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够了吗？说够了就出去。”段梓鑫下了逐客令。

熊梦雪原本还有些内疚，认为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但听了他的话后，又怒气上头。

但她折腾了这么一遭，浑身乏力，虽然窘迫，但也只能继续瘫软在段梓鑫怀里。她尽力不把自己嘴角的食物残渣弄到段子身上，她知道，哪怕刚才段子是真心实意想帮助她、而不是想把她给丢出去，但现在，他铁定是想把她给丢出去了。

“熊梦雪，你还好吧？”段梓鑫焦急地问。熊梦雪睁着一双大眼睛抬头傻傻地望着他，心想：怎么，不是要把我给丢出去吗？怎么，冷漠无情的段子还会着急吗？

“要不是我把你当朋友，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熊梦雪气血翻涌，夺门而出。

熊梦雪依旧咳嗽着，但不再挣扎了。她似乎意识到，段子不是在赶她走，而是在帮助她。

段梓鑫左手握拳，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把左拳置于熊梦雪的上腹部，用力收紧双臂，让熊梦雪的上腹部不断受到挤压。他每这样做一次，熊梦雪就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信他了，其实他还是在故意戏弄自己。这样重复好几次后，熊梦雪气管里的绿豆终于咳出来了。

其实，不只是气管里的绿豆咳了出来，她刚才一口气喝了太多绿豆汤，这腹部一受挤压，她忍不住，把肚子里的绿豆汤也悉数吐了出来，可谓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下真的是满地狼藉、惨不忍睹，简直是人间惨剧、社死现场。

高陆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干着急，他冲进段梓鑫房间，把他拽出房门：“梦雪被你气得呛着了，你自己处理。”

段梓鑫无语：“怎么是被我气得？我还生气呢！”但他出来看到熊梦雪咳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就什么火也没有了。

他迅速拉起沙发上的熊梦雪，把她拉到空地处，从她的背后伸出双手环抱住她。熊梦雪吓了一跳，以为段子还在生气，要把她抱起来扔出去。

“是不关我的事，反正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的人又不是我，每天夜里睹物思人的也不是我。”熊梦雪把金笔放回原处，阴阳怪气地说。

段梓鑫听了熊梦雪冷嘲热讽的话，怒火中烧地反问：“那你就过了心里那道坎了吗？你就不睹物思人了吗？”

熊梦雪大气磅礴地说：“女侠姐姐我拿得起放得下！抛弃我的人，我也不要他！哪像你，该拿的时候拿不起，该放的时候放不下！”或许是因为自己站着而段梓鑫坐着，熊梦雪难得比段梓鑫高出一截，也就觉得气势也高人一等一般，她罕见地对眼神冷冽的段梓鑫无所畏惧。

段梓鑫看到那支自从他和黄雯静分手后就束之高阁的金笔，当下脸色一暗，像是被人捏住把柄般难堪不已。他冷言冷语道：“关你什么事？”

她拼命挣扎着，言下之意是“我自己会走，不用你赶”，但她只能剧烈咳嗽着，并不能说出话来。

段梓鑫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别动，相信我。”

虽然此时此刻，段梓鑫的确看到了这个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熊梦雪，但他却只觉得熊梦雪是来看笑话、来说风凉话的。

熊梦雪现在就有些心疼了，她自责，自己不该那样说，故意拿刀去戳段梓鑫的心窝。但是，既然话已出口，她也并不后悔。总得有人当恶人，让段梓鑫走出来吧。推他也好，拽他也罢，他总不能永远活在自己的记忆里，等着一个早已走远，并且永远不会回头的人吧。那人生该多么残酷无望。

不要画地为牢。只有走出那个用自己的狭隘和执念所画的圈，才能饱览绚丽缤纷的大千世界，以及千姿百态的芸芸众生。才能看到芸芸众生中那个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熊梦雪。

高陆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绿豆汤。他在外面听到些声音，但是并没有走进段梓鑫的房间。他觉得有些事，还是留给他俩自己处理比较好。他见熊梦雪一副受气的小媳妇的模样，就喊她来沙发这儿坐下。

他给熊梦雪拿了一个水杯，给她倒了一杯绿豆汤：“来来来，消消火。”

段梓鑫见她不说话，默认为她仍然不舒服，就小心翼翼地把她挪到沙发上，让她坐下。高陆递过来卫生纸，关心道：“梦雪，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熊梦雪两眼含泪地摇摇头。她不是矫揉造作地哭了，而是咳嗽和呕吐时刺激过大，本能地流出了眼泪。但段梓鑫和高陆不知道熊梦雪是因为口鼻腔和胃部受刺激而流泪，还以为她是难受地流泪。

