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说：“深知战争残酷之人，莫若军人。可仍然会有一些军人，在和平时期，一味发动不必要的战争，企图达到个人平步青云目的，毫不考虑给众多士卒带来的伤亡，王某对此深感忧虑和不安啊！王某作战历来勇猛果敢，不畏任何强敌，同时依旧会关心普通士卒的伤亡，发现有人处于危险境地，必会立即施以援手。”崔显政说：“难怪刚才马球比赛时，李北裕不小心掉下马来，王节度使立即弯腰将他拉起。当时，崔某还很纳闷，李北裕不是自己能爬起来吗，为何王节度使要去拉他一下。”王忠嗣笑着说：“这或许是王某多年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吧。在战场上，若是有人突然掉落马下，定然摔得不轻，一时疼痛，无法迅速起身；战场变化多端，如果不能迅速上马，轻则贻误战机，重则失去生命，王某断然不会视若无睹，对马球比赛也是一样。”

张巡举起酒杯，说：“今日我们难得相聚在此，应该多聊那些开心之事才对。来，请诸位举杯，我们共饮一杯美酒。”其他四人同时举杯，一口饮尽。然后，五人放下酒杯，畅所欲言，气氛逐渐变得活跃起来。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五人坐下。崔显政用杓在酒樽里挹酒，斟满五个酒杯。王忠嗣说：“曾舍人和崔员外专程来看望王某，本来应由王某做东，结果反倒让二位破费了，让王某有些不安啊！”宋影廷笑着说：“王节度使切勿这样。曾舍人和崔员外都是宋某多年的好友，为人豪爽大方，今日有此举动，也属正常。”张巡说：“张某经常跟曾舍人和崔员外的座主保持联系，因此对二人也有些了解，特别是曾舍人才华出众、能力超群，张某甚为钦佩。此时，张某有一个小小的设想，不知诸位可愿一听？”王忠嗣说：“但说无妨。”张巡说：“我们五人今日虽是初次相聚，但以后若能时常在一起饮酒，想必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诸位觉得如何？”曾和培点了点头，说：“这个想法甚好，曾某完全支持。”崔显政说：“崔某毫不反对。”宋影廷笑着说：“既然这样，等下次宋某请客时，诸位可都要到场啊。”王忠嗣说：“王某回到京城时日不多，若能和朋友相聚，乃是最开心之事，焉能拒绝朋友的一番好意。”

曾和培犹豫片刻，说：“今日相聚，按理我们都该说些高兴之事；不过，曾某尚有一事不甚明了，很想请教王节度使，不知……”王忠嗣笑着说：“曾舍人勿用顾虑，有何事情不甚明了，只管说出便是；王某倘若知晓，定会详告。”曾和培说：“之前，曾某听宋胄曹讲述，自从王节度使回到京城后，李北裕便多次前去找你，说很早就仰慕你的军事才能，希望能对他不吝指导；当然，王节度使答应了。可据曾某以往对李北裕的了解，此人并非是一个渴望能在战场建立功业之人，如此反常举动，究竟有何目的？”王忠嗣想了想，说：“对李北裕，王某倒也有些耳闻，他是右相李林甫名义上的侄儿，一向怙恶不悛。王某原先不想接触他，可听他说，自己从军多年，寸功未立，深感内疚，希望多向王某学习，以便将来有朝一日上了战场，也可杀敌立功；王某心里一软，就答应了。王某历来都很珍惜敢于上战场的军人。毕竟国家升平时，我们不可麻痹大意，丧失必要警惕，仍应做好各项备战措施才行。”宋影廷说：“非是宋某夸口，若说对李北裕的了解，在座诸位或许都不及宋某。李北裕为人粗鲁残暴，不但喜欢欺压和盘剥手下的士卒，造成众多士卒怨声载道，而且还很轻视朝中某些大臣，使得这些大臣啧有烦言。如今，李北裕居然一反常态地主动讨好王节度使，宋某推测，可能是想以后跟随王节度使同上战场，名曰枕戈待敌、保卫大唐，实际则是攀龙附凤、沽名钓誉，企图通过王节度使几近百战百胜的特点，沾上一点军功，以便将来能继续飞黄腾达罢了。”

张巡恨恨地说：“李北裕之流，实乃军中败类。可惜张某自幼学习兵法，却从未能上阵杀敌，现今作为太子通事舍人，更是远离战场。不怕曾舍人和崔员外嘲笑，张某非常敬佩王节度使的军事才能，所以屡屡拜访王节度使；从这点上来看，或许跟李北裕的举动有一些相似之处。”曾和培说：“张通事言重了。你乃科举状元，深受圣人眷顾，且又喜欢见义勇为、惩恶扬善。曾某还听崔员外说，你曾在宗圣宫玉华观一人打败四个恶少。你向王节度使学习军事才能，属于正常举动，无人可以怀疑。”王忠嗣说：“张通事太过自谦了。其实，王某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被你的才华和品行深深地吸引住了，故而视为知音，无话不谈。以后凡是你询问军中或战场之事，只要没有涉及机密，王某都是如实相告，绝无保留。对于这些情况，你可愿意承认啊？”张巡说：“王节度使所言一点不差，张某对王节度使的无私相助感激不尽。张某提议，我们四人共敬王节度使一杯酒。”五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在长安一家豪华酒肆的单独房间里，五人分围一张长方形食案而坐。酒菜上齐后，曾和培用杓在酒樽里挹酒，斟满五个酒杯，然后举起一个酒杯，站起身，动情地说：“曾某作为文人，无法亲临战场去领略战争的残酷，今日目睹了几乎全是军人之间进行的马球比赛，感触颇深，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大唐繁荣兴盛，军人确实功不可没。在此，曾某真诚地敬三位一杯酒，以示敬仰。”旁边崔显政也起身举杯，说：“崔某历来只知诗文，不懂兵戈，今日有幸受邀观赏了激烈的马球比赛，内心难以平静下来。三位的精湛技艺，让崔某再次增加了对军人的钦慕。崔某不才，和曾二郎共敬三位一杯酒。”其他三人也起身举杯，齐声地说：“共饮此杯！”一起仰脖饮尽。

