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用常理解释不通，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她自杀前或者后发生了一些东西。

老鸨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像被火烫到一样迅速别开，浓郁的胭脂色在稍微下垂的眼皮上挂不住，好像随时都能滑下来：“这个嘛……您也知道生死是她自己决定的，她要死我们也拦不住，长川百年来都门庭若市，姑娘们一个个忙都忙不过来谁有时间去管她寻死的原因啊。”

“所以屈云屏一事，说与不说全在于你，当然，如果你不说的话，长川的事我就不会再插手，可以任其发展再看结果如何。”

老鸨终于被他吓到，再不敢隐瞒下去。

“死了以后……还能干什么啊，整个长川都乱了，客人们都没搞清楚状况，册子上记载长川还因此停了三日没有接待客人。”

“这……”大概真的是怕长久下去会变成隐患，老鸨态度有些动摇。

叶逢舟眼见威胁有用，又添了一把柴火：“在我们修仙界，有一个东西叫做灵，如果为恶则大杀四方。真要到了这种地步，长川歌舫的人拦得住吗？换一种说辞，这里的人还能有一个生还吗？”

老鸨肉眼可见的慌张，她脊背发凉，额角出现一滴冷汗。

“比如我身边这位，年纪小的时候被脏东西缠上，刚开始还没什么，后来身体越来越弱，运势也随之不好，正巧当时我游历四方偶遇了他，这才救他于水火之中，他对我也是感激涕零，尊重有加，诚心拜我为师。你看他现在看起来好好的，但如果我那日没有出手相救，脏东西再多待些时日，就不好说了。长川歌舫的这些事也一样，一日也拖不得，要从根源拔除。”

在一旁当了半天木桩子的慕淮突然被点名，有些疑惑的看向叶逢舟。

感激涕零？尊重有加？您老的脸皮是不是都被凿去修长城了。

回到长川歌舫后叶逢舟表明身份和来意，第一时间便向老鸨询问屈云屏的死因。

虽说他们刚刚才和屈云屏道别，但肯定不能找她来问，这和现代人玩笔仙游戏时不能问死因是一个道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尤其是死亡这种刻骨铭心般的经历，不能伸手揭开他们的伤疤。

“你是说，她是自杀！”

叶逢舟见他半天没反应，手从背后悄摸的碰他，连表情都在用力：“你说是吧，对不对？”

“嗯，他说的对。”为了套出话，慕淮不惜违心。

当一个人有了自杀的勇气时就一定不是无缘无故，她连自杀都敢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怨气？如果有怨气的话那到底是怎么成为善灵的？

“屈云屏她确实是自杀，可她如果随便找个地方拴条白绫也就罢了，主要是她死的可风火，还在台上跳着舞，跳到一半就用表演用的剑器自刎了，听老一辈的说那血可溅了老高呦。”

叶逢舟道：“她为何要自杀，再者，她自杀后都发生了什么？”

老鸨说这话时一直没敢看他，眼神虚无的到处乱瞟，回答时也侧重于屈云屏的自杀原因，对她死后发生的东西含糊其词，很不愿意提起一样。

不能说她这番话是假的，但一定是在隐瞒。

“说，我全都说……屈云屏自刎后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屈云屏自刎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她情绪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变化，甚至上台前还嘱咐过侍女最近天凉，要多添衣物，怎承想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风华绝代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

她死相确实有些凄惨，颈间的血溅到红幡上，人从高台上坠下，火红的衣裙染上鲜血，像罩子一样罩住全身，鲜红夺目宛若嫁衣。

台下观众惊呼，其中曾为她一掷千金的富人们闹的最凶。

死者是花魁，不管是对长川还是对客人，影响都不能算小，偏偏在这种关头又生了岔子——

一个年轻人跑了进来，他模样清秀，可穿着简陋，活像跑了好几天的穷叫花子，也不知是如何上的船，可能是因为突起的事端，趁乱上了船。

他在人群嘈杂中挤出一条路来，眼中晦暗复杂。惊异、怀疑、悲伤、悔恨，这些情绪在他眼中忽明忽暗，他突然朝台下跑去，竟然穿过重重围着的守卫。

“喂，那边那个！你在做什么！”龟奴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拦住就要到屈云屏身边的男人。

“都他妈说了让你别过去你小子听不懂是吧！快点再来两个人把他拉走，这小子力气出奇的大！”

“你个死要饭的快滚出去！”

……

那日只能用一句混乱来形容，长川的龟奴们都经过的层层筛选，无一不是肌肉结实，肱二头肌快比头大的威猛汉子，见外面的人闯进来不可能干吃白饭不动手，见那是个没有依靠的穷苦子弟更是手上没有了轻重。

