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的碳正烧得旺，架子一团焦黑，是那些肉片糊在一块，可惜此刻已经没人关注。

王老爷至死没有跟刘珂说过一句话，见过一面，对祖孙若本没有什么感情，只有用仇恨牵绊着利用彼此，倒也不会让人么难过。可是一旦撕开冷漠的表象，剖出慈爱呵护的内心，其震撼瞬间成为一张无挣脱的恩情之网紧紧桎梏，让他心跳一下就疼，细细密密，难以挣脱……尚瑾凌忽然有些后悔当着刘珂的面将此事同云深求证了。

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尚瑾凌冻麻的肢有些缓慢，他下了台阶，进院子，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印子，然后绕到了刘珂的面前，风雪顺着廊下吹在他的身，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我有点冷。”

刘珂虽然坐着，可是比尚瑾凌高一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人，眼神中却有一丝无奈——既然冷，干什么要出来吹风迎雪？

子欲养，亲不待，可天连一面吝啬地不让他见到，其残忍的程度，尚瑾凌眼眶一酸，差点再次落下眼泪。

不过好在那一声打破了沉寂，冰封的空间终于有了裂缝，尚瑾凌虽没有靠近，但是追问了一句：“七哥哥，你哭了吗？”

刘珂摇了摇头，“哭不出来。”

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一丝哽咽，反而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

刘珂没动，尚瑾凌也没动，只有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阿嚏——”，终于冰冷的天气让尚瑾凌支撑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面朝着院子，坐在廊下的身体在个声音中终于动了动，却没有回头，只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凌凌。”

转眼，天地万物披银装, 所有的颜『色』成了白茫茫，纯净无暇, 却又凄凉悲壮。

本该是云深一人在此地哀悼, 可今他却反而不好在里坐着。

闷闷的低咳声中，尚瑾凌对小团子道：“团公公，里有我, 你扶老师先回去歇着吧。”

雍凉的第一场雪, 竟是样的长，样的冷。

似乎道刘珂想说什么，尚瑾凌打断了他的话：“七哥哥，我不回屋子。”

刘珂似乎道无劝人离开，便没再开口，也没转身看他一眼，让尚瑾凌心底更加酸涩而心疼。

很快地方只有尚瑾凌和刘珂，周围所有人被小团子打发了。

调皮的雪花在风吹之下飘了进来, 落在刘珂的头和肩膀, 融化成水湿濡了一片, 尚瑾凌看着，不点头：“嗯，待会就进屋, 我今晚不回西陵公府了，你让长空回去说一声。”

“小少爷放心。”

别看他对小团子信誓旦旦能够安抚好刘珂，可此时此刻，他竟不道能说什么安慰话？

似乎说什么苍白无力。

若在平时，他定然跳下去，将人一把裹紧，然后带进屋子里去，生怕着了凉。可是此刻，他什么不想干，甚至生出了一种自我厌弃的感觉。他其实很想对尚瑾凌说，离自己远一点，会变得不幸的，周围所有对他好的人，瞧，没什么好下场。可终究说不出口，他希望尚瑾凌看清他自私冷漠的真面目，自己离开。

然而腰一暖，尚瑾凌不仅没，反而直接抱了来，然后将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

真是投怀送抱，放在以前，刘珂得高兴坏了，然而不该是现在。

头的廊檐遮不住风雪，依旧不断地往下飘，一半落在刘珂的头，一半落在尚瑾凌的身，可后者鸵鸟一般将脑袋和身体紧紧地贴着刘珂的胸膛，那闷闷的声音随着呼吸热气传出来，“你别推开我，不然我冷。”

刘珂想要推开的手顿时一怔，他能感觉到胸膛前不断地摩擦，尚瑾凌的脑袋一点也不客气地往他衣服里面蹭，恨不得用他的外袍将后脑勺遮盖起来。狡猾的小狐狸是认真地在汲取他的体温，终于找到佳位置，才消停动了动脸，找出一个能透气的地方说：“好了，你尽情悲伤吧，不用管我。”

