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未停，急匆匆地奔着福宁殿而去。

凌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亦道：“如今她去福宁殿，担心顾铮。”

萧云谏没再应声，脚下步伐更快，却一路小跑了起来。

他顾不得采夕在背后唤他，唯有凌祉一直在他身侧。

“不然呢？”萧云谏反问道, “除却顾铮, 她如今手上还有筹码吗？”

采夕道：“方才陛下下了旨，将摄政王放了出来，约在福宁殿详谈。其实这般也好，奴婢从小跟着陛下长大的，知晓他二人从前的情谊，摄政王又那般爱陛下。若他俩能好如初，便最最好的结局了。”

什么劳什子的好结局！

哪有什么好结局，不死不休便最好的结局。

这才方瞧见, 来人正采夕。

采夕忙朝着他行了礼，疑『惑』问道：“萧大人不准了假，怎得又这般急匆匆地回来？落了什么物件儿吗？若落下了，明再取，也未尝不可。”

萧云谏却比她更急躁许多，只道：“陛下已去了福宁殿？”

他跟上萧云谏的步伐，因着腿长，倒比萧云谏更快了几分。

萧云谏睨他一眼, 又道：“这个梦境, 当真将扶英的贪妄扩到了极致。我恐怕，每个人都成了她控权的棋子。即便她同我所言，她只愿一个太平盛世。可这个太平盛世, 也只能她一人所造就。”

他敛下眉目。

凌祉听罢萧云谏的话语, 也知晓事态严重。

采夕有些怪异地望向他，说道：“那自然。陛下好容易空闲一，萧大人就莫要去叨扰母子相聚了。”

萧云谏没应此话，只又问：“采夕姑娘，方才去做了何事？”

萧云谏叹了口气, 有些颓然地说道：“这才梦境『荡』的缘故吧。我从前以为因着顾铮生病, 亦或这顾傲霜、穆恕戎其中之一造成的。却没成想，竟扶英自己。”

偏生扶英这个公主, 唯一的女儿，也时常替着自己父母料理捷家事。

倒比她那几位兄弟，更有贤能。

“可顾铮，又如何做他的筹码？”凌祉几分疑『惑』。

“顾铮他……”萧云谏几度失了声, 险些要说不出话来，“他……只一个用具罢了。”

福宁殿近在咫尺，可他还未曾靠近，便听见『乳』母响彻天际的呼喊声。

“小皇子！——”

随后便陆扶英众人急匆匆地赶来，身后还跟着衣冠尚有不整的穆恕戎。

殿内随即爆出泣声，陆扶英痛彻心扉地唤着“铮儿”。

萧云谏的步伐停在福宁殿外。

停在那棵探出墙去的凌霄花下。

红白相间的小花随风吹散，落在他战栗的肩头。

随着他的哆嗦，又散在了地上，零落成泥。

他只觉得如同被从头到尾泼下了一盆冷水。

颓靡之情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竟逃脱不掉。

“我晚了一步。”他语调中似过分的平静，只又道，“若我方才便察觉到不对，我便能阻止她这般疯狂的举了。”

他自责万分，伸手劲儿捶了捶墙壁。

白皙的手背立马被墙上的石粒割伤，沁出血来。

凌祉急忙拉住了他的作，扯了衣角替他细细擦去伤口处的血迹与污渍。

他道：“不的错处，从来都不的错处。”

萧云谏恨恨地道：“怎般不我？若非我同天后说，要将这梦境中的欲望放大又放大，依着她来的『性』子，定做不出这般事情来……”

凌祉却将他的伤口用衣袖遮盖好，方才缓声说道：“我的错处。若非我要上九重天上去，恕霜也不会被我言语所『惑』，非要娶天界公主。”

追根究底，他的一念之差。

萧云谏别过头去，此时却未曾再追究、刺激凌祉。

他只说道：“顾铮明明个很乖的孩子，他也很聪明，只可惜了……”

他与顾铮就十几的情分。

不过因着顾铮唤他一声师父。

“不过如此罢了。”他这般宽慰着自己，转头便欲离开。

殿中却吵吵嚷嚷，声音不自觉地窜入他的耳畔。

陆扶英的哭声减弱，许抹了泪去，愤恨地说道：“穆恕戎，如今满意了？如今得逞了！铮儿他，永永远远地离开我了……”

穆恕戎苍白地辩解道：“阿英，我没有！我如何能作出此事？知晓我的，我平里，也便只嘴上伤人罢了。”

萧云谏回首看了一眼凌祉。

却见他『色』无异，仍那般虔诚地望向自己。

又将头摆了回去。

他实在没耐住，踏进了福宁殿。

殿中『乱』作一团，没人注意到二人的身影。

他闪过身去，掩在苍木后，将自己的身形藏匿住。

陆扶英的声音更似响彻在耳畔，她字字泣血般地说道：“方才，还非说要来看铮儿……好了、好了……这般便最最好了，如今口中这个小杂种没了活气，不最高兴了吗？”

