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宗坤开始讲解起来：“要说铜镜是怎样铸造出来的，这个过程颇为复杂繁琐。大体上是这样的，首先是镜模的设计和制作，一般为泥质型，分一次性镜模和多次性镜模两种，其中一次性镜模最常见。镜模成型后，接下来就是浇铸，工艺也有两种，一为立式浇法，二为卧式浇法。在浇铸前，只有经过数度精炼方可得到理想的镜坯。镜坯成镜后的质地好坏，跟镜模浇铸前的合金配料有着紧密关系。”曾和培不解地问：“合金配料？具体是指什么？”吴宗坤说：“合金是指铸造铜器时，按其用途，在铜料中渗入一定比例的锡或铅，也有锡铅都渗入的。作为日常生活用具的铜镜，渗入锡的比例更大，约占一半左右。铜镜铸成以后，还要清砂整治，镜面还需刮削、研磨，最后复经开光技术，方能鉴物照人。”

沈蕙萸惊奇地说：“铸造一面铜镜会有这么繁琐啊！”吴宗坤笑着说：“在整个铜镜铸造过程中，研磨技术较之刮削、清砂整治等，更为繁琐。刮易磨难。研磨的好坏，直接决定着镜子的平整程度；而镜子的平整程度，又跟镜面是否能够如实反映人物面容密切相关。因为研磨技术难以掌握，所以镜子上面含有瑕疵的也就占多数了。”曾和培不由得点点头，说：“难怪上次柳雅萱拿给我看的铜镜全是精品，原来上面一点瑕疵都没有。”吴宗坤说：“柳雅萱专门找到鄙人买铜镜时，反复强调，宁愿多给钱，也不愿要有任何瑕疵的铜镜。说实在的，不是鄙人夸口，整个扬州，就属鄙人铸造出来的铜镜瑕疵最少，特别是江心镜，即便有一个芝麻大的瑕疵，都是废品。”听到“柳雅萱”三个字，沈蕙萸扭头瞪了曾和培一眼；曾和培明白过来，赶紧闭上嘴巴。

吴宗坤接着说：“铜镜研磨结束，还有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打磨开光。如果没有这道工序，铜镜只能照出朦胧的影像，根本无法看清具体面容，必须要用水银和锡粉的混合物，俗称‘磨镜药’，再度研磨才行。另外，铜镜使用久了，难免会出现影像不清的现象，那时就需重新开光，也用‘磨镜药’再度研磨。这样一来，铜镜就会变得像新的一样，使用寿命也会延长。”曾和培赞道：“扬州铜镜之所以闻名天下，就是因为拥有包括吴坊主在内的众多技艺精湛的工匠啊！”沈蕙萸喜悦地说：“等会儿我们就买几面精致的、没有瑕疵的铜镜带回去。”吴宗坤又说：“刚才讲解的都是最常见的工序。目前，鄙人和其他工匠对这些工序不断改进和创新，慢慢地也能铸造金银平脱镜、贴金银镜等多种特殊工艺镜了。当然，它们的工序更为复杂，二位还想了解吗？”曾和培看了看沈蕙萸。沈蕙萸一边看着铜镜，一边说：“算了，我们不用了解了；了解的再多，过几日又全忘了，还不如买几面好的铜镜，拿回家去日日照看，那才是正理呢。”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买了几面铜镜拿回住处，曾和培感到心里踏实下来。沈蕙萸照着铜镜，左看右瞧，一脸得意的样子，说：“夫君还是特别关心我这个当小君的，光铜镜一买就是三面。我们已来扬州六年，我还很少看见你像今日这般大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啊，我终于明白了。其实，你买铜镜，并不光是为了我，而是受了柳雅萱的刺激，因为柳雅萱在吴宗坤那里买了很多精致铜镜，你的心里不平衡，所以才带我跟你一起去买，否则你自己一人去买那些铜镜，确实颇为不便。”曾和培见沈蕙萸心生醋意，便说：“小君，我已给你买了三面铜镜，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沈蕙萸回过头，白了曾和培一眼，没好气地说：“哟，一说到你的那个大才女柳雅萱，你就心疼了。好，我不说了，再说你就马上娶她进门、赶我出门了。”曾和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坐在几案旁，倒了一碗茶，慢慢品味着，不再说话。

