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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倔老头

  • 作者:作家bpAjrt
  • 类型:短篇文学
  • 更新:05-07 11:36:30
  • 字数:12872

桂爹对年轻人的知识和见识,向来是高度认同和肯定的。但在自己赖以为生的基本技能方面却又极度自信。何况挑战权威的还是只打过几次猎,对他们谈论的事物尚且是一知半解,甚至可称得上是真正的门外汉。

桂爹从不霸道,他鼓励年轻人讲出自己的想法。

“可我的土办法已经用了几十年了。我自己就用了几十年!”

桂爹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年轻人啊,就是年轻!试都没试过,就说肯定行。

知青们也不客气,直接说:“打刊子用的点火装置太落后:辛苦,不安全,也不可靠。”

“有!用电。”知青们得到桂爹的鼓励,详细解释了用电点火的原理和操作方法。

这直接让桂爹听得一头雾水,就问:“你们试过吗”

“可以做试验啊。”

知青们还在说下去:“用绳子扯动机关点火不安全。万一被其他动物跘到了绳子,误点了呢?如果这时刊子的后面甚至正面刚好有人呢?绳子拉过,枪没响,就得采取其他措施补救。绳子的弹性可能造成点火延迟,火柴的迟燃也是。如果猎人在采取补救措施时枪刚好响了,后果会很严重。”

桂爹觉得,小伙子们也许是什么时候听他讲过这方面的担心。可他那只是在强调打刊子要仔细小心时,提到的一些可能事故。自己摆弄了这么多年,也从没有出过事故,一次也没有。他在心里说道:“小青年们还真会借题发挥呢!不会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刊子引火药和点火机关都在猎枪下面,离水面很近。湖水的涨落,下雨,甚至于有野鸭子钻进去了,都可能将它们弄湿。弄温了其中一样,火就点不成了。”知青们不顾别人的感受,把想法不停往外倒。

一有机会,大家就自告奋勇、争先恐后地跟随左右。看得出来,那其中除了少许的喜欢,更大的是好奇。

冬天打刊子,虽然寒冷和辛苦,但对小伙子们来说,不单止有可口的野味,还是一项男人味十足,紧张而又刺激的野外活动。对大多数城里的年青人来说,都只在书本或电视、电影中偶尔见过,难得有这种亲临其境的机会。

次次打刊子,小伙子们都会跃跃欲试。桂爹可以什么都不干,坐阵指挥就行。

知青们对桂爹捕鱼打猎的绝活儿推崇备至。

这下桂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们说的情况以前还真的遇到过。所以,只要有可能,他会坚持每隔一段时间检查一次点火机关。有时甚至不惜吓飞已经到场的野鸭群,当然是鸭群还算密集,开火又不太划算的时候。

桂爹又点了支旱烟,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那你们又有什么可靠的点火办法呢?”

可有一两个年轻人,才跟着打了几次刊子,就对打刊子的一些操作细节和设备提出改进建议来。

那么多年轻人围着自己转,左一句“桂爹”、右一句“桂爹”,都是夸自己打猎技术高超的。把这小老头弄得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以前围着自己转的人也不少,但那都是一些知根知底的伙计。大家就算手艺有些高低,毕竟也相差不到哪里去,你会的我也会。朋友之间除了敬重和信任,却不会有现在那种仰慕的成分。

桂爹并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就随便问:“你们倒是说说,怎么个辛苦法,又是怎么个不安全和不可靠的。”

“要埋伏在刊子附近守着,不吃、不喝、不睡。最辛苦的还不止这些,最辛苦的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年轻人也在想:知道你用了几十年!但存在的问题是明摆着的,有好的替代办法为什么就不试一下呢?

一场关于技术革新的讨论就此结束,因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讨论是结束了,可行动没有结束。小伙子们并没有放弃。不是要试验吗?就试给你看看。

再次从城里回来,知青们带回了成捆的花线,整盒的电珠,还有几盒电池。他们还拉上长春一起参与到他们的试验中。这样做,也有点从堡垒内部进攻的意味吧?

