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松的字其人气势恢宏、苍劲有力。家书说他在凉州一切都好, 问起景玄的伤恢复得何了？他心急焚，然边关战频频他实在回不来。

还提到他甚是想念她阿兄两人。

生米煮成了熟饭，唐律不认账，唐家嫌他是庶出子又官职低微，不程令芝。

唐家狗眼人低，放下狠话，想入唐家门，得从侧门进做妾。

除之外又问家中其他人可都安好？

那封家书中，叔向爹爹诉苦，说自己官职低微俸禄少被别人轻，本来想着还有亲兄长能依靠，谁知兄长不肯管他死活，家中过得愈发困难，他受尽了旁人冷眼。

程令芝存了帮扶家的心，接近了礼部尚书之子唐律，想着若是能嫁入高门，家中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谁知那唐律竟是个登徒子，满嘴谎言诓骗良家闺女，程令芝年纪小不设防便着了他的。

写完，嘉禾将回信装进信封, 交给婢女送寄边关给爹爹。

嘉禾知爹爹书信中提到的家中其他人是叔一家。可她在信中只字未提程令芝与唐律在花神庙后院偷腥之。

爹爹将叔当做自家人, 可叔从未想过。叔一家同水蛭一般，只把爹爹当成可以吸血的大腿，若他们吸干了大腿的血，便会将大腿弃之敝屐。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爹爹为他们分心。

重逢没过多久，他对自己撒的慌很快便在嘉禾面前不攻自破。他收起高傲，卸下有防备, 诚实地面对嘉禾。

可他来不及告诉嘉禾他的心意。

……

可他骗自己骗久了, 习惯了。便当作真的是自己亏欠了她。

只不过嘉禾没跟程青松提起, 过了些时日，程青松从边关寄回的家书中主动问起了程令芝唐律的。

原来是她那位“兄弟情深”的叔给在边关的爹爹去了封家书。

花朝节结束后不久, 嘉禾收到了爹爹从边关寄回来的家书。嘉禾拿着家书坐在寝居的小桌旁, 拆开爹爹的家书。

无轮回多少世, 他永远屈从于嘉禾。

***

嘉禾遂回信——

阿兄的伤痊愈, 她与阿兄也甚是想念他，望他远在凉州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家中一切安好, 请他勿要担忧。

他虽是庶出，可怎说也是永宁侯府出来的。他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要女儿做妾万万不可。