高陆随即出门去隔壁找钟雪晴，想让她来帮忙安慰安慰熊梦雪。

而段梓鑫给熊梦雪倒了一杯水，给她拿了个不用的盆，让她漱口。

钟雪晴打开门，看到一脸无措的高陆时，还不明所以。等高陆说熊梦雪呛到了，吐了，还哭了时，她就赶紧拿了钥匙急冲冲地跟着高陆来到2501。

熊梦雪漱完了口，好受了一点。段梓鑫又难得温柔地给她端茶递水，让她别着急，慢慢喝。她一边小口小口地喝水，一边心想：要是你早这么温柔，我至于气得喝绿豆汤呛着吗？

嗯，没错，她倒是挺会甩锅。

钟雪晴进了2501，来到客厅，见到一地污物，先是一愣，又见到熊梦雪两眼通红地喝水的样子，心都疼了。她绕过这摊污物，迎上来，忧心忡忡地问：“梦雪，怎么呛到了？现在好了吗？”

熊梦雪喝完水，没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段梓鑫一眼。段梓鑫知道，熊梦雪是在暗示，都是他害的。他也不想辩解什么了，无论如何，熊梦雪又是呛又是吐，确实遭了罪，自己也没必要和她再去计较。

钟雪晴见熊梦雪没说话，只当她是还没缓过来。她又见高陆去拿了拖把正要拖地，这下觉得非常不妥，赶紧起身，要从高陆手中抢过拖把：“高陆，还是我来吧。不好意思，把你们家弄脏了。”

“都是朋友，客气什么。我来就行了。”高陆牢牢握住拖把，说什么也不放手。

但钟雪晴也志在必得，说一不二。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就在他俩拉扯不清的时候，段梓鑫又果断去阳台拿出了另一把拖把，在他俩的大眼瞪小眼下，唰唰唰几下就把地给拖了。他又把拖把洗干、甩干，再拖一遍。

高陆和钟雪晴对视，只好畅然一笑。钟雪晴这下终于松了手，高陆把拖把放回原处。

熊梦雪受了罪，段梓鑫也没好到哪里去。等他把一切收拾好，熊梦雪和钟雪晴准备回去时，他看着熊梦雪一张因为呕吐而苍白虚弱的脸，又看着钟雪晴文弱纤细、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于心不忍，便上前挽着熊梦雪的胳膊，把她扶回去了。虽然看样子，有点像老鹰拎小鸡。

高陆和钟雪晴也跟在身后，到达2502门口时，钟雪晴打开了门，把大伙儿迎了进去。她向段梓鑫和高陆连连道谢：“谢谢你们，又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了。”

熊梦雪费解：“为什么是‘又’？我总麻烦他们吗？”

他们三人默契地相视不语。之所以是“又”，当然是因为当初熊梦雪失恋醉酒，他们仨一起送她回来时，她半道上憋不住非要尿尿，整得大家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但是啊，大家都有默契地闭口不谈。让女生尴尬难堪的事，还是不提为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们都懂。照顾女生情绪的道理，他们自然也明白。

段梓鑫回去之后，熊梦雪想到，钟雪晴帮忙道了谢也道了歉，但她自己似乎并没有向段子道谢。毕竟，她呛到时，的确是段子当机立断地伸出援手帮助了她。但是啊，她之所以会呛到，也是因为被段子气到了啊。那功过相抵，她不道谢，也没什么吧。

可是，熊梦雪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给他发个消息道谢。毕竟人家确实帮了自己。

“段子，谢谢你刚才帮助我、照顾我。”熊梦雪发了这句文字过去。

段梓鑫过了一会儿，回了两个字：“没事。”

熊梦雪想了想，要不要就他俩今天的争执再解释解释，又觉得多此一举，还是算了吧。外力的作用总是有限的，感情的事，还是得靠段梓鑫自己想明白、走出来。显然，他目前还走不出来。

段梓鑫在房间里回了熊梦雪的微信之后，就望着那支派克金笔愣神。

其实，熊梦雪之前虽然激怒了他，但他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他的心思的确被熊梦雪给说中了——他确实忘不了黄雯静，走不出这段情，也一如熊梦雪所言，每天在房间里睹物思人。

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这样豁达淡定。这些都是假象，都是他伪装自己的假面具。他不敢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在朋友们面前，不想让朋友们看到他脆弱柔软的一面，哪怕其实这样的他才是最本真的他。

而今天，熊梦雪直言不讳地戳伤了他的痛处，但他痛定思痛，其实仔细想想，熊梦雪的话也并没有说错，只是他当时无法接受、不敢承认罢了。

他盯着这支金笔，良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把它放进了抽屉最底层。

钟雪晴本来还因为六月的工资一如既往的低而情绪低落，但是经过熊梦雪这么一折腾，她好似忘记了这回事。但洗漱完，她俩一起到熊梦雪房间睡觉时，她不免又想起这件事，心里终究还是不舒服的。

