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时代感。

向前百米左右，右转下坡，楼房变得高起来，最高的甚至有二十几层。

那大概是谁家厨房的排气管，排放时，向外释放出厌人的油腻味，还跟街边井盖里冒出的水汽混成一团，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布鲁斯不为所动，漫步到那巷子旁，往里一看，就见墙上两根排气管弯曲向下，不停往外吐气，极其嚣张。

那是《星火日报》的报社大楼，红墙黑窗，在波顿区已经算是地标。

暗沉沉的巷子于两侧增多，有些甚至在飘起稀薄的死气。

至于目光……居然还跟着？

布鲁斯淡然抬头扫视，就看见前面某条巷子内，突然升起一股青灰色烟气。

某根路灯下，一个邋遢的流浪汉抱着吉他，在那独自弹唱。

“太快了，太快了，流星分野，宿鸟惊飞，美丽的姑娘被命运带走，一切都太快了……”

歌声沙哑，盘旋在忙碌人群的头顶。

那一道视线没有停留多久，很快便掠过。

布鲁斯不动声色地左右扫望，头顶绿灯恰好亮起，便稳步过了斑马线，顺着大路往下走。

长长的街，灰灰的楼。

是谁？

布鲁斯从他身旁走过，朝讨赏盒子里弹了枚硬币。

此时房屋又开始变矮，且都建得很随便。车辆逐渐消失，街上的行人减少，衣装也不再正式。

曾经布鲁斯觉得很怪异，但如果你每天看的电视节目上，所有人都是这幅打扮，自然就会去模仿。

此刻还是上班时间，穿正装、工衫的路人行色匆匆走过。

他们大多梳着流行的背头和蓬蓬卷，都偏长，只有少数肤色较深的人，才跟布鲁斯一样，选择短碎发。

——顺带一提，那篇《乌鸦杀手就在身边》，便是出自这栋楼里的某根笔杆。

远远绕开报社，经过一连串的广告墙、商店、快餐店，在涂鸦与尾气中，布鲁斯继续往西，逐渐进入波顿的居民区。

烟雾弥漫，小巷晦涩。

所幸巷子内空无一人，不至于被熏死，倒是十几步外的垃圾箱上，有只野猫在翻东西。

布鲁斯大致望了望，接着像被吸引住，脚步变缓，最后干脆转进了巷子，慢慢接近那只猫。

那是只灰黑斑纹的野猫，一身乱糟糟的杂毛，见布鲁斯走近，立刻转为防备姿态，恶狠狠地亮出爪牙。

布鲁斯完全无视，依旧一步步逼近，同时眼睛中亮起绿芒，调动起冥冥之中的死气，朝自己身后涌去。

七步，八步，那道视线居然大喇喇跟进了巷子？

布鲁斯眼睑微垂，猛然转身掏枪。

“别动！”“我投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淡淡灰烟中，布鲁斯举枪站定，对面的人则高高举起了双手。

时间仿佛停顿，就连灰斑野猫的动作都在此刻滞住。

嗯？

布鲁斯反应慢了一拍，接着皱起了眉。

“我投降。”

对面的人再次说道，声音如涓涓清泉，一瞬间洗涤了整个小巷。

接着，那人的身影出现，亦是顷刻就照亮了周围。

是个女孩，居然是个女孩？

她眼神清澈，面色平静，皮肤白皙，一头金色的长发，被细细扎成双马尾。

双马尾？

在这个时代？这个阴暗小巷？

布鲁斯一瞬间仿佛梦回前世，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下扫动。

白色花领衬衫，米黄色大衣，虽然身高仅到布鲁斯胸口，身材却凹凸有致，穿白丝袜的小腿，更是……啧啧。

矮萌，却已成熟，还有眼中的冷。

她气质复杂，但也极具魅力，可恰恰就是她，跟踪了布鲁斯一路。

“咳，女士，如果你没有事情，请不要跟着我，那会给你带来危险。”

布鲁斯干咳一下，晃了晃枪口，拒绝的意味极其明显，但也还算客气。

毕竟，他并未感受到恶意，平常时候不至于随手杀人，尤其还是杀这种……女孩。

“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投降了。”

金发少女高举着双手，一板一眼地说道：“这种情况下，你不会马上开枪，而我将拥有解释的机会。”

她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对自己充满信心。

可落在布鲁斯耳中，第一反应却是：这孩子不是波顿人。

“但凡我的手抖一下，你就不是站着，而是躺着了，跟这附近的其他尸体一样。”

布鲁斯略带嘲讽地说道。

少女却很认真地回答：“不会的，我能看出来，你的手很稳。”

“看出来？”

