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行摇头，“殿下，新政实在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容易，云州之行，下官差一点就将它葬送了。”

提起云州，端王便摆手道：“不是几个书生，是你看重他们，既然动『乱』，派兵镇压便是，谁能挑的出错？便是父皇那里也有话说。”

而宁王若是奉诏回京，那么顺帝就不会再把他晾在一旁，当个惹是生非的儿子不闻不问，必然是要重的。

有的目光随着那份前往雍凉的圣旨，猜测在宁王归京之后，朝堂风云变幻，也有些心思活络之人，已经开始计划着如何先人一步。

话说到这里，杨慎行的心越越冷，他几乎坐不下去，有些木然道：“殿下，下官说的很清楚，以兵而震，只会激起更大的民怨，如自掘坟墓，到时焦头烂额，便宜的还是别人。”

“皇召宁王殿下回京。”

那一瞬间，端王蓦地转向了杨慎行，后者轻轻一叹，“殿下，皇能选择的不单单只有您和景王。”

帝王的旨意震惊朝野，毫无疑问，不管是试探，还是真情实意的想儿子，总之这份圣旨表达的便是对留京两王的不满。

“殿下！”

“你也别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尚家的十万两没忘记吧？”

杨慎行的脸『露』出难堪。

而朝廷寄予希望的新政, 在杨慎行杀了云州知府梁成业, 重了高自修之子进入三司条例司之后，端王与这位当朝首辅也不再亲密无间，眀人眼里看得到这间隙, 越越大，新政何去何从, 令人担忧。

云州之行让杨慎行清楚地知道, 他若再随着端王『插』手三司条例司, 新法中饱私囊, 肥一串链子的硕鼠，不会再有二个虞山居士给他机会。

他坐在端王的面前，面对的是一桌山珍海味，不管端王是怎样的道貌岸然, 这礼贤下士的姿态总是做的很足，而人墨客也总是吃他这一套。

那仙境缥缈, 好似天宫阙的熙和园在除夕夜之后，帝王再没有去，皇贵妃虽然升了一级, 后宫之权在握，可是她的落英殿也嫌有圣驾到。

在这时，忽然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进，“殿下，宫里信了。”

“什么事？”

“你在威胁王？”

端王眼冰冷, 那张人雅士的脸终装不下去了。

杨慎行低声道：“殿下，新政是您最大的功绩，做得好，离那位置只近不远，可若是失败，下官死不足惜，然您在皇面前，又如何自处？捞再多的银子，安『插』再多的人，又有何处？”

端王嗤笑一声，“你说的是老六？就那个熙和园，足够膈应父皇，不足为惧。”

杨慎行摇头，“那宁王殿下呢？”

这一去便是三个月，不管是端王还是景王，足够他们做好应对这个弟弟的准备。

然而……

回京的宣旨监跪在大殿之，“启禀皇，宁王殿下……拒不奉诏。”

刹那间，有朝臣的表情统一的疑『惑』，仿佛自己幻听了。连龙椅的帝王没有回，秦海一懵，不由地道：“再说一遍。”

“启禀皇，宁王殿下不愿归京。”

好了，这下清楚了，向不对付的景王和端王下意识地望向了对面，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不归京！

可笑了！

“老七是疯了吗？”景王低声地自言自语，“这么好的机会……”

顺帝的旨意并非只是召，还是请，里面隐含着帝王允诺，可以跟两位兄长分庭抗礼的权力！

端王忽然回，他对着那监问：“宁王可说了什么？”

锦绣繁华的京城不愿回，却宁愿呆在那边陲地，这是什么『毛』病？

端王的话让顺帝也眯起了眼睛，旒冕之后的目光锐利威严，监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子，呈到头顶，“殿下只是让奴才问一句，皇可还记得当初他离京之时说的话？”

秦海下了丹壁，取走了那份折子。

而顺帝则怔住了，他皱起眉，思绪回想。

倔强的子跪在冰冷的地砖，膝盖弯了，但是脊背却如青松直挺，父子之间剑拔弩张，坚定的眉眼下，发自内心地吐出怒吼——那就把我贬出去，我娘什么时候昭雪，我就什么时候回京！

那句话，顺帝一直以为是一句话气话，却没曾想，做什么吊儿郎当的臭子，却刻在了心头。

“皇。”秦海弯着腰，轻轻地唤了一声，然后递了那份折子。

寂静的大殿落针可闻，有的目光胆大包天地望着帝王的动作，好似能从那份折子里看到宁王癔症的原因。

然而折子里只有免除税银，以修建南北官道的请求之外，什么解释没有。

那句话，刘珂自己记得，他也觉得帝王该记得。

顺帝闭眼睛，冷冷地吐出一口气，以为该是雷霆降临却突然笑起，“好，有种。”

这一句话之后，对宁王抗旨之意，他再无任何评价，而这封折子，却交到了内阁，只听到帝王一声，“准。”

杨慎行连看不曾看，低头道：“遵旨。”

“退朝。”