样一来，刘珂倒真不好将人拉开，只能无奈道：“凌凌，你是在干什么？”

“求你抱着我，陪着我，安慰我，别推开我……”尚瑾凌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然我会哭的。”

刘珂：“……”死皮赖脸的话，确定不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

“七哥哥，我手冷。”

脑袋埋在刘珂怀里能有个遮挡，可是抱着腰的手无处深入，薄薄的披风根本不顶事，冻得手快僵了。

刘珂下意识地握住那两只手，然冰凉，既然推不开，能怎么办，只能把尚瑾凌的手也放进怀里捂着，样一来，主动的那个，反而被抱得严严实实。血气方刚的青年，那怀中自然是热乎乎的，更何况两人贴一块，尚瑾凌满足地伸了伸僵硬的手指。

“凌凌，京城太危险了，我怕无保护你。”头顶传来刘珂的声音。

“所以，你打算把我留在雍凉？”

刘珂抚『摸』着尚瑾凌的头发，低低应了一声，“嗯。”

尚瑾凌扯了扯嘴角，没忙着反对，只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京城？”

刘珂没有回答。

“你坐那把椅子吗？”

刘珂的手顿时收紧，坚定道：“是。”

“可元风兄说过皇近没什么头痛脑热，他怕是能活很久。”

聪明的人很难糊弄过去，刘珂很清楚尚瑾凌猜到了他的打算，“我不会让他活太久。”

尚瑾凌轻轻一叹，“做了种事，你想坐那把椅子？”

刘珂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当然，你若一意孤行，我也没办，不过，若是败了，便宜了你的兄弟，那么你在黄泉路别太快，稍微一，我们尚家过不了多久也会齐齐整整地下去与你会合。说不定王老爷也没，你们祖孙能够见一面，若是你娘和你舅舅徘徊不去，怨恨未消，你们一家团聚了，可喜可贺。”

尚瑾凌用一种高兴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着，然其中的杀伤力顿时让刘珂体无完肤，他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那你有什么办？”刘珂话一出口，尚瑾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瞧，倒头来不得问我，不带我去京城？”

刘珂：“……”

“七哥哥，我脚没觉了。”忽然，尚瑾凌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他虽然脑袋不冷，可是脚却一直踩在院子里，雪盖过了脚面，饶是小羊皮的靴子，也止不住寒气丝丝冻进来。

瞬间，刘珂不假思索地将人抱起，衣袍翻飞，一下子翻过栏杆，进了廊下，“顾头不顾脚，你个小笨蛋……”

他低头正要掸去尚瑾凌脚的雪，却忽然感到唇一热，一软，只见尚瑾凌趁此机会抱住他的脖子亲了来。

蓦地，刘珂吃惊地睁了睁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唇齿依的人，身好似被下了咒一般，石化而僵硬，连眼珠子不敢动一下。

尚瑾凌感觉自己好像在亲一块英俊潇洒的蜡像，自己红着脸，喘着激动的气，可对方连个反馈没有，而且时间一久……

“你他娘的到底喜不喜欢我！”他搂紧人的脖子，眼里闪烁着羞愤的怒火，气急败坏道，“你好歹把我抱牢一点啊，我样根本站不稳！”

他人是斜的，靠手臂搂紧人的脖子，而刘珂的手明明扶着他的腰，此刻也不道那硬邦邦的肌肉做什么用的，一点力气没使来，而另一只手就根本不道往哪放，只要尚瑾凌松手，就得一屁股着地。

刘珂抿着唇，眼神暗的跟深渊似的。

下一刻，尚瑾凌感觉蜡像总算融化，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托起来站稳，另一只手直接按住他的脑袋，不容许躲避，然后照着他的唇亲了来……

唇瓣贴，气息瞬间交融。

才像话。

刘珂的眼睛无比明亮，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眸光烁然，倒影出羞恼的尚瑾凌，脸颊通红，染一抹春『色』，好看极了。

而尚瑾凌也同样回望着，那人眼里的光好似一簇被点燃的火苗，随着紧贴的唇，燃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任外头大雪飘着，寒风吹着，也感受不到一丝冷意。

