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他一人独坐在欢饮舫最高处，接收到慕容麟投来的目光，端起酒杯，扬手示意。慕容麟起身，施礼道：“在下荣臻，特来挑战欢饮舫首题，斗琴。”

慕容麟现场随便给自己捏了一个名字。

一者山波浩渺之势，夺声奔雷，杀伐之气瞬间充耳入心；一者如棉似水，攻击缓缓而发，清透环绕。两人对视一眼，慕容麟眼开舒然平和，对方眼中挑衅意味十足。倏忽间，两人同时变调。一者弦弦之音越来越高，紧张和爆发在成倍增加，听得在场众人屏息凝气；一者徐徐图之，依旧清凉如山间野鹤，或如临溪垂钓，似与周围浑然静默一体。

如此认真弹琴的慕容麟，李凤卿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见那人双手拨弄琴弦，神态自若，仿佛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欢饮舫上男子一扬手，一只翠绿的酒杯借着内力缓缓送到慕容麟面前：“请！”

舫主一声开琴调扬起，四周静默一片，大家都是不约而同的保持欣赏的态度。

李凤卿双腿盘膝而坐，仰视着上方的两人。

月下弄琴，起拨撩弦，余光漫步，两岸闻声寂静，湖中水流潺潺，几里画舫灯火通明，琴音袅袅，弦声摄魂。

慕容麟抱琴而立，说道：“卿卿在此稍待片刻，斗琴结束我来接你。”

“嗯。”

李凤卿望着慕容麟飞身上了欢饮舫最顶端那里。

混蛋！

她在心里骂了一遍，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湖水荡漾间，水灯萤火一路引到欢饮舫之前。月光透过夜晚的云色铺洒下来，映在周围的湖面上，或明或暗，两旁兴致盎然的人们也都翘首以望，期待着这场斗琴。

慕容麟这当中故意一吹，引得她耳朵一红，身子软的险些跌倒。

只片刻功夫，上面已经摆好了案桌，茗香以及泉水琴巾。这是欢饮舫的传统讲究，斗琴者需要熏香浸手，以表示对琴曲的尊敬。

李凤卿抬头望着上方的两人，内心不禁感叹：希望那家伙不要输的很惨就行。毕竟一个出身行军打战的将军，让他去和一个整日饮酒作乐弹琴唱曲的舫主去斗琴，这不是自讨没趣吗？她也没奢望慕容麟的琴技有多高。因为那是一双保家卫国的手，欢饮舫的靡靡之音于他不符。

“舫主此时正看着我们。”慕容麟提醒她，视线扫了一眼欢饮舫顶端的那名白衣蒙面男子。

临近欢饮舫，慕容麟对李凤卿道：“卿卿，刚才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让你在人前跳舞呢，要跳也是在府里只跳给我一人看。”

李凤卿扬手轻轻捶打了他一下。

慕容麟点头，接过酒杯，仰头而饮。

斗琴大赛，是欢饮舫许久不曾见过的盛景。如今再见，更是引得不光附近游船画舫尖叫连连，就连在岸上的人群，也不断往这边聚集。

这琴音听着那般咄咄逼人，但也柔中带刚。譬如行军作战般，试探，再试探，然后设谋诱敌，最后便是一击取胜。

果然，一首曲子还未结束，对方已然落入慕容麟的圈套。高音拔得太久，杀伐气息太重，琴弦拨弄的急促而又少了几分转折缓和，最后一个阶段，先前积攒的攻击杀伐在一声沉闷的‘蹦’裂中戛然而止。而慕容麟的琴音开始转折，安弦如纵马杀敌一般，诱敌，最后歼灭。

一曲落幕，所有人瞠目结舌。就连下方的李凤卿也是一样，她万万没有想到，往日里那双执刀握剑的手，竟然也能弹出如此动人心弦的曲子。

“荣公子一曲便将敌我双方从最开始的试探，再到诱敌深入，最后围而歼之展现的淋漓尽致。琴技果真厉害，是我操之过急，不但技艺不精，就连心性也输了。”舫主起身施礼道：“荣公子可否赏脸，入内一叙。”

慕容麟道：“可以，舫主稍待，在下还有朋友——”

他满怀期待望去，可底下根本已经看不到李凤卿的身影。慕容麟回头望着眼前之人。

“荣公子，欢饮舫的规矩是胜者是胜者一人，至于你那位朋友，待我们饮酒品茗天亮之后，你自会看到。”

慕容麟：“……”

“请！”对方眼中带着慕容麟琢磨不透的笑意。

李凤卿不见了，纵然他内心焦急无比，但此刻也只能顺着舫主人的意思。

李凤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但很快，她就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处于黑暗之中，而是被人蒙住了眼睛。不但如此，还堵住了嘴巴，被人手脚捆着，绑在一个座椅上。她没敢出太大的动静，只是凭感觉试着挣脱一下，发现对方捆的很结实，她无法挣脱开。

就在不久前，她还笑着仰视慕容麟赢了斗琴比赛，可转眼间却变成了如今的情况。也不知道慕容麟此时此刻在哪里，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