布鲁斯目光一闪，感觉不太对劲。

话说回来，一个普通女孩，哪怕很漂亮，会有勇气无视枪口吗？除非她本就不普通。

布鲁斯反应过来，缓缓盯住少女。

目光顿了一下，快速转换成类似观察货物的冰冷眼神，上下打量她不太高的身体，并且故意往私密处游。

而少女竟不畏惧，仰起头，睁着漂亮的眸子，与他平静对视。

一秒、两秒……

布鲁斯微微偏移视线。

嗯，这种状态，倒不像蛇的手下，也不像是坏蛋……

当然，也明显不是什么无知少女。

他轻轻颔首，扬了扬手枪，道：“那就解释吧，女士，你跟踪我干什么？”

此刻的他格外宽容，与面对Boss等人时完全不同。

面对枪口，少女语出惊人：“我跟上来，是想友善地提醒你，你出问题了。”

“呵呵，是什么？”

“你的精神有裂痕。”

哈？裂痕？

布鲁斯下意识想到告死鸟。

但他马上眨了眨眼，维持住表情，故作打趣道：“女士，这可说服不了我，莫非你还是个心理医生？”

“我不是心理医生，但我没有骗你。”

少女不紧不慢地说着，虽然表情冷冷的，但粉嘟嘟的小脸仍不受控制地一鼓一鼓，像在认真给孩子上课的幼儿园老师。

“我知晓你的状况，就好像我能看出来：你刚喂完鸽子，用的是鹿耳咖啡馆的面包，且与警局里的线人碰了面；相比起枪，你更擅长投掷类武器，手枪只是掩饰；你喜欢黑色，漠视死亡，对自己的战斗能力极为自信……”

布鲁斯微微眯眼，表情变得有些莫名：“你是个侦探？”

“你才是侦探，或者说，你日常扮演的角色是侦探。”少女仰头道，“背地里，你还有一个更不普通的身份。”

布鲁斯“哦”了一声，状似无所谓地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少女看着他，平静宣告道：“你是告死鸟。”

“……”

布鲁斯呼吸微滞，随即咳嗽两下，竟笑出声来。

“咳咳，呵呵呵，小姑娘，我建议你少看点侦探，多去外面走走，才不至于白日做梦。”

笑罢，他也不再理会，枪揣回兜里转身就走，似乎认定了金发女孩是发昏梦的书呆子，懒得多说。

垃圾箱上，野猫不知何时也低了头，继续翻找东西。

正在这时——

“Vatnstoka（水雾）！”

吟唱声响起。

布鲁斯猛然回首。

眼前，无数水汽凭空而显，快速凝聚！

金发女孩高托双手，雾蒙蒙的水汽在她身侧快速旋转，翻卷起巷内的青灰烟气，竟冲天而起！

轰！

水烟顷刻攀升数米，在半空中扭曲，化作了一只飞鸟。

它自由地盘旋了一会，然后猛然俯冲，如流星坠野，撞在了小巷一侧的墙壁上。

嘭！

迷蒙雾气炸裂，将两人完全笼罩。

“喵！！！”

野猫一声尖叫，快速跃下垃圾箱，从角落逃了。

布鲁斯双手插兜，肃立在雾中，感受扑面的水雾，却没有发现异常。

甚至于那些恶臭烟气，也在融入水雾后被洗净了。

“这算什么？”他盯住少女，“你在变戏法吗？”

“这是法术，我是一名超凡者。”少女缓缓放下双臂，对布鲁斯道，“不算太强的法术，但应该足以作为证明，证明我不普通。”

“超凡者（Beyonder）。”

布鲁斯砸吧下嘴，突然抽手上挥！

黑芒闪过小巷，但即刻消逝。

“嗡——”

闷鸣慢一刹才响起，布鲁斯却死死盯住了少女面前的空气。

那里，一枚飞刃凭虚静止，仿佛插在了一层灰色薄膜上。

又是水雾。

少女身前，有一道圆弧形状的水雾护罩。

布鲁斯盯着护罩，慢慢点头：“确实不是把戏。”

至少马戏团的人，没法做到这种程度——即使那是并未覆盖力量的金属刃。

少女轻轻挥手，水雾皱出波纹，飞刃摆动一下，“哐当”掉在她的身侧。

布鲁斯刚才瞄准的，是她的头发。

“一种普通的法术护盾。”少女平静介绍，“实际上，你就算是开枪，我也能拦一会。”

“怪不得你刚才不怕。”布鲁斯挑了挑眉。

“我也确信你不会开枪。”少女回道。

“……呵，好吧，你的确不是普通人。”布鲁斯点点头，有些好奇道，“但你凭什么就认定了我是告死鸟，也是法术？”

这几乎是承认了，但布鲁斯现在更好奇少女的来历，以及她的法术。

“我能看见。”

少女再一次地声明，用粉嫩的小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刚才被一只乌鸦缠绕，身上冒着可怕的灰气，再加上其他线索，你是告死鸟的可能性超过85%，值得我冒险。”