目光中，只有彼此，忘我……

另一边，既然王老爷已经不在了，他所有留下的东西，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云深终究放心不下。

作为长辈，没有躲在一旁的道理，他想了想是准备劝一劝，早在多年前，王老爷就已经想到了今日，而能让他毅然决然地放手，说明今外孙让他无比欣慰，铺路也心甘情愿，不该成为刘珂的负担。

小团子有事开了，云深也没到要人搀扶的地步，在缓过劲来之后，慢慢地向长廊，然而一个拐角之后，他的脚步骤然顿住——面前仿佛融为一体的两人，毫无保留地冲入他的视线……

尚瑾凌挣扎了一下，刘珂才放开手，唇齿开，却红着脸依旧互望着，好像能看到天长地久。

说来表明心迹好几年了，倒也从无样逾矩过，大庭广众之下的，万一被人看到……

刘珂的目光正要往周围瞄，却听到前面的尚瑾凌道：“看着我。”

瞬间，宁王殿下将目光摆正，连个余光没敢漏。

“消息说，当初受王嫔娘娘恩惠的一个宫女侥幸逃脱皇贵妃毒手，临死前揭『露』了她的恶行，让皇贵妃百口莫辩，已自缢于落英殿。不管是不是个原因，你母亲的冤屈要已经洗脱，那么位份就要重新追封了。我猜的没错，王老爷后的要求，不是让你当太子，而是要皇追封为后。”

刘珂对皇帝的心思比谁懂，他冷笑一声道：“若直接提王储，那王八蛋说不定另起心思，对我产生疑心。”

尚瑾凌点头，“是的，谁当太子说到底是皇的事，王老爷以此直接威胁，反而对你不利。但是让女拿回应得的身份，却无人能置喙什么，皇帝反而安心。”

“外祖……”刘珂捏紧了拳头，心中悲愤交加。

尚瑾凌向炉边，提起那没怎么喝过的酒，又拿过一个酒杯，塞到刘珂手中，轻轻一叹道：“我无安慰你，但是有一点七哥哥得明白，他老人家一天必然已经很久了，你别辜负他的心。”

酒壶倾泻，倒入酒杯中。

“来，天地为证，敬一杯。”刘珂端着酒，看着尚瑾凌，后者微微一笑，鼓励道，“凌凌永远陪着你。”

刘珂看着他，忽然将手里的酒杯又塞回给了尚瑾凌，自己又从桌拿了一个倒满，然后拉着尚瑾凌的手向台阶，“我们一起敬，他老人家若在天有灵，必然早已晓你我关系。”

尚瑾凌没有扭捏，他反握住刘珂的手，一同跪下，朝着京城的方向。

“我刘珂在此起誓，从今日开始，我与刘祁隆势不两立，他日必杀入大成宫，为母亲，舅舅，外祖，云叔以及当日枉死受累的所有人报仇雪恨！绝没有妥协！”

接着酒杯倾泻，两人一同将酒倒入雪地里。

从背影看，真好似一对璧人，互扶持，互羁绊。

“，我们去找云叔，好好商议京城之事。”刘珂将尚瑾凌扶起来，声音中已经没了那股消沉，反而斗志昂扬。

“好。”

拐角边，一抹身影顿时一怔，接着飞快地从原路消失。

人世间的苦难有各种各样，戳心的大概是生来就不被人期待，却背负着仇恨而活着，好不容易得到少许疼爱却转瞬即逝，以更加悲壮的方式成为心底永远的疤，过不去的坎，而种痛苦没人能够感同身受。

云深的身体并不比尚瑾凌好，旧伤疴疾在身, 外头冰雪一冻, 那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再也熬不住, 从胸腔里鼓出来, 瞧着模样，得请大夫看看。

小团子看了默默坐在廊下的刘珂，见尚瑾凌红着一双眼睛安抚地对他笑了笑，想着个时候他也帮不少什么忙, 于是应道：“小少爷若有事，就唤奴才一声，外头冷，身体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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