宁王离京之语，想从帝王口中得知是不可能的，有个一知半解的秦海就是再胆大也不敢泄『露』。

是以，有人在猜测这句话，以至胆大包天地抗旨，顺帝不曾发怒降下惩罚，甚至还准了宁王的奏折。

当然，奏章里的内容到了内阁中，就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免税以修官道。

“难不成老七真在那鬼地方乐不思蜀，对京城毫无任何想法？”景王站在皇贵妃的身后，轻轻替母亲按压额头两『穴』。

皇贵妃闭着眼睛假寐，听此，她不由轻笑一声，“怎么可能。”

“母妃的意思是……”

“你我错了。”皇贵妃抬手轻轻一摆，“行了，心手酸。”她看了看边的椅子，景王从善如流地坐下。

宫人们呈了一盏茶，然后轻脚退下。

景王端着茶，没喝，反而问道：“错了什么？”

“宫以为，雍凉是皇一气之下贬的，如今想怕是那臭子自己选的。”

景王皱了皱眉，“母妃是说，他是故意拿那件荒唐的事气父皇，好早些避出京去？”

皇贵妃点了点头，“皇再生气，那也是亲生儿子，站住的皇子不多，怎么会贬到那种黄沙满地的地方，甚至差点死在了那里？”

“雍凉……选那里做什么？”

“西陵公。”

闻言，景王心中一凌，但是转眼又失笑道：“可西陵公如今丢了兵权，这次匈奴犯，齐大将军阻敌沙关外，朝野下在称赞他乃西陵公二，父皇是绝对不会再将兵权交还回去了。”

皇贵妃说：“那么要么便是那崽子失算，要么就是另有打算。”她说着缓缓站起，『色』凝重，“宫在意的反而是那句话。”

景王一怔，“您也不知道吗？”

皇贵妃摇了摇头，“我问秦海，他没说。”

“那老东西拿了我们这么多好处，也不说？”

皇贵妃目光深幽，仿佛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就怕这话与我有关。”

“母妃？”

“我似乎老了，最近总是在做梦，而梦里总是有她。”

景王一顿，“她？”

“我的那位姐姐，梦里面不论我在做什么，她就在远处看着我，怎么不肯走。那目光依旧温柔，可是我看着却瘆人的很。”皇贵妃闭眼睛，殷红的唇低喃，“她回了。”

明明是宽敞辉煌的落英殿，大白日的，却无端有一种阴森森的可怖感，让皇贵妃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身躯，仿佛当无助的女孩。

景王前一步，抱住了她，“娘！”那时候的他还，不几岁幼童，只知道一夜之间，据说只要生下皇子就能登后位的贵妃娘娘打入了冷宫，那位意气风发，常伴君侧的状元郎以□□宫闱之罪入狱，很快天牢内自尽。接着整个皇宫开始清洗，时常会有宫人慎刑司拖走，再也回不了。

一切很匆忙。

“娘，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然而皇贵妃没有回答他，她似乎也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依旧自顾自地缩在一团，但是目光却透这座宫殿看向了大成宫的方向，发白的脸带着一丝诡异的兴致，低声问了一句，“琅儿，姐姐找我了，那么会不会去找他呢？”

帝王做了噩梦。

不知道是那句话魔怔，那人的音容笑容明明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却无端地闯进了梦中，风光月霁地站在他的面前，唤了一声“姐夫”。

刹那间全身的血『液』倒流，仿佛是一条缺水的鱼，差点窒息。

顺帝猛地睁开眼睛，粗喘着气，全身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整个汗湿了。

天边已经微亮，晨曦的光透窗子『射』进，他抬起手拨开床帐，只见到那只雕刻着狮追绣球的鎏金香炉依旧袅袅着细烟，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人！”

顺帝哑着嗓音一喊，竺元风推而入，“皇。”

顺帝看见他，微眯了眼睛，问：“魏海呢？”

竺元风微愣，没敢多言，立刻道：“奴才请魏公公服侍。”见顺帝没有反对，他便立刻下去了。

魏海受宠若惊地跑进，“皇，奴才了。”

“那只香炉，拿去查一查。”顺帝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指着那不远处的炉子。

魏海惊愕地看，然后凝重地点头，“皇放心。”

雍凉，宁王府

雍凉的特『色』是白梨，吃着清口，一旦入了冬，冰雪一凝，再在炕头一化，就只剩甜蜜汁水，倒进杯中喝着舒服。

尚瑾凌很喜欢这酸酸甜甜的味儿。

为了方便，他干脆寻了一根芦杆，『插』进冻梨里面，一口一口吸着喝。

不梨凉，不可多食，在西陵公府，有尚轻容看着，一般也就尝了两口，下人就毫不留情地端走了。

只有在宁王府，刘珂管不住他，才能仗着那点『性』子肆无忌惮，不最多每天也只能吃一个，你一个我一个。

尚瑾凌吸完最后一口，将芦杆抽出，目光往对面看信的刘珂一瞥，见这人皱着眉专心致志，是偷偷伸出手往盘子，属刘珂的那一个伸去。

可惜才刚碰到，一只大手就按下，一把握住，刘珂放下信，挑着眉看他，“凌凌，那四个字怎么说着，适可而止。”