将电珠的玻璃罩弄碎,留下钨丝;把电珠电极焊接到花线上面;在花线的另一端接上电池;将电珠的钨丝埋到火药粉中;接通电源……大家希望看到的是火药被点燃。可结果是,火药一点动静都没有。

电线太长?电压太低?电流太弱?火药与钨丝接触不良?……都有可能。那就一样一样的改,一样一样的试。

他们首先怀疑电池组电压太低,就多串几个,试过不行;又以为串得太多内阻太大,就又并联几串,还是不行;以为花线太长,剪短了再试。

不应该是电珠的问题啊?之前已经试过了。没有万能表,只能再弄几个反复式。

再次接通电源,“嘭”,火药着了!预想中的事情却把大伙吓了一跳。

好在是黑火药,威力并不大。

可能的原因是,弄碎电珠玻璃时,不小心把电珠里的钨丝震断了。那么细的螺旋形钨丝断了,也很难看得出来。或者是将电珠的电极弄松脱,断路了。

不管它,下次去掉玻璃罩时小心点就是。有人提出来不用钳子夹,改用磨刀石慢慢磨开,磨平。“好,就这样定。”其他知青一同附和。

中间有一个小插曲。当怀疑是电池出问题的时候,有人把分场部电话机上的0号电池拆了下来。

以前的电话机,打电话前要用话机上的摇柄摇几圈,对总机发出信号。

意思是:“喂!有人打电话了。”总机那头拿起电话问:“要哪里?”你告诉他后,他便将你的电话线,和你要打的目标电话线连接起来。

现在用的是程控电话,是程序控制自动交换电话的简称。以此类推,那以前的电话应该叫“人工控制手动交换电话”吧?肯定不能这样推,那时就叫电话,没有这么长的名字。

电话线是三四毫米直径的铁线,进出两条一组,一备一用就是四条。铁线架在木头电线杆上。为了防腐,木头用火轻微烧过,再用煮熔的沥青淋到木头表面。笔直一排黑色电线杆,从场部起直通到泞湖垸的大堤,翻过大堤就看不见了。

据说电线会一路延伸下去,通到世界各个地方。因为有知青的亲人曾经从欧洲打来过电话。

孩子们的想法和疑问都很简单:“那得用多少木头来做电线杆啊?”“燕子那么喜欢一排排站在电线上,他们能偷听到电话两头的人说话吗?”

现在试验是成功了,那两节把缸大的0号电池也用不着了。得把它们还回去啊,被人发现了又得挨批评呢。

偷的时候自告奋勇,手到擒来,几乎是不计后果。只因为试验项目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太重要了。还的时候却畏手畏脚起来,生怕被人撞到逮个正着。

按说试验成功就可以投入使用了,但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顺利。桂爹以“怕靠不住”为由拒绝使用。

他的想法是:既看不见又摸不着,怎么就一定能保证点火不会出问题呢?不但知青们反复结伴游说,就连平时和父亲没有太多话题的长春,也专门找父亲说过好几回了。强调说:“用电点火肯定行!”

桂爹拧不过,就让他们在打刊子的时候将电点火机关装上去试试。但还是不放心,他坚持要把原来那套机关也装上,说是“上个双保险”。

知青们知道桂爹的意思:“还是信不过呗!”他们想着要用事实来教训一下这个固执的老头。

在挑选守困船的人选时,有几个知青就以“不能让老一辈太辛苦”为由争着要去。态度之诚恳决心之坚定,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异常感动。他们的目的是为电点火装置的使用争取主动。

桂爹也在内心肯定这些小伙子们的做法,但却坚持安排以前的伙计守困船。因为他虽然答应了长春他们,但也只准许在扯火绳失效的情况下才能用电点火。那套电点火装置只能是个后备。

他内心仍有怀疑。但正因为是怀疑,也不能负了年青人一片热诚,就将想法放在心底里不说出来。

知青见一计不成,又来一计。还商定事前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那天,桂爹如常在高处发出点火信号。瞬间,刊子就打响了。

忙完了收捡猎物,守困船的觉癫子闷不声说了句:“我都还没扯绳子,枪就响了。莫不是长春他们抢先点的火!”

桂爹似乎想起什么,大步走过去找装火柴的木头匣子。觉癫子阻止说:“看火柴有什么用?硝着火了,那火柴还能不着?”桂爹没理睬他,拿起木头匣子仔细辩认。火柴是烧完了,但燃完的灰烬却显示出火柴根本就没有滑动过。

他有些生气,还在心底里暗骂了两句:“好你们个兔崽子,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要搞砸了我的刊子,看我不收拾你们!”

