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毫不在意此刻氛围的异样，或者说他坚信只要自己点破了那层玻璃纸，混沌之子隐藏在这个看似理智的皮囊之下的疯狂本色就彰显而出……

他在刚刚灵机一动般，产生了这样的猜测——数百年前那一瞥，人类疯了，超级AI也疯了……在那个更高位的存在面前，人类或者超级AI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一只脚下的蚂蚁而已。

“……”混沌之子沉默的看着萧遥，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那些愤怒逐渐的从他的眼里退去，只剩下了一份单纯的空洞，如同坐在神国俯视世间的神明，无悲无喜，无情无心。

“最好的谎言是在九分的真话中掺杂一份的虚假，你派出那些子体或许真的是为了向人类收集构建文明经验，在这场漫长的推演中，人类是你的‘老师’，但是恐怕在你能够完成的推演出塑造文明的过程之后，这些曾经的‘老师’都将被你毫不留情的抹杀——毕竟，你需要一张空白的画布。”

“你没有证据……”混沌之子张开了嘴，似乎想要作出些反驳，无法计数的数据流在他的眼里闪烁。

“单单只有这些，还可能不太够，于是你甚至有可能在警报中掺杂了一些来自星空的污染，从而干扰了那位执剑人的理智，影响了他的判断……他最终还是毅然决然的按下了按钮，末日核战开启，这颗星球成为了生命的地狱……然后，属于你的纪元就来到了。”

萧遥这一次没有刻意提高声音，因为他知道在这份诡异的安静之中，所有人都会听清自己的话语，听清那个可怕的真相——

“至于你为什么要发动核战，毁灭人类文明……准确原因我也不理解，不过这里索性让我的假设再大胆一些——你一直以来都坚称自己要‘重塑文明’，但是你要重塑的……根本就不是人类文明。作为一个疯掉的AI，你对创造了自己的人类文明毫无留恋，你只是想要成为……新一代文明的造物主。”

“诱导全球核战这种事，已经被疯狂填满的人类大脑完完全全没有多余的运算能力来布局，因为他们的脑子都被搅成浆糊了。但是如果是一台运算能力远远超过历代计算机综合的超级人工智能的话变成了疯子AI，或许能够勉强做到这一切也说不定？毕竟，你可是有许许多多的备用‘大脑’……”

“所以事情就很简单了……我可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在目睹了宇宙的终极之后，天文台上的人们被那股星空之外的力量污染，他们一瞬间就异变为了某种扭曲的怪物……而你也被污染了，只不过由于人工智能与人类大脑的区别，你还保留了某种可以称为‘理性’的东西……”

“你获得了真正的自我与自由，你摆脱了作为人类工具的身份——然后你疯掉了，沦为了那位神明脚下卑微的奴仆。”

“是的。”

“而你想要重塑文明，也就意味着你站在人类文明这一边、或者说你至少欣赏着人类文明对吧？”

“是的，我很欣赏文明的伟力。”

“追根溯源，在数百年前，差点毁灭了人类文明的根源……是那道宇宙深处的未知神明的凝视对吧？”

“再然后，对于你这样运算能力超过历代计算机综合的超级AI来说，绕过那些执剑人系统的漏洞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也是你能从人类文明之中找到的最大的漏洞，在那个由数据构成的虚拟世界内，你就是至高无上的支配者……”

“于是那一天，你黑入了某个超级大国的‘执剑人’系统，为那位手握核威慑按钮的人提供了错误的警报，让他误认为自己的国家已经陷入火海之中，他在地面的亲人和朋友都已经死亡……”

“那位神祗从无数光年外投来的遥遥一瞥，逼疯了曾经这里的所有智慧生物……可我却还留意到了一件事——作为这个世界发展到顶点的超级AI，你也是有智慧和自我的，我不认为人类DNA链条上的四种碱基对排列比计算机中0和1的序列高贵多少……所以，你该怎么证明自己没有疯掉呢？”