但是，就目前而言，她也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何况，她自从来了这个公司，就一直有个梦想在支撑着她，哪怕再苦再难，她也一定要挺过去，那就是她想转岗。只要能转岗的话，那么她就不必和形形色色的顾客直接打交道，不必受有些顾客的窝囊气，不必做这些事无巨细繁琐复杂的工作，也有升职加薪的可能。

这个梦想就是她一直坚持的信念，就像天上的启明星一样，指引着前进的方向，预示着光明的未来。在达成这个目标之前，她是不会走的。绝不。

在公司上上下下的齐心协力下，718大促总算是顺利熬过去了。虽然，在钟雪晴看来，不过是客服们又众志成城地帮忙公司收拾了一个烂摊子而已。

运营工作不当的事，钟雪晴也不知道最终到底怎么解决了。总之，至少几十万的事，那可能是她这辈子都赚不来的钱，这也不是她这个月薪三千的小客服该操心或者能解决的事。

哦，严谨一点，她月薪并不到三千。四舍五入可不是好习惯。

忙完了这一遭，人资终于告知他们这些所谓的“储备干部”，七月底要对他们进行考核，考核名次占前三分之一的员工，就能拥有转岗机会。而这次考核，除了要检查他们的工作表现以及相应数据外，还要按照人资公布的主题，由他们自己制作PPT，并且在一应客服部、人资部的领导面前做汇报，由领导们打分。

于是，钟雪晴刚熬过718大促，就又要为自己的前程而努力拼搏了。

PPT展示定在7月30日，是一个周一。钟雪晴的准备时间也不过一周而已。于是，她白天上班，晚上就回家理清思路、制作课件、苦想串词。这又和她毕业前白天上班、晚上写论文的紧迫情景有得一拼了。

熊梦雪看钟雪晴每天忙忙碌碌，为了目标而奋斗，也很自觉主动地承担了做饭的任务。毕竟之前，晴儿也为她付出了很多。她可不能做个好吃懒做、坐享其成的饭桶。她也是很知分寸、识好歹的。

这周六，熊梦雪又跟着段梓鑫蹭车回家了。钟雪晴下班回家后，就随便给自己弄了点吃的填饱了肚子，然后继续奋战她的PPT。她修改PPT到转钟，直到上下眼皮不断打架，最后跟磁石一般黏在一起再在睁不开之后，才暂时放了自己一马。

第二天她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条件反射地打开电脑，然后才去洗漱，给自己泡了一碗泡面，边吃边继续修改PPT。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总是对自己的PPT各种不满意。她大概是太想把握住这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太想精益求精，却反而有点用力过猛，不得要领。

她一边修改PPT，一边结合图文信息捋顺自己的串词。好的宣讲人当然不能照着PPT的文字一字不漏地去读，那样未免太单调乏味，毕竟受众也不是不识字，人家可以自己看，干嘛要你去读。所以，PPT上只能呈现提纲挈领的要点，而不能事无巨细地呈现所有细枝末节。而那些细节，则要宣讲人自己去扩充、去延展——也就是要宣讲人自己提前背下来的意思。

那么，看上去宣讲人是照着PPT在讲解，但其实PPT只不过是一个辅助工具而已。过分地依赖PPT，那么PPT就会喧宾夺主，反而埋没了宣讲人的个人风采；而完全自顾自地宣讲，却忘记了PPT的存在，甚至连页都忘记翻，言不对文，那么PPT就沦为了摆设，也无法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所以啊，要让宣讲人和PPT合二为一，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还是需要一番功力的。二者要相互衬托、相互成就，才能达到出人意表的效果。PPT制作精良自然至关重要，而演讲人对PPT内容的熟悉程度、以及演讲人的个人气场等因素也不可或缺。

钟雪晴自认为自己功力有限，让她一天之内突飞猛进那就是痴人说梦，她虽然一直在修改PPT，但实际上她的制作水平也就那样。她唯一能拼一拼的，就是勤奋，就是对PPT的熟悉程度了。她好歹也是当过老师的，讲个课嘛，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就是拼尽全力，就是滚瓜烂熟呗。

熊梦雪一饮而尽，余怒未消，自己又倒了一杯，一口闷了。结果她喝得太急，绿豆呛到气管里，咳嗽个不停。

段梓鑫被熊梦雪的话噎住，气出内伤。但是她并没有说错，他确实是个拿不起也放不下的人。要是他能像熊梦雪那样，可以从容自信地开始一段恋情，亦能果断坚决地斩断情丝，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每天白天装得若无其事，夜晚却愁得辗转难眠。

熊梦雪看着段梓鑫的表情变化，他先前还如护崽的老母鸡般不依不饶，此时却像淋了雨的炮仗般哑声熄火。他紧抿着薄唇，隐忍着的怒意下，却泛着不知深浅的愁绪。他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霜，清清冷冷的，淡淡漠漠的，却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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