尚瑾凌睁着眼睛，没有一副抓包的窘迫感，反而眉间蹙起，“放开，你捏疼我了。”

那还得了，刘珂下意识地就松了手，“你这手咋比姑娘家还娇弱，哥没力。”

“哦，姑娘的手你捏了？”

尚瑾凌清清淡淡一句话，刘珂十张嘴解释不清，“那没有，绝对没有，就书说的，什么柔弱无骨……”

什么经书会这么描写，尚瑾凌直接拿手一捞，将刘珂的梨给捞，芦杆一『插』，吸溜吸溜，感慨一声，“好喝。”

他对刘珂二十多匮乏的光棍生活没什么兴趣，目的也就在那只梨。

就这二百五，看的再紧，也在他手里走不一个回，那两只梨，在端的时候就姓尚了。

尚瑾凌一旦运筹帷幄起，就跟个而立之后的老头一样，滴水不漏。然而幼稚的时候连泱泱比不他，为了多吃一只梨，心机手段全招呼出了。甚至为了不让刘珂将梨抢回，他直接问了一句，“信说了什么，情那么凝重。”

刘珂的注意力立刻就吸引到了信，心道多吃一只就一只吧，还能咋的？

冬日吃食就匮乏，难得有喜欢的，不让吃，也惨无人道，刘珂心软的一塌糊涂，干脆睁眼闭眼权当没看见，说：“老王八最近做了噩梦。”

“噩梦？”

刘珂扯出一个讥笑，将信递给了尚瑾凌，“嗯，大肆查问宫中旧人，这个春节京城又别想好好了，热闹。”

“旧人，多旧？”

“近二十。”

尚瑾凌看完了信，抬抬手的信纸，问：“烧了？”

刘珂点了点头：“嗯。”

“是你做的吗？”

刘珂摇头，“我若是做了，一定先跟你说。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势力，搅动后宫。”

时至今日，两人形影不离，尚瑾凌相信这话，“以，这也不会是老师做的，那么只有……”

“我那龙见首不见尾的外祖，他老人家真是通广大。”

而王老爷这么做，自然有其深意。

“这样一，皇短时间不会再招你入京了。”

顺帝的多疑敏感，必然想到其中有人作梗，而能挑起十八前的事，只有当初的旧人。

皇贵妃作为帮凶，恨不得无人想起，自然不会自掘坟墓，端王和景王，不成气候，也没那么大胆子在帝王面前耍花样，那么就只有王家了，具体说卸了官职和族长之位的长房。

当初顺帝对王家大公子伸手并非处心积虑，而是借着酒劲，人在面前，按耐不住心底的魔鬼才动的手，事后掩盖也匆匆忙忙。

王老爷虽然当时看着儿子的尸体和女儿衣衫不整苟且地与学生搂抱的模样，什么话没说，只殷殷切切，老泪纵横地请了罪，但是事后会不会觉察出蹊跷，顺帝敢自己的『性』命担保，他一定已经知道了真相。

只是丑闻在前，独子一亡，王氏施压之下，再多的话也说不清，这才一走了之。

可是真的甘心吗？

王老爷唯一能够当做棋子解开事实真相只有刘珂。

而他这么一做，就将帝王好不容易对儿子生起的期待和欣赏之情消磨了，甚至顺帝以为刘珂也在其中参了一脚。

宣召不会再有。

“这么说，我那好外祖将我坑惨了。”刘珂话虽这么说着，但是情却一点也没有愤怒之意，淡淡的目光看着尚瑾凌将这份信凑炭火烧尽。

“难道不是助力吗？这个时候回京对你毫无好处。”

的确如此，景王和端王还没消磨掉顺帝对他们的依赖和喜好，也没让端王和杨慎行决裂，『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今赶着皇恩归京，无非是作为帝王另一颗棋子制约罢了，那有什么意思？

虽然是有人对不起刘珂，但是帝王绝不会对这个儿子产生任何的愧疚以外的情谊，父子之情隔着杀母杀舅之仇，那就是个笑话。

一旦刘珂让那两位王爷老实下，他马就会当做墙梯给扔了。

以，还不够『乱』。

那就添把柴，帝王越想掩盖的事实，越要翻起闹一闹。疑疑鬼之下，总要想个办法让此事“真相大白”，好尘埃落地。

刘珂凉薄地笑起，“看我那位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六哥，得倒霉了。”

“老七？”端王觉得像是一个笑话，“你是觉得王对手了，随便给按一个？就他一个贬的皇子，朝堂谁还记得他？杨慎行，你当知道你有今日，是王提携，否则你们全家还在西南修城墙呢！”

可是杨慎行却难以下咽，甚至没有拿起筷子，就等着对面轻酌酒的端王表态。

“是哪个三司条例司的官员不听杨大人之令, 大人尽可以查办他, 杀头还是流放, 无需跟王置喙。不，从头而下地替换……杨大人，你这是准备跟王分道扬镳啊！你说今后王还如何在朝堂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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