穷小子肯定是奔波许久没好好吃上几顿饭，身子骨看上去不健康，再加上龟奴手上没有轻重，不知道哪一个寸劲下去他猛吐出一大口血来，那口血浓的发黑，好像搭上了命。随后他的气息越来越弱，眸子里的光也逐渐暗淡，最后忽的灭了。

他仍是朝着屈云屏的方向，可惜眼中无光，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

“靠，死了。”

“别声张，一个叫花子而已，先拖出去，等长川入海的时候扔到海里。”

……

“我就只知道怎么多了，传记上只写了这些，再往后我也无能为力啊。”老鸨面色惶恐，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仙师啊，仙师，您一定要救救我们。”

叶逢舟好像没有听到，他紧皱眉头，手上不自觉的摩挲如墨的扇骨。

这件事并不是导致屈云屏死亡的原因，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是一场意外，只是这场意外中的一个主人公——那个贫穷的男人，以他的身份一辈子也难见屈云屏一面，最多是听有人提起长川的花魁是何等风韵，连上长川的机会都是趁乱混上来的，怎么敢像是多深情一样跑过来。

这点不得而知，但不难猜测他可能认识屈云屏，还对她很有好感。

可是现在最大的疑点是她是怎么成为的善灵，她凭什么。

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心爱的男人高中状元之后变心，当上乘龙快婿娶了公主，那她自杀的原因也多半如此。

试问，一个被负心汉伤到自杀的女子，会连一点怨气都没有吗？

多半是不会，如果不是被伤透了心谁愿意结束自己的性命。

“嗯。”叶逢舟应了一声，“今晚可以让谢银筝上台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今晚谢银筝的表演果然没出现差池，就连观众们都诧异，快要过去一个月总算是平静了这么一次。

但今晚叶逢舟注意到一个人，他好像很开心今天没有异样，谢银筝的表演结束后他就立刻动身——去谢银筝去的方向。

“他去找谢银筝了。”慕淮侧着头看着男人去的方向，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师尊？”见叶逢舟许久没有接话，他复转过头来。

“嗯？没，没事。”叶逢舟说话有点结巴，像是偷腥时被人发现一样欲盖弥彰般移开视线。

原来慕淮有这么白，甚至连许多女孩子都自愧不如。眼睛也大，眼中黑白分明，长长的一段眼尾上挑，欲染桃花。

手臂垂下，袖口掩住手腕，他站起身对慕淮说：“跟过去瞧瞧。”

“银筝小姐。”男人走过去说，见谢银筝抬眼看他忙加快步子，“今天的曲子……真好听。”

他明显是个不善于言辞的人，不知怎的，说话时总喜欢挠头，人长的说不上帅，但面皮白净，五官也端正，给人的感觉就是个腼腆的白面书生样。

谢银筝只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男人见她置他于无物，忙跟上去，说：“银筝小姐，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支金簪，上面缀着红宝石，看起来分量不轻。

“请你收下。”

谢银筝终于舍得停下脚步，但不是因为金簪，她语气不耐，细眉斜飞入鬓：“不收。”

她两手置于小腹前端放，既端庄又风雅：“这位公子，我不收不明不白的礼物，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还请你不要再打扰我。”

说完便领着丫鬟回去，好像一秒也不想再与他同处。

看起来谢银筝很排斥他，她与屈云屏不一样，这两人是两个极端，一个柔软一个刚强，大概是绕指柔与百炼钢的区别，各自有各自的魅力。

正想着，窗外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影，转瞬即逝，好像只想让他一个人看到。

“淮儿，你去继续盯着那个男人。”叶逢舟说，“我去赴个约。”

“哦，不知道。”叶逢舟的头微微向左歪了一些，眉毛挑起语调上扬，用不经意的小动作施加精神压力，“长川最近的不太平你是比谁都清楚的，之所以会有这些动乱，多半是和屈云屏之死有关，现在长川受到影响的只有谢银筝一个，流进来的金银也未受影响，但是以后呢？掌柜的，你应该知道一个词叫做长年累月，有些东西累积起来，可不止现在这么简单了。”

可这件事终归是不能不查，人们四处相传的道听途说多是真假掺半，易掩人耳目。所以他想到了长川，这种大型青楼，知名些的女子都会有一则人生传记，更不用提到了花魁那般地位。且不说内容是否齐全，至少一定有她生死何时，而且那里面的东西都是真的。

老鸨点头，眼神里半是迟疑半是打量：“可不，当年还闹的很大，差点坏了长川的名声。这事儿本来都被封存了，不能往外面讲，您身份特殊，我才敢与您多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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