其实,他早应该知道这里有猫腻的。信号才发出,枪不可能啊那么快。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平时要扯两三手绳子枪才会响。

可知青们控制电源开关的人离刊子足八百歩,有一里多远呢!

桂爹看着他用熟悉了的工具,不自觉地掏出旱烟,卷起一根点起来陷入了思索:“自己年轻时不也经常这样,对师傅们教的东西,总是要加上点自己的想法。现在轮到自己面对年轻人。是不是自己就真的老了呢?干嘛会对他们的想法那么信不过呢?”

抽完烟,他好像卸下了包袱似地感到释然。

长春和几个搞事的知青站在一起。他们知道什么都瞒不住那个倔老头了,但不知道“他将会有什么反应?他的态度将会怎样?”就默默地等着他先开口。

“你们几个,好家伙!敢在我背后耍小把戏?”桂爹严肃地看着本有些紧张的孩子们,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起来。就又露出平时的和善笑容道:“不过效果还不错,就算你们的试验通过了。”

孩子们欢呼雀跃,差点没跑过来拥抱他们眼中的那个倔老头。

知青们乘胜追击,又提议改良推枪。

有了上一回改良点火装置的经历,桂爹一改常态,鼓励年轻人大胆去试。

他当然还是要先仔细听听小伙子们的想法和打算。对自己那几支老推枪,他是再熟悉不过了。而且,改良推枪的原理要简觉许多。所以,当年轻人头头是道的分析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小伙子们的说法有戏。

他那几杆老枪虽然是不同时期购置的,但最新的一支也用了好几年了。枪膛在反复使用时磨损厉害,表面的锈蚀也很严重。

关键的是,以前的枪都是由铁匠师傅一锤子一锤子敲打出来的。枪膛免不了凹凸不平,枪杆子也不可能那么顺直。

而且,为了安全,枪头都会做得很厚实,这样枪就会很重。最重的那支已经锯短过两节,现在还有二百零八斤,可不能再锯了,再锯就会严重影响射程。

那么重的推枪,原本是专门放在枪划子上的,以为重一点没关系。

一直安装在船上放水上飘,自然是没太大区别。但从这个垸子去到那个垸子,总是要不停地翻过一座座大堤。又是船又是枪,还有船桨、桡子、蓑衣、撑跨靴,装火药的牛角、装铁砂的皮袋等必须物品。就连那固定推枪的绳索也都是几拾斤。

整套工具全部加起来就是五六百斤重量了。别人说,桂爹一手钳住推枪尖,一手扣住船头板,翻大堤“噌、噌、噌”几下就过去了,还不带喘大气的。

桂爹说:“那都是人家吹出来的。人不喘气可不行!”

垸子和垸子之间、内湖和外湖之间,不能直接相通的地方往往建有船闸。但那都是给大型的货船通行的。就算让你的小船夹在中间,就算不收你的过闸费,路程和等待的时间也耗不起啊!所以,翻大堤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一手拖着推枪,一手拽着枪划子,翻大堤时可没说一定要同时用劲。拖船的时候,推枪就成了支大拐杖,撑在地面刚好。

知青的方案是用无缝钢管做推枪。

无缝钢管是一次性挤压成型的,平整、光滑、顺直,没有接缝。钢比铁的强度大得多,枪管壁可以比原来的普通枪管薄很多,相应重量就轻多了。枪头再套厚一层、甚至两层钢管,安全系数大增的情况下也不会显得苯重。

关键还有正圆形的平直枪膛,使枪的射程更远,砂弹分布更均匀。发射时,枪身也不会因枪管有细微弯曲引起的跳动。这对操作猎枪的人非常重要,猎枪发射时跳动得厉害就很不安全了。

细心的年轻人还做了一大一小两个模型,是在城里做好了带回来的。那里什么工具都有,什么口径的钢管都能找到。

小模型是按比例缩小的,相当于一把鸟铳子,手持的那种。大模型实际只相当于枪头的那一小半截。真的想得蛮周到嘞!

