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器放在君座案几，陛下是在强调庭堂之礼吗？

公卿们沉默了许久，姜仪在这时却出乎意料地坐在了太宰之位。

“少宰，太宰府属官。职佐太宰，拾遗补漏，通顺阡陌，致使诸政善行，下达地方。”

“少宰位卑，权职却与在场各卿无有二致。”

这时，伊卯站了起来，起襟行礼，大声道：“臣有话说。”

这时，周璟望向姜仪，好奇她会如何应对。姜仪刚才的我行我素，不顾众卿阻意，直接在太宰之位坐下，他都看在眼里。

另外，姜仪入太宰府理政多年，精明能干，有“小宰”之称，在士卿之间，流传甚广。

其后，姜仪面朝周璟，齐袖行恭礼，开口说道：“太祖立训，意止民乱。下民薄识志微，轻君妄政，故有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何由？”

短短二字，暴露了周璟此时内心的闲适，众卿心里微安，暂先放下了对新君立威的戒备。

“太祖训，非公卿之位不得私议政事。少宰非公卿，臣恳请陛下遣少宰出殿！”

大殿议论纷纷，喧哗嘈杂如市。

“哐当——”

东西掉落的声音。

—正文—

说完，伊卯垂首而待。

引喻举证，搬用前人金言，且用的还是谁都无法反驳太祖“金言”。

周璟察觉此时大殿中的气氛有些异样，心里没多想，还在纳闷公卿们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

庭中诸卿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周璟俯身下去，捡起那一件礼器，入手把玩了一下，然后放入面前的案几丧。

“汝自便。”周璟摆了摆手，好奇地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臣恳请陛下即遣少宰出殿！”

“乾元殿，本为君上邀请公卿商议国之要事之所在。吾有不才，辛得先帝信任，承蒙陛下认可，方得此位。”

“既是如此，臣时有惶恐，唯恐分内处事不足。今有上卿，不顾先君之命，不识朝议之由，妄自菲薄，目光短浅，挑糠捡糟以获重宝。”

“乾元乃议政重地，何以沦为卿士谄媚攀位之地？”

话语落下，众卿无言，诸公也不得不开始对这位奇女子正眼相看。

其后，朝议正式开始！

第一件事：追谥先皇，为先帝制定谥号。

先帝庙号：仁宗，早已确立（临终立下），有待商议的是其谥号。

大宗伯总结众卿的建议之后，递交上一份略有厚实的帛书，供新君（周璟）参考。

周璟“慎重”地再三翻阅之后，为自己的便宜父皇选定了“文昭”二字的美谥。

第二件事：册封后宫、宗室。周璟权衡利弊，册封已故的胞兄，前太子姬瑾为文王；改封已故次兄雍王姬瑑为凉王。

往下，册封姬瑾遗子姬垅为安王，食邑三万户；一一册封东宫属官（虽然自己大都不认识，可依旧按例册封）。

再往下，册封亲随（侍从的小内侍和两位捧剑内侍）。

第三件事：事关朝廷的人事变动。

周璟还没将众卿与四公之间的礼仪关系摸清头绪，所以暂且不加变动。

不算即将新入朝政的文、武两位夫人，朝堂格局依旧维持原貌。

随后，上朝的三件大事落幕，紧接的要事是北边幽、冀二州的乱事。

胡狄来侵，乱民行寇。

大宗伯与少宰姜仪各执一词。众卿之间，两边对峙，附和居多，立场不定。

在对待来犯胡狄一事，大宗伯坚持抚慰胡狄，少宰坚持武力威慑。

两人争论许久，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姜氏对朝中卿士的决议，影响久远。

姜仪刚入朝，众多卿士犹在观望，故为在其受困之时出言相助；现如今，她与大宗伯对峙争议之时，引经据典、遵礼守距，不卑不亢的表现，颇得众卿认可，加上已逝祖父威望余泽，开始得到朝中诸卿的支持。

