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范围徒然增大，阙非泽不得不蹦着条腿围着我左右闪躲。

我站在这场风暴中间，摸着刚才阙非泽手指搭的位置若有所思。

“……滚！你滚！”邹赖洁目眦尽裂，她拼尽全力挥动手臂，将桌上的杯子舞翻，吊瓶被她惊慌粗鲁的动作扯得晃了晃，差点倒下。

“阙小小等你很久了。”杯子碎落在我脚边，我平静的看着她，“你不该忘了的。”

修理完阙非泽，医生手臂一挥吩咐我扶他去处置室，陪阙非泽在处置室里待了会儿，我寻了个借口出来。

我进门时她便睁开了眼睛，大概不明白我是干嘛来的，眼珠子一直随我的动作打转，听到我毫不留情说出她已知但仍极力避免不愿接受的残酷事实，浑浊的双眼猛然一挣，恶毒如鹰鸠，仿佛要把我扒皮抽筋，拆骨入腹。

我不予理会，对她既没有对普通老人家年老体迈身患重症的怜悯，也没有痛恨。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拉开椅子坐下，一字一句对她道：“虽然晚了点，但总归不会迟到。”

岳丘给的信息无误，她的确住在这里。

此刻，她正躺在白色的被褥里，头发只剩稀疏的一层，眉窝深深凹陷下去，颧骨违和的高高突起，两颊干瘦，没有一点正常肌肉组织的细胞活力，皱巴巴的一张干皮挂在面颊上。这种大热的天，她被子拉得很高，但依然难掩她下巴以下本该同样干扁的躯体所呈现出的与之相反的浮肿，被面上的手指骨节和露出的腿骨脚掌又诡异地形如枯柴，不似垂垂老矣，是病入膏肓。

她这副模样，我心里隐约有了答案，拧开门走进去，我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

阙非泽低咳一声，松手的同时别开了头。

我再次吞咽了一次口水，很确定他在松开手前悄没声儿摸了一下我的脖子。

很隐蔽的，指尖在喉结这块儿轻轻带过，这个小小的细微的触感竟比他整只手覆在上面时更叫我的神经末梢兴奋。

“你俩儿真有意思。”医生在门口楞了下，不知道看了多久，“双双挨打，双双住院，这是——又双双喉咙疼了？”

“骨肉瘤三期。”我翻过一页，上面记录的文字印证了我的猜想，“离死不远了。”

依她体内的癌细胞扩散情况来看，她其实已经没有治疗意义了，所有医疗手段都只是在拖延时间，苟延残喘而已。

“小兔崽子还敢犟？！”医生病历夹舞得虎虎生风，不为所动。

阙非泽虽然很有预见性地在第一下击打下来前护住了脑袋，但局限于空间躲闪不及，且受制于自身运动力暂半残废状态，后边几乎每一下都挨着了。

他边躲边不爽道：“你这老头儿才怎么回事？！管得也太几把宽——靠！”

住院部5号楼，805室。

邹婶原名邹赖洁，她在阙家拿了不少好处，五年前退下来还有钱住单人病房。

听到阙小小的名字，她瞳孔赫然收紧，那是人类恐慌时的自然反应，我尽收眼底，觉得威逼这条路或许可行。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不......不可能……不会的，怎么会？！”邹赖洁先是惊恐，跟着马上自我安慰式一连串否认，途中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朝我看来，失声崩溃道：“你是谁？！谁准你在这里乱嚼舌根！？——医生！医生！快来人——护士！……”

我不发一语，只默凝视她的眼睛。

她喊得很是费劲，情绪非常激动，伴有呼吸急促，发声小，偶然巨咳，声儿和气儿掖嗓子眼儿里，憋得面红耳赤。

她咳着咳着开始痉挛性干呕，颠狂叫喊统统化为连续性呕吐。

我摸摸受苦受累的耳朵君，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上辈子参加工作时曾协助过警方办案，据他们后来反馈说，我自己似乎意识不到自己认真去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神会特别深重，要心智十分坚韧才能抵御。

如果他们没有说谎的话，我打算把这招放在邹赖洁身上试试。

我和她对视半晌，好像有用。

邹赖洁缓过来后放弃了抵抗，挺尸一样躺在床上好一阵，才见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难以置信又不得不接受的表情自己摸到床头的杯子，稍做镇定地喝了一口，抛出第二个问题：“你……你从哪里来？”

这是个任谁听来都觉得有些无厘头的问题，医院对此的常规处置是不多理会，尤其当这些问题出自长期接受治疗的重症患者口中时，主治医生会将其视为因无法承受治疗而造成的暂时性精神错乱。

很惭愧，曾经作为一名医生，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做了鬼官之后，我发现很多事情都有了另一种解释，比如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的将死之人的确能看到或感知到些生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例如生死边界模糊的光影，例如另一个世界路过的死魂，例如我鬼官身份濒死魂灵的威压。

“我来自地狱。”

既然想走威逼这条路，我便不做隐瞒，我甚至暗中加强了这种威压，以便施展。

邹赖洁不安地拽紧被子，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你是……来抓我的？我死了吗？”

我摇摇头，“你没死，我也不是来抓你的，抓你是人间警察的事。”

“——那你是来审判我的？”邹赖洁道。

我还是摇头，“审判你是下地府之后审判司的事。”

“那你从下面上来……做什么？”

地府这两个字似乎带着天生寒意，邹赖洁用“下面”二字代替，仍不可抑制地泛起冷战。

“我是见证者。”我说，“我穿越阴阳，为偿一人夙愿，他所愿世间一片清白，我便许他一片清白。然你是这片白的污点，我虽不能亲手除掉你，却可以检举你，无论是生是死，你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就算那人生前因为种种逃脱制裁，入了地府也自会有人审判，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从来不只是传说。

天府地府所有神鬼官在取人性命之前都要先经过一系列严格的审核程序，经由审判者审判便是其中一环。我不是审判者，不能直接取人性命，但我是在这个时空行走的鬼官，便是这个时空的见证人，一切在我眼下发生的罪孽，我都有检举定罪权。

“邹赖洁女士，我郑重的告诉你，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我继续道，“一，自己去自首，我不为难你，你的人生该怎样便怎样，往后下了地狱，审判者会根据你在人世间的整改情况酌情做出判决。二，我去收集证据举报你。不要怀疑我的能力，如果你想保全自身，我劝你谨慎考虑第一条。”

杀人这种事，不可能滴水不漏，只要找对了方向，取证过程必将抽丝剥茧般势如破竹。

邹赖洁久久不能言语，好半天才道：“你少框我这个老人家……”

“你得先是个人，”我打断她，“才是个老人。”

我沿着指示牌上肿瘤科这三个字找到邹赖洁的病房，透过门口四指宽的玻璃窗格先朝里看了眼。

我眸色暗了暗。

“说到住院——”医生抡着病历夹就过来了，目标是阙非泽，“这么大人了怎么回事你？！一声不吭逃院？！做事能不能过过脑子！长着凑身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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