家书最后，叔对爹爹，程令芝走这不归路爹爹多少有些责任，怎说她也是爹爹的亲侄女，爹爹不能做不理。

叔让爹爹出面，定要让唐律娶程令芝为妻。

完爹爹新送来的家书，嘉禾气笑了。

叔说爹爹不管他的死活，这话简直狼心狗肺，他在外捅了篓子，每每都是爹爹帮忙善的后。

程令芝自己想攀高枝做出丑，叔竟然好意思怪罪到爹爹头。

爹爹自然也出了叔无理取闹，他了叔的家书寒了心，本不想再管他们家的烂账，可最终还是管了。

不为别的，只为了她。

若是程令芝的丑不解决，同为永宁侯府一脉的女眷，嘉禾将来的婚必定会受连累。

大邺百年来传下的陈旧观念难以改变，叔也是料准了这一点，才敢对爹爹颐指气使。

爹爹家书写着一行小字——

望他的小禾能风风光光出嫁。

嘉禾见爹爹信的字，说不出心头什滋味，无奈愤怒与辛酸交杂。她想起了前两世草草嫁人的自己，觉得对不起爹爹的疼爱。

迫于无奈，爹爹给久不出佛堂的唐府老太君去了信。

多年前，爹爹曾机缘巧合救过唐府老太君一命，他请求老太君在他的面，收了程令芝当孙媳。

爹爹从来不是挟恩以抱之人，不得不为低头。

唐老太君最终在爹爹永宁侯府的面，同意了程令芝唐律的婚。

情到也该告一段落了，一切尘埃落定，程令芝愿成了唐府的准儿媳，开始绣嫁衣准备自己的婚了。

谁知这没过几天出了变数。

叔出了。

这要从婶说起。婶是个会拿捏人的，这些年叔被她拿捏的死死的，家中一个小妾通房也不敢有。每日下了朝便回府待着。

这些天，叔日日说有公务在身，早出晚归，婶便起了疑心。自家夫君是个什懒货婶最清楚，怎可能为了公务夜不归宿。

婶起了疑心，便偷偷跟在叔身后，誓要探个究竟。

结果不探不知，一探吓一跳。

这天夜，她跟着叔来到一处偏僻的宅院，竟偷到了叔与一女子在头做见不得人的。

婶霸惯了，容不下夫婿在外养别的女人，当即踹了门进去捉人。

踹了门进去，到叔身光溜溜的，正趴在她那位来京城投奔她的表妹王氏身。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做着不堪入目的。

原来叔早背着婶偷偷王氏对了眼。

这婶霸惯了，哪忍得下这气，抄起门边的棍子往那对狗男女身砸，边砸边骂：“你这个负心汉，我跟了你十几年，你竟然背着我跟我表妹干出这种。”

叔力气大，一把抓过婶的棍子，将她推倒在地，怒：“你这个泼『妇』好意思说？嫁过来十几年都生不出儿子，连个妾也不给我纳，明明是要我断子绝孙。”

婶气不过，又指着王氏：“还有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待你不薄，你是这样回报我的？”

王氏躲在叔身后，声音娇弱哭哭啼啼回：“你哪待我不薄？你这个黑心毒『妇』，要我嫁给那个永宁侯不过是想利用我贪他家的钱财罢了。那永宁侯一年到头回不了家几次，你这分明是要『逼』我守活寡。哪像现在，我与程郎快活得很！”

这话把婶气得不轻，当即从地爬了起来，张嘴疯了似地去咬那对狗男女。

叔从未见过这般架势，一下慌了神，王氏忙挡在叔身前情真意切：“程郎，这有我，你快走。”

叔忙跳着脚从后院爬墙跑了。

谁知他刚从后墙跳到大街，碰到了在大街巡逻宵禁的一群官差。

被官差以宵禁夜游，衣不蔽体两大罪名关进了京兆府衙门，整整关了一个月。

巧得是，他与王氏偷腥的那出宅子隔壁住了个说书人。那日他同婶王氏在小院吵架的话，被住在隔壁的说书人一字不漏地了下来，传遍了大街小巷。

没过几日，叔的丑传遍了大街小巷，京城中人还给叔取了个外号叫“秃鸡”，因为他从墙爬出来的时候头的假发髻掉了，『露』出了光溜溜的秃顶。

叔坐完牢出来，他无面目见人。

唐家怎说也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叔发生这丑，程令芝与唐律的婚定是成不了了，程令芝被唐家退了婚。

番程令芝被退婚，乃是叔自作孽不可活。

虽有损永宁侯府的名声，但叔非嫡系血脉，且永宁侯府百年从武世家根基尚在，况爹爹依旧镇守凉州乃大邺脊梁，他人亦不敢小瞧了永宁侯府去。

叔恨极了婶，觉得一切都是婶的错，当场写了休书要休了她，说她犯舌、无子、妒忌，还把女儿教废了。

最后还是婶家人出面作保说婶不会再犯，叔在十几年夫妻情分，才没休了婶。

不过叔虽没休了婶，纳了王氏进门。那王氏还带着一个程令芝差不多岁数的女儿。

从婶有了个“温柔贤淑”的好姐妹同她一起照顾叔，程令芝也多了个“懂”的好姐姐作伴。

叔家然『乱』成一团鸡犬不宁。

然而这还没完。

正谓祸不单行，没过几日御史台收到一封匿名检举信，检举户部郎中程青杨贪污受贿中饱私囊。

御史台一彻查，发现检举属实。叔在拨给修建黄河新堤坝的款项做了手脚，贪了好大一笔钱。

自作孽不可活，这下连爹爹也保不了叔了。

一经查实，叔被抄了家，还判了流刑，流放千永世不得回京。婶当即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半边身子都瘫了。