啧，85%？怎么算的？

布鲁斯微微咋舌，感觉自己的侦探身份毫无说服力。

至于乌鸦与灰气，联想到刚才的幻觉……

“那么女士，你冒险前来，究竟想做什么？”

他如此问道，语气中再无一丝随意，目光严肃而正式。

“……我想请你与我合作。”少女稍稍停顿，但面容依旧镇静，“最近洛城的气氛不对，有暴风雨前的感觉。某些人在暗中谋划什么，可能非常危险。”

“我一直在寻找线索，还参与了警方针对‘仓库案’的调查……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幕后之人对告死鸟很重视，你登上报纸就是证明。”

布鲁斯若有所思地接住话头：“结果你刚出警局，就‘看见’了我。你于是便跟了上来，呵，真够大胆的。”

“不是大胆，是有把握情况下的小冒险。”

少女轻轻纠正，然后正色道：“现在我想正式邀请你，成为我的临时搭档，跟我一起调查。”

“搭档？”

“对，我需要你的帮助。作为交换，我愿意分享给你一些超凡知识，提供一些帮助，并引导你进入我所知道的‘聚会’。”

超凡知识？聚会？是自己想的那种吗？

呵，两年都见过的东西，就这么简单送上门了？

快递员还是个漂亮女孩？

布鲁斯目光闪烁。

他直觉有些不对，但沉吟几秒，感觉先答应下来也无妨，反正他随时可以杀掉……威胁她。

更何况，他确实对少女口中的知识很感兴趣，甚至很渴求，再怎么说也得听一听。

于是，布鲁斯选择了同意：“成交，我们可以暂时合作。但如果被我发现，你是在算计我，我会第一时间杀掉你！”

“没问题。”少女痛快应下，伸出粉嫩的右手，“伊莲·琼斯，波顿区警局特别顾问，圣弗朗大学在读博士，主研化学。”

特别顾问？

布鲁斯顿了一下，才伸出手，与她手指轻轻相碰，算是握过。

然后，他自我介绍道：“夏洛克·莫里亚蒂，一个私家侦探。”

“假名，像两个名字拼在一起，不过还挺好听的。”

“……”

瞬间就被揭穿了？

布鲁斯表情一僵。

可还没等他解释，金发少女伊莲便转过身，往巷子口走去，同时说道：“我提取了一些尸体组织，就是昨晚你撕碎的那些，正准备回实验室。”

“一起吧，有什么话可以路上聊。”

“……”

标签增加：冷静、理性、强行动力，这完全是现代成功女性的形象嘛！

——如果不看那一甩一甩的双马尾，和矮萌身材的话。

布鲁斯表情有些古怪，试探道：“你真的不怕吗？作为警方顾问，我杀人的手段，你应该也看到了。”

伊莲·琼斯脚步不停：“忘了说，你刚才虽被黑烟缠绕，但在内心深处，仍有光芒存在。”

“莫里亚蒂先生，你并不是一个坏人。”

……

洛城警局，波顿区分局，一楼的临时牢房。

阴暗房间内仅一盏电灯。

红棕色皮肤的男人坐在一张倾斜椅子上，满脸阴沉。

他的双腿被铁铐锁在地面，双手也被手铐拷住，栓在了金属桌面。

整个人不自觉地向前倾斜，以至于不得不大腿用力，将身体挺直，非常难受。

桌子另一边，白肤褐眸的警察手中转笔，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表情。

“我喜欢他现在的表情。”褐眸警察回头说道，“至少像个文明人，而不是猴子。”

门边还站着一名警察，他身材更壮，也更严肃，正是先前的壮汉田纳西。

他此刻闻言，也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他不说，红肤男却不会闭嘴。

只见他嘴角泛起嘲讽的笑容，轻轻道：“你们，即使披着警察的皮，也不像是人。”

褐眸警察手指一停，好奇道：“利夫先生，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拥有底气，敢对我说出这种话？”

“是正义。”红肤男说着不合身份的话语，“还有记者。”

“哦？记者怎么了？”

“你们很怕记者，因为坏话会砸掉你们的饭碗。”红肤男一脸傲慢道，“而我，已经通知了记者，来看一出戏，一出揭穿你们的好戏！”

“天哪，是真的吗？”

褐眸警察闻言，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回头对同事道。

“他吃定我们了！我们该怎么办？”

“……”

田纳西离开门边，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看红肤男一眼。

砰！

竟是一拳砸在他脸上，将他打得后仰，又再被锁链拽住。

“是的，利夫先生。”褐眸警察微微俯身，笑道，“我们会给你一拳，为了文明。”

景色很快老旧。

波顿区仿佛天生比洛城其他地方要更灰暗，哪怕挂满霓虹，也感觉不到明亮。

当然，旧区除外，那里几乎是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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