余八条龙舟也陆续到达终点线。运河两边人群拊掌喝彩之声经久不息，欢庆鼓乐再次喧动，焰火重新腾空升起。长史楚阳君走出官船，来到彩台上面，给二号龙舟重奖；之后对其余参赛龙舟也予奖励，好言嘉勉一番，使所有桨手都高兴而归。

楚阳君正准备骑马返回州府，瞥见白正川带着三个捕快赶了回来，忙问抓捕情况。白正川将抓捕胡其成的经过简要叙述了一遍，并问尸体如何处理。楚阳君说：“胡其成作为海陵县赋税问题的关键人物，就这样死去，真是太轻松了。你安排几人，在河边找个人少的地方将尸体掩埋，完事了赶快回州府；我们还要好好享用端午节的美食呢。”

众人回到州府。内宅摆下宴席，数张食案上的美酒佳肴香味扑鼻，还有各种裹陷粽子。过了一阵，白正川带着五个捕快也回来了。刚一进门，白正川就嚷嚷着说：“追赶胡其成时，我早就把肚子跑空了，现在正好大饱口福。”众人入座。

在欣赏运河景色的同时，曾和培发现一个奇怪现象，距离遥远的运河中心孤零零地停着一只船，四周均无任何船舶，仿佛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醒目刺眼；感到非常纳闷，心想：“难道此船已被人遗弃了不成？”抬手指着孤船，问：“楚使君，前方那里仅有一只船，是何缘由？”楚阳君看了看，笑着说：“那是扬州铜镜铸造世家吴宗坤的船只。此时，吴宗坤正在船上铸造铜镜。这种铜镜要每年五月初五在江心专为进贡铸造，因而人们称其为江心镜，也称水心镜。江心镜铸造精良，技艺要求极高，整个大唐能铸造此镜的惟有扬州一地，享有‘人间第一’和‘天下无双’的美誉。”曾和培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既然是贡镜，肯定无比珍贵。”楚阳君说：“那是当然。”

旁边白正川说：“曾仓曹，去年端午节时，吴宗坤也在铸造江心镜，只是你和楚使君一样，都未观看龙舟赛，所以不很清楚。”曾和培嘴上说：“是啊，我也有事耽搁了。”心里想着：“去年端午节时，我和沈蕙萸正悉心照料同住州府内宅的患病的楚使君，肯定不能观看龙舟赛。”白正川说：“现在看看也不算晚。江心镜的成品率很低，易破难成，弥足珍贵，历经百炼才能成功，又称百炼镜。这种镜子背面刻有宛转飞舞的盘龙，故也称盘龙镜。扬州几乎每年都向朝廷进贡江心镜，比如去年进贡的一面江心镜纵横九寸，青莹耀日，背面盘龙长三尺四寸五分，栩栩如生；听人说，圣人特别喜欢这面江心镜呢。”曾和培颇觉稀奇，又问：“这种铜镜无比珍贵，为何要五月初五在江心铸造呢？”白正川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询问一下楚使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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