接着是一系列的安全性试验、射程试验、弹着点分布试验。所有的结果都比预期的好。

试验做完,桂爹家的大部分的门板上都留下了铁砂。那是在开阔地里用小推枪打上去的。

原打算先制作一支大推枪试试,现在看来是真的不用再试了。朋友们知道消息后都来凑热闹。虽然价格不菲,但自己也不能落后了啊。

关键还是被那一大堆试验数据打动了,就你要一支,他也要一支地预定起来。有些可惜的是,那时不讲究专利和知识产权。

但话说回来,帮衬的又都是圈子里的好友,也下不了手去。再说,人家信不过你这人,对你推荐的东西还热心不起来。

这下子好了,点火装置的革新,将用了几十年的困船彻底淘汰了。用它来当船足实太小,用它来做猪食槽又显得太大。要是能留下来做个纪念,现在的人可要将它当古董了。可惜大家当时都没有想到,那时那境,这种观念可有些超前了。

对推枪的革新,虽然没有一下子将老椎枪送进废铁回收站,可那也一定是迟早的事。

新推枪很快运回来了。原先想象中的性能和体验,一下子变成了摆在眼前的事实。除了打刊子还讲究一个推枪的数量,其他小规模的出猎就只用新式推枪了。

人如果做成功了一件事做,在同类事情上就会受到很大的鼓励。

我们见得最多的是学生的功课。一般来讲,哪个学生成绩好,他总是样样都好,这样他就成了学霸。但你要是追究一下根源,他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好多时候是一门功课好了,受到老师家长的关注和鼓励,然后其他功课也跟着上来了。

当然,学霸也有偏科的情况。说任何事情,我们都只能从“较大比例是这样”来讨论。而不能像生活中常遇到的那样,用一个特殊情况下发生的例子,就否定了一种现象的全部,还每其名曰:“足以证明!”

知青们在打野鸭这件事情上,对工具的改良接连取得了两次胜利。他们无形中受到的巨大鼓励就可想而知了。

知青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改良火药,使推枪的射程提高,杀伤力加大。但这件事一提出来,就被桂爹坚决否定了,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小伙子们的想法是好的,但好的东西不一定是对的。

他们的这个设想也没有什么不对。但他们碰钉子的原因不关乎好坏,也不关乎对错。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猎人的传统。

猎人将黑火药的配方、制造方法和过程视为禁区。

每个猎人都有自己的师承,都认为自己的火药是最好的。是不是最好的不敢说,但那绝对是最适合自己的。只有在反复试验的过程中,完全掌握了自己的火药的方方面面,猎人才算得上一位真正的猎人。

觉癫于一脸疤痕,就是炼制火药的事故造成的,而且是一个极其低劣的事故。

一次,桂爹正在做火药,觉癞子突然溜过来开玩笑说:“丢进个烟头试试。”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扔。

桂爹都来不及阻止,只得伸手去捞烟头。没捞着,就顺势将炼制火药的对井窝子奋力向前推翻。

“轰”的一声,他的手还在石臼边上,火药爆燃的气浪已经袭来。

觉癫子在侧面,爆燃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大火燎到他右边,衣服瞬间被点燃,右边一侧的脸也被烧得面目全非。好在炼火药的材料刚倒进去,混合得也不是很均匀,更没有压实,爆燃的威力就大打折扣了。否则,两人的后果更不堪设想。

觉癫子本名周先觉,平时喜欢开玩笑。玩笑过头的时候已显得有些疯疯癫癫。事情过后,留下一脸的疤,笑起来更显滑稽。觉癫子这个绰号便开始流传开来。

桂爹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

关于火药的师门禁忌他肯定是尊重的,但是,这并不足以让他不敢越雷池半步。他坚拒年轻人碰火药的配方和制作,考虑的是更为现实的问题。

桂爹没有出声,他也认同这种看法。但他内心的想法是:“那不是在玩,那不像你们一样是在看热闹、图刺激,那是在湖里讨生活。又有哪一件讨生活的劳作是真正不辛苦的嘞?当你们为了一家人吃饱肚子,不得不没日没夜地干活,那当然会是辛苦的。”

一来二去,几次刊子打下来,小伙子们是过足了瘾。聚在一起就不谈别的,开口闭口不离“打刊子”三个字。

有的还写信告诉城里的父母、朋友、同学。还没抓到机会参加过的,更是缠着桂爹,央求着下次一定要带上他们。其中,竟然还有几个胆大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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