她痴痴地了起来，状似疯癫。

穆恕戎被她模样惊骇到，听她却转哭为。

哈哈大到近乎于晕厥。

“如今所所想，皆实。可我——”她阖上双眸，又道，“却什么都没有了。”

穆恕戎深深地望着她，却仍说道：“阿英，不我做的，我从未做过此事。”

陆扶英呵了一声：“方才只有我二人……难不成，当我？铮儿我唯一的孩子啊！从前，便所有人都当我自己亲手毒杀了我的弟弟，那也便罢了。可如今……如今这我亲生的孩儿，我怎般下得去手？我如何下得去手！”

萧云谏听着她这般说道，却心如死灰。

他对凌祉说道：“走吧、走吧……”

他曾明明白白，冒着杀头之罪问过陆扶英，幼帝到底如何去的。

陆扶英便随意告知：“事，却也不我做的，可到底有我几分手笔罢了。”

她从前就这般『操』纵着穆恕戎。

如今更——

穆恕戎不知所措。

他干脆从怀中取出虎符，递到陆扶英的手中：“阿英、阿英……莫要再哭了，我把一切都交还于。从此往后，我做一对平凡夫妻可好？我会有自己的孩子，他还叫铮儿。好不好？”

古有杯酒释兵权。

如今陆扶英，也靠着这般娇弱无骨，重新执掌了姜。

她缓缓许久才接过虎符，道了声：“好。”

她抬眼往外望去，刚巧窗外的萧云谏目光撞了正着。

萧云谏就这么瞧着她，她又瞧着萧云谏与凌祉二人。

眸中情愫流转，或有艳羡，或有欢喜。

可掩盖在最深处、最叫人看不见的，却仍无尽的悲伤。

那悲伤化作萧云谏的唇边话：“凌祉，走吧。”

五毒心，贪心为首。

便这个道理。

凌祉伸出手，遮挡住了他的眼眸，说道：“若不愿意看，我便做的眼睛；若不乐意听，我就得耳朵。”

萧云谏扒拉下去了他的双手，道：“今又发得什么癫？”

凌祉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道：“我没有发癫，我字字句句，皆由心而言。”

不管如何多刺耳的话语、伤人的举，他却不在乎。

从前他对萧云谏做的，比这些远远难过得多。

萧云谏将凌祉的手推搡到一旁，道：“走吧、走吧。”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福宁殿，恐怕自此之后，他也不会再行踏足了。

梦予他的玉环仍冰冰凉凉挂在脖颈间，但他却知晓，恐怕归去也就这一了。

他许久未回北司，同凌祉一般归来时，倒将何贾吓了一跳：“萧、萧云谏，不留在宫里当差了吗？怎得又回北司来了？”

何贾生怕他抢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劳，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急促。

萧云谏如今却没心同他拌嘴，只道：“陛下准了我半假。”

何贾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摄……穆恕戎如何了？”

凌祉一个冷眼便杀了过去，只道：“无事可做？”

何贾立马缩着脖子，告了辞。

凌祉这才差人准备上吃食，又搬了坛温酒来。

萧云谏瞥了一眼，颇有些无奈：“我当真不用不着借酒消愁。”

凌祉为他满上一杯：“就当，我需要吧。”

说罢，他便先饮了一杯。

这来，皆醉酒。

可心里却如明镜般。

萧云谏也灌了一杯下肚，刻着凌云仙鹤的玉盏在他手中绕了几圈。

些许滴落的酒，落在了他的指尖。

他的舌尖轻触在葱白的尖端，将『液』体卷去。

凌祉握住酒盏的手瞬间捏紧，指节分明，青筋凸起。

他下意识地滚了下喉结，轻咳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处境。

萧云谏却没有留意。

他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还未吃酒，便醉了。

他只道：“还冷酒好些，至少吃了，能清醒许多。”

凌祉瞧他醉眼『迷』蒙，眸中如同蒙了一层薄雾。

灰凄凄的，叫人看不到底。

正如藏在乌云之后的月亮一般，失去了往的明媚。

恰如一道闷雷劈下，又夏夜的雨，说下就下。

雨声嘈杂着，将凌祉的一句话淹没。

萧云谏皱皱眉头，问道：“在说甚？我听不清楚。”

凌祉目光灼灼，却只说道：“没什么……”

不过，想问问——

言说这梦境将我对的贪妄扩大。

那么呢？

他恍惚焦急间与人相撞，那人哎哟一声，踉跄步。

自己当真不知, 竟会这般严重。

其实想来, 任天帝温良恭顺，育出的子嗣也大多不堪上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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