时至午时，周璟不顾内侍愕然的目光，打着哈哈高呼“退朝”。

退朝之后，周璟宴请姜仪。

……

梓橦殿。

姜仪入殿，望见厅中对坐的二席之位，深感诧异。

大周宴礼，分公、私二宴；

公宴，主座上位，客座两侧，私宴也如此常设。

私宴与公宴主座与客座之间的距离并不相同。相比之下，私宴的主、客席位要近得多。

此举，多为君上笼络宾客所用，以示主客的亲近之意。

周璟为她设的席宴，更为特别。两个席位，不分主次，一左一右，距不过三步，面面相对的案几。

姜仪来此之前，本以为作为新君的周璟会借此机会，笼络朝中重臣和新晋的卿贵，怎么也没料到周璟会单独邀她一人入宴。

两人相续入座，宫人随即端上铜盘，供餐前清洁。

不久之后，宫人又端上了佳肴，金盖揭开的那一刻，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与前世古代皇宫宴席上的珍馐美食，多种多样、美轮美奂不同，大周日常宴席的食物种类相对单调。

宴中珍馐为“淳母”。巴掌大小的面饼，佐料是一小碗肉酱，香味正是从肉酱里传出来的。

面饼加酱料，这简单的搭配就是此宴的主菜。除此之外，饮料是掺有些许杂质的酒，甜品则是一些新鲜蔬果。

淳母有两种吃法，一为用小勺掏酱蘸饼；一为手撕面饼成小块，然后蘸酱。（此宴，淳母吃法为后者）

看着宫人端来的“新鲜”事物，周璟顿时感觉新奇无比。“淳母”与前世吃过的蘸酱饼（手抓饼、煎饼果子为例）不一样，吃法不同。

“淳母”的吃法和西北泡馍有些类似。手撕面饼，但不用像泡馍那样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撕成块或条状，蘸酱进食。

面饼不太好撕。

周璟稍有不慎，手中的面饼就被撕成细细的碎块，放入小碗立马陷入酱里，拇指和食指也随之沾上了酱料。

好恨！

周璟十分懊悔自己事前为什么没有准备筷子。

这是世界是有筷子的，但在宴席之中并不常备。

懊悔之余，他将目光放在一旁姜仪的身上。

姜仪，这位自己名义“妻子”之一。对她，周璟了解的事情并没有多少。

姜仪由始至终都没有拿下面纱，这让难见芳容的他遗憾不已。

姜仪手撕面饼的动作，轻柔和缓，一撕一沾，入口咽食……

周璟细心观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姜仪进食的一举一动，无不合乎礼法规矩之道，仿若一部按步就序运转工作的机械，少有凡俗女子之态。

周璟离开席位，上前几步，脚步轻缓。

认真进食的姜仪并没有察觉他此时的举动。

当姜仪察觉到的时候，周璟正从案几的侧边观察着她进食的动作。

“陛下，你这是做甚？”姜仪眉头微皱，立即放下了手中的面饼。

对她轻声的斥和，周璟没有理会，反而端起案几上的小碗肉酱，认真细看了好一会。

肉酱加入了不少东西，掺水不多，所以相当的粘稠。

一小碗肉酱在端来的时候，表面平整。而姜仪食用了小半个面饼，其案几上的小碗肉酱表面依旧平整。

刚才进食的时候，撕面饼、沾酱料，一步不落！

为何吃了这么久，沾了多次面饼的肉酱，她碗中的肉酱却仿佛未曾动过？

姜仪刚才是在演自己？

周璟脑海里随之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猜想，脸色暗暗一变，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惧色，迅速蔓延。

突然，周璟抬起头来，愤怒地注视着她。

姜仪不经意地抬起头，与之对视。

刹那间，仿佛置身无底深渊，感受到无尽的杀意。

一时间，她忘却了掩饰自己，露出了心底的胆。

而当周璟有力的臂膀抓起她的手的时候，她没有作出任何的反抗。

无论面对的是何等位高权重的公卿，她都不卑不亢、应付自如。可当面对的是一国之君，一怒可伏尸百万的天子的时候，她便没有那么轻松了。

任谁也不可能轻松！

姜仪察觉到他怒火中烧的源头正是自己，便不敢作任何的抗拒之举。

即便她自己心里也充满各自的不解，却也只能选择被动承担其怒火。

话语一落，众卿的心仿佛被提了起来，紧张而又惶恐。

诸卿随着声源望去，便见原本盘坐在十二阶高台之上的周璟突然站了起来，却因不小心而绊倒了一旁的礼器。

君王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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