耳朵一动，发现有人敲门声。接着有人起身前去开门。

“这个女人看好了，千万别让她跑了。来，给你拿的吃的。”

“就这么点儿，你也太抠了吧！”

“得了呗你，就你这任务，也就值这么多。走了！”

……

周围又恢复安静。

李凤卿醒了，但也不敢轻易出声。她现在还不清楚自己是否还在汝碧湖一带，眼前这人是否还有其他同伙在外面，他们有什么目的？

“荣公子，请喝茶。”

慕容麟被带到欢饮舫的五层，这里是属于舫主的私人空间，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窗户打开，还能看见两岸的风景。只是今晚的欢饮舫没有了往日那般热闹，只因舫主下了命令，得遇知音，取消欢饮舫内一切玩乐。

夜风吹着慕容麟冷峻的面色，他心中挂念着李凤卿的安危。

“还未请教荣公子今日所奏之曲何名？”舫主摘下面纱，温和问道。

慕容麟看去，他声音虽然听着像三十多岁的男子，但这面容却是十几岁少年的模样。

“你……竟如此……”

“如此年轻？呵呵。荣公子莫不是被在下这番容貌吓着了，其实这是从前练功走火入魔后，师傅为了救我入错了药导致的，不过也阴差阳错救回一命。重新认识一下，在下京谦，汝南林州人士。”

汝南京州人士，竟然是来自南境的。

慕容麟道：“此曲名为《踏军行》，乃鲁阳公所做。”

“多谢荣公子告知。”

“京先生本是南境人士，为何来到京都？”

京谦轻笑：“京都繁华，豪门贵胄，风雅士子，乃天下商人逐利发财之地。我们一行人就是看中了汝碧湖这块风水宝地，才会花重金打造了这艘欢饮舫，聘请到来自五湖四海的乐器大家，茶师酒尊，名伶女艺。每隔半月便举办一次琴棋书画大赛。获得认可的方可上来消费，但像荣公子这样，被在下亲自请进来的，还是头一遭。”

慕容麟抿了口茶，再轻轻放下：“好茶，芙蓉瓣加晨露，只是火候欠了些。说吧，请我来此到底何意？”

他怕拖下去时间一长，李凤卿的处境就越让他担忧。

“还请王爷莫要挡了我的财路。”京谦忽然沉声道。

身份被揭穿，慕容麟反倒是一脸平静，没有京谦预料中的紧张。他忍不住发笑问：“王爷倒是一脸平静，不担心朋友的处境吗？”

“你到底是何人？直说吧，目的是什么？”

京谦起身，望着窗外的明月，忽而眼中灰蒙蒙一片，情绪了低落了很多：“此事与王爷无关，只要王爷不当我的财路，我便不会与你们作对。而且今后，说不定我们还会合作。”

沉默了许久，慕容麟道：“你和慕容泓有关系吗？”

京谦呵呵一笑：“有啊，关系可大了。这艘欢饮舫，就是他当初资助我的。他看人的眼光和他的嗅觉一样，一下子就看上我这会赚银子的人。”

“……”

“不过王爷放心，我这欢饮舫可不做那些鸡鸣狗盗，杀人放火之事。我们最多，帮人传个信儿，打听点儿消息，只要银子够，您也可以成为我们的座上宾。”

慕容麟一顿：“……那你是如何知道本王身份的？”

“像王爷这般大人物，就算穿着再普通，人群中一眼，恐怕许多仰慕您的人，都会认出来。只是王爷今日不该来这里。”

“为何？”

京谦转身，依靠在窗户旁，拿起手中的酒杯，看向慕容麟，邪魅一笑，伸出一只手道：“这就是另外的价钱了，只是不知王爷是否肯给钱？”

“多少？”慕容麟问。

“不多不多，五十两。”

慕容麟脸色一黑，但还是拿出钱袋，取出一锭银子，给他。

京谦仰头饮酒，银子放在眼前晃晃，而后认真道：“汝碧湖两岸回去的路上，都已经埋伏好了杀手，只等王爷一上岸就动手。”

“……”慕容麟心惊。

京谦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继续道：”若是王爷一人，趁着夜色遮掩，倒是可以突破这层层埋伏。但您带着朋友，恐怕不行，因为她是您的弱点。”

慕容麟冷笑，走向他：“是吗？是人都有弱点，那么你的呢？卿卿是本王的弱点没错，但她也是本王的利剑！”

此言一落，骤然一声破门之声响起。

李凤卿手握一把长剑抵在京谦手下的脖颈处，站在门口。

大家都想亲眼目睹这一盛况。

欢饮舫的琴棋书画，虽说挑战者可以选其一，只要舫主人认可，便算胜，即可进入欢饮舫内一叙。但自这项活动举办以来，还从未有人在欢饮舫上见到舫主的真容。

传说这位舫主乃天下绝色美人，其才情技艺冠绝四方，无人能出其右。更有传闻讲，甚至舫主以一敌四，在规定时间内，一人独对琴棋书画四名挑战者。四人同时落败，而舫主由始至终从容淡雅，丝毫未见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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