张巡说：“崔员外，请容张某插上一句。张某近期接触王节度使较多，对王节度使的一些内心想法也略有知晓。我们知道，王节度使以往参与的各种战争，都是保卫大唐的正义战争。只要爆发战争，都会对双方造成大量的损伤，当王节度使手握重兵后，一般情况下，不会轻启战端，仅是凭借重兵威慑夷狄，使他们不敢轻易前来骚扰和掠夺，以确保边疆的和平与安宁。”宋影庭说：“宋某记得，以前曾跟二位说过，王忠嗣自从升任节度使后，极力主张以稳重守边为本职，认为在国家安定时，将领的职责只是抚恤军队而已，不想通过残酷战争，建立个人卓越功勋。”曾和培频频点头，说：“对，对，曾某想起来了，宋胄曹确实给我们二人说过。”崔显政只得说：“崔某考虑不周，还请见谅。”

整个房间一片安静，人人神情严峻，凝神默想，不再说话。过了一阵，宋影廷打破沉默，说：“非常抱歉，宋某刚才不该提及有关战场之事。”王忠嗣淡淡地说：“宋胄曹不必自责。战争虽然残酷，但是普通之人大都不甚了解，若了解后，兴许还会更加珍惜和平、反对战争呢。”曾和培说：“王节度使言之有理。我等长期生活在和平环境里，对战场情况不是很清楚，以为向多次上过战场的人进行探询，并无太大影响，谁知竟引起了王节度使的不快，曾某在此深表歉意。”王忠嗣忙说：“其实，若想了解战场之事，也非不可，你们想具体了解战场的哪些内容？”曾和培迟疑起来，没有回答。

崔显政说：“作为军人，王节度使曾经多次参与各种战争，立下赫赫战功，使得朝野尽知，将来必会名垂青史；但王节度使方才却说‘一个能名垂青史的军人，一定不是为了参与战争而生，而是为了消灭战争而生’，对于此话，崔某有些难以理解，王节度使能否释疑一二？”王忠嗣略一思索，说：“军人的最大作用不是体现在别处，而是体现在战场上。军人上了战场，说明战争即将爆发或是已经爆发，所以军人参与战争，乃是极为普通之事。不过，战争过后，人们可否冷静思考一番，这场战争究竟因何而起？最终要达何种目的？之前双方能否尽量避免？战争造成的破坏有多严重？倘若最高统帅能认真想一想这些问题，或许战争就会减少很多。王某作为军人，常年驻守大唐边疆，那里不断面临夷狄的骚扰和掠夺。为了保卫大唐边疆的和平与安宁，王某多次主动率军出击，相继消灭了大量来犯之敌。”崔显政一边聆听，一边点头。

宋影廷用杓在酒樽里挹酒，斟满五个酒杯，对曾和培和崔显政说：“曾舍人、崔员外，你们若想探询有关战场之事，此时正是大好机会。”曾和培忙说：“对啊，王节度使，你是常年征战在外，难得回到京城，我们很想探询一些战场之事，不知可否如愿？”崔显政说：“我等久居京城，对大唐周边发生的战事知之甚少，王节度使如果能够告知一二，我等定会欢喜欣慰。”王忠嗣沉思不语。曾和培小心翼翼地说：“莫非王节度使对战场之事有难言之隐，若是这样，那就……”张巡摇了摇头，说：“非也；王节度使每次想起战场之事，心情就很沉重，张某早有体会。”崔显政茫然地看了看曾和培，说：“曾二郎，不如我们换个开心点的话题吧？”

王忠嗣摆了摆手，说：“不必这样。王某每次想起战场之事，心情就很沉重，根本原因在于，那些阵亡军人的惨景又会不知不觉地浮现在脑海里。战场上，双方不顾一切地你砍我杀，眨眼间，便会造成大量军人死伤，残酷之极，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实在无法想象。王某上了战场，不管对手有多强大，必将勇猛果敢地将他们击退。战争结束后，王某得到了赏赐和升迁，可这些功劳全是建立在大量尸骨上。生命可贵，无论敌我，一旦亲身上过战场厮杀的人，无不渴望天下永远太平，再也没有任何战争发生，所有百姓均能安居乐业。须知，一个能名垂青史的军人，一定不是为了参与战争而生，而是为了消灭战争而生，为了天下生灵不再遭受涂炭而生，为了永久和平而生，为了所有百姓幸福而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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