那王氏连夜卷走家中仅剩的财物，带着女儿跑了。留下婶程令芝孤女病母。

短短三个月，叔家发生了这多，嘉禾不可谓不唏嘘。

命运好像打了个转，前世发生在她家身的，竟数回报给了叔家。

初夏时节，偶有蝉鸣。嘉禾坐在窗前榻，小手捧着甜软的糯米香团嗷呜咬了一小块。

她朝窗外望去，外边腥风血雨，她的日子安稳得不像话。

日子安稳闲适无甚烦心之，除了住她家隔壁那位，日日都来府门蹲她。

***

自花朝会后，沈云亭一有空去永宁侯府求见嘉禾，一连求见了三个月，嘉禾一面都不肯见他。

他明明只嘉禾隔了一门一扇墙，可见不到她的滋味抓耳挠心、辗转难眠。想拿锤子敲烂整堵墙冲过去见她。或是耍些手段让她过来见他。

可惜不行。

官场沉浮多年，弱肉强食，他习惯了去夺，去争，去要。

可对她，这样不成。

她不愿意见他，他只能。

他必须嘉禾自愿见他才成。

沈云亭连吃了三个月闭门羹，白子墨不下去了，忍不住骂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堂堂太子少傅又是长公主独子，有的是姑娘赶着送门，至于天天去吃闭门羹吗？男儿脸皮似黄金，要点脸吧你。”

沈云亭一本正经回：“我不缺黄金。”

意思是我不要脸。

白子墨：“……”

别说白子墨不下去，是程景玄也有些不下去。

程景玄每次在军营『操』练完回府，门都蹲着一尊大佛，风雨无阻每日必到，赶都赶不走。

程景玄这几日同玉筝之间关系日近，其中多少还是有些沈云亭的功劳在。

自回程景玄背玉筝回了公主府后，玉筝一见他脸红，忽然开始躲着他。他见不到玉筝心着急又没办法。

精诚至金石为开，他依样画葫芦，学着沈的样子在玉筝公主府门蹲了三炷香不到，玉筝舍不得他晒太阳出来见他了。

玉筝还告诉他，她好像有些喜欢你了，才会有点害羞不敢见他，不知见了他该说什。

这一下把程景玄高兴地差点飞起来

反观沈在他家府门连蹲了三个月，他阿妹连个眼神也没分给沈。

想想还有那点小惨。

眼着快要入夏，日头渐晒。程景玄知恩图报，端了碗水给在太阳下晒了几个时辰的沈云亭。

“沈，喝水休息休息再接着站。”

沈云亭：“……”

程景玄抬头望了眼高挂的太阳，开：“这大太阳的，别没得被晒晕了，还要赖是我永宁侯府的错。”

程景玄也随一说，谁知他刚说话这话，沈云亭忽然两眼一闭，倒在了永宁侯府门前。

这可吓坏了程景玄，他赶忙掐沈云亭的人中，怎使劲掐都掐不醒：“还真给晒晕了？喂，沈你给我醒醒，别装死。”

隔壁太子少傅府的大门紧紧关着，没办法程景玄只好喊人过来小心抬他进了永宁侯府。

假装被晒晕的沈云亭悄悄睁开一只眼。

嘉禾不见他，他不能强迫，那他装个病进去偷她一眼解解馋总行吧。

程景玄刚喊了人来讲沈云亭抬进府。身后传来一男子浑厚的嗓音：“大舅哥，我来找小禾苗了！”

程景玄长叹一气，心：阿妹的桃花真多，还都喜欢凑在一起送门，该选哪一朵？

嘉禾想起前世爹爹获罪一，又特意在回信中加了一句, 战场形势诡谲多变, 切忌大意，莫要懈怠。

思绪回笼, 沈云亭从尘封的回忆醒神，他提笔在这一世他给嘉禾画的小像写——

吾妻嘉禾，吾心向, 吾之唯一, 吾爱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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