沈蕙萸冷笑着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上个旬休日，你去了怡春楼，跟那个才女柳雅萱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你是不是打算以后要娶她为妾啊？”曾和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去怡春楼和柳雅萱见面的事，这么快就泄露了，心想：“莫非沈蕙萸一直在跟踪自己，却又不像。”嘴上说：“你说这些，有何凭据？”沈蕙萸轻蔑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然是有人亲眼看见你进了怡春楼，之后过来告诉我的。本来当时我就想问你，可是看你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也只好暂时藏在心里。刚才你若不是提到买铜镜的事，我还真没想起来呢。”

曾和培心虚地问：“谁看见的？我进怡春楼，就一定是找柳雅萱吗？”沈蕙萸说：“是谁看见的，你倒不用管。”叹了口气，又说：“唉，夫君啊，我和你一起生活快十年了，你是什么性格，我这个做小君的还不清楚吗？你是才子，去了怡春楼，不是找那三大才女，难道会找那些普通妓女？三大才女中，明紫香已和古桥相好，你不会找；史飘薇弹得一手好筝，可是耐心有限；只有柳雅萱，作为三大才女之首，才华超群自不必说，而且脾气温和、待人得体，你不去找她，又会找谁呢？”曾和培见沈蕙萸分析地很透彻，知道若再隐瞒，已是毫无意义，便说：“你说的对，上个旬休日，我是去了怡春楼找柳雅萱，聊些琴棋书画，其他什么都没做。”

沈蕙萸无奈地说：“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事，我都不用知道，因为无关紧要。你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在整个扬州，除了长史外，还有谁能够管你。说不定以后你还会步步高升，到了那时，若想逛个青楼、娶个小妾什么的，都是轻而易举、稀松平常之事；我就是再不满意，又能怎样呢？”曾和培见沈蕙萸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发脾气，暗暗松了口气，试探地说：“小君太多心了，我连你一人都满足不了，哪能娶妾呢。”沈蕙萸说：“我的心里很明白，你向来喜欢有才之人，既然第一次去怡春楼见了柳雅萱，敢保证今后再不去了吗？当然，我想得通，倘若你真要娶柳雅萱为妾，我也不会反对，毕竟柳雅萱是个大才女，从内心而言，我也非常敬佩。我只是希望你娶了柳雅萱后，不要把我这个嫁给你近十年、为曾家生了一儿两女的小君抛弃就行了。”说完，坐在床边，低下头，忍不住抽泣起来。

若论琴棋书画，曾和培自认不输任何一个才子，但对铜镜知识的缺乏却使自己心神难宁、怅然若失，决定利用旬休日，再去扬州铜镜铸造世家吴宗坤作坊外面的店铺，进行详细咨询。到了下一个旬休日，在住处内，曾和培说：“小君，你不是经常埋怨我，有空都不陪你去罗城玩吗？今日我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沈蕙萸似乎并无太大兴趣，懒懒地说：“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曾和培说：“我们去罗城铜镜铸造世家吴宗坤作坊外面的店铺，给你买几面铜镜。”沈蕙萸不解地问：“你为何突然喜欢上了铜镜？哦，我明白了，你不是为我买，而是为那个扬州第一才女柳雅萱买，对不对？”一听此话，曾和培有些惊慌，忙说：“你、你胡说什么呀，怎么突然提到了柳雅萱？”

曾和培略微激动地说：“吴坊主，你的铜镜铸造技艺特别高超，能否给我们讲讲有关铜镜的知识，比如铜镜是怎样铸造出来的？江心镜为何非要在每年五月初五午时在江心铸造？”吴宗坤思索片刻，说：“本来铜镜铸造过程是不能对外人讲的，曾录事是州府高官，很想了解，此时尚无其他客人，鄙人倒也可破一次例，慢慢讲给你听吧。”曾和培对沈蕙萸说：“小君过来听一听。”沈蕙萸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镜，说：“好啊，我边看铜镜边听。”

见有客人来了，吴宗坤亲自上前招呼，说：“二位客人是来买铜镜的吗？”曾和培说：“我是扬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曾和培，今日专门陪内人来买几面好的铜镜。”吴宗坤忙说：“原来是州府的曾录事，失敬，失敬。你们想买什么样的铜镜啊？”曾和培说：“这样吧，我先让内人看一看、选一选。等看好和选好了，我们就买，可以吗？”吴宗坤说：“当然可以。如有不明白之处，需要鄙人讲解，你们直说便是。”曾和培注视着吴宗坤，说：“从年龄和外貌来判断，你似乎不是普通的卖铜镜之人。”

吴宗坤笑着说：“鄙人乃吴宗坤，平时只在店铺后面的作坊铸造铜镜，每隔五日便到店铺来看一阵，掌握一下买卖情况，昨日刚好又过了第五日。”曾和培惊喜地说：“原来你就是扬州铜镜铸造世家的吴宗坤？你专为朝廷进贡所铸造的江心镜精致迷人，世上罕见，美名传遍整个大唐啊！”吴宗坤谦虚地说：“曾录事过奖了。”

曾和培想了想，说：“行，铸造工序我们就不用了解了。现在，我只想知道，每年都要向朝廷进贡的江心镜，为何非要在五月初五午时在江心铸造呢？”吴宗坤说：“好吧，鄙人就给你们讲一讲。江心镜是向朝廷进献的贡物，有着非常特殊的铸造要求：第一，必须选择上好的材料和一流的工匠；第二，必须在扬子江心铸造；第三，必须在每年五月初五午时燃火铸造，铸造前，还要进行一套严谨而繁琐的祭祀礼仪。至于为何非要在五月初五午时铸造，这是根据阴阳五行观念而来。五月是火月，五日为火日，五月五日为火月火日，是一年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而午时又被称为火时；也就是说，五月五日午时具有三重之火，是阴阳八卦的阳盛之时，在此时刻以火克金，最适合熔金铸镜。铸造时，又必须要在江心，扬子江水属阴，扬子江心就是至阴之地。因此，至阳时辰在至阴地段铸镜，是一个天地阴阳平衡的大气场，再加上铜镜为金，江为水，船为木，日月时为火，范为土，范就是镜模，符合阴阳五行和天时地利之道，这样铸成的铜镜，才能具有不可思议的神力。”曾和培频频颔首，说：“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

沈蕙萸说：“夫君，我们想问的都问完了，是不是该买几面铜镜了？”曾和培笑着说：“小君真性急。这么想买，那你选好了没有啊？”沈蕙萸说：“选好了三面。吴坊主，这三面铜镜分别叫什么名字？”吴宗坤看了一下，用手指着，说：“这面叫真子飞霜纹铜镜，这面叫双鸾衔绶镜，这面叫金银平脱鸾凤纹镜。”沈蕙萸又问：“吴坊主，这三面铜镜一共要多少钱？”吴宗坤说：“曾录事是州府高官，又是真心想买，鄙人只随便收点钱便是了，一面铜镜二千五百钱，三面铜镜共七千五百钱。”曾和培走上前，仔细看着三面铜镜。

吴宗坤又说：“娘子很有眼光，这三面铜镜都非常不错，尤其是这面用特殊工艺铸造的金银平脱鸾凤纹镜，更是无比珍贵。”曾和培说：“行，那就买这三面铜镜。”从衣袖里掏出几张柜坊凭帖，数了七千五百钱，递给吴宗坤。

曾和培急忙上前，搂住沈蕙萸的双肩，温柔地说：“小君，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辈子怎么可能抛弃你呢？说句实话，那日我跟柳雅萱聊天时，发现她的气质高雅脱俗，心里受到很大触动，想着，我的小君要是好好妆扮一下，也能体现出娴淑端庄的特点。妆扮需要镜子，所以今日我就准备带你去吴宗坤作坊外面的店铺，给你买几面铜镜；顺便也可去其他店铺买些妆粉啊什么的。”沈蕙萸抬起头，半信半疑地说：“你真是这样想的？”曾和培笑着说：“小君，我买铜镜，难道是为了自己妆扮吗？你真的不怕我一旦妆扮成美男子，就会被那些美貌如花的女子抢跑吗？”沈蕙萸破涕为笑，说：“你已是金相玉质了，还想美到哪里去？就知道自我夸耀。你愿意给我买铜镜，就要买好一点的，太差了没兴趣。”曾和培说：“放心，我一定要买好的铜镜。”

随后，二人前往罗城，走进吴宗坤作坊外面的店铺，看着琳琅满目的众多铜镜，不禁眼花缭乱，叹为观止。这些铜镜精雕细琢，逼真写实，既有葵花、菱花的造型，又有方形、圆形、六角、八角形等式样。铜镜背面的装饰图案更是包含花卉果蔬、奇珍异兽、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等各种内容。凑巧的是，吴宗坤正在店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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