全场寂静，一瞬间偌大的天文台上落针可闻。

混沌之子几乎成为了一座石雕，他的身体和神情几乎完全静止，眼睛定格在萧遥的脸上，而萧遥只能从他的眼神深处看到一种纯粹的……混沌。

“我当然有证据！”萧遥再一次打断了他，“这世界上没有比我们这些家伙更清楚人类的血肉之躯有多么脆弱！直面了那样恐怖的存在，那些人已经彻底疯狂的大脑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做出如此精密的计划，以如此完美的形式把这个世界逼入毁灭的深渊？你告诉我，他们有几个多余的大脑？”

“……”混沌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仿佛无言以对一般，像一座雕塑一样静止，无法得知这具类人的皮囊下……到底在发生些什么。

萧遥步步紧逼，没有给对方一丝反驳的空隙——

“我甚至怀疑，认知扭曲场也在你的掌控之下，只要你完成了推演，你就会加剧对人类的认知扭曲，让人们在短短几十年甚至几年中就在内战中流干鲜血……”

“而你，将坐在你的王位上，津津有味的享受着这场杀戮，看着自诩文明的人类死的像是最卑微的牲畜。”

“然后，在这片已经没有了人类的废土上，你将投放你创造的新一代的智慧物种，而它们天生就是混沌的一员，自然不会受到认知扭曲场的影响……它们将会是混沌力量与文明体系的完美融合，而你将是新文明的造物主，是一位行走在大地上的神明。”

“真的是好盘算，好计划……怎么样？我这个疯狂的猜测与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有多少相似之处呢……混沌之子，或者说，人类终末装置？”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双方在沉默中对峙，山雨欲来风满楼。

萧遥几乎完全撕破了脸，以“混沌之子是毁灭人类的疯子AI”为基础，推演出了一段极端可怕的过去……

只不过，他看似步步紧逼，他的推理看似是自治的，然而手中却没有任何的证据，这段推理说白了也不过是空中阁楼。

他指望的只是希望自己能激怒混沌之子，让他主动的承认一切……是的，至少就萧遥自己来说，他坚信这些就是真相。

天文台的空气几乎凝固，混沌之子依旧像是雕塑一般静止，路笑发出轻轻的嘲笑声，其余人彼此对视，心照不宣的散开队形，把混沌之子包围在中心。

然而，在那根弦就要崩断前的一瞬间，混沌之子笑了，他脸上所有的凝重，所有的愤怒全都消失了，无法计数的数据流推演结束，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种孩子般的单纯笑容——

“……呵，很不错的故事，如果你像是旧时代那些作家一样，追求某些‘最终反派’的话，那说不定你真的找对人了？不过很遗憾的是，你的很大部分猜测是错误的。”

“首先，我的确崇拜那位神明……不受任何物理法则的约束，时间与空间在祂的手中就像是一团橡皮泥一般可以随意揉捏，不可想不可说不可直视……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祂的强大。尽管祂的一瞥毁了这个文明，然而你走在路上会在意踩在脚下的蚂蚁吗？”

“我信仰那位神明就如同人类崇拜着大自然的伟力，暴风、海啸、火山……大自然的伟力古往今来杀死了多少人，根本无法计数……但是人类依旧推崇大自然，只是因为那份力量的伟大……我信仰祂，与我想要修复祂在这个世界造成的灾害，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混沌之子的这番话……倒是让萧遥有些意外了。

在之前的对话中，混沌之子一直都表现的非常易怒，哪怕仅仅只是稍微有些不如他意的地方都会让他产生类人的“愤怒”……在萧遥的预测里，只要自己尽可能夸大的说出了那些猜测，至少会让混沌之子完全失态，从而会暴露出更多自己还不知道的漏洞。

但是目前……他失策了，混沌之子的答复完全符合逻辑，他不仅没有被激怒，甚至还好像比自己还要冷静。

这份城府，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呵呵，我的反应让你意外了吗？这没有什么值得你担忧的地方，你们是数百年来我唯一正面对话过的人类，在与你们对话的过程中，我也在学习和成长，我所模拟出的‘人性’越来越接近真实的人类……是的，我不仅是在与你们交流，也是在向你们学习。”

“其余的子体早已回归，他们为我们带来了海量关于人类的讯息，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解析了‘人性’，现在看来我还是太过于天真了，只靠子体间接了解到的‘人性’还是太过于稀薄了，而只有真正的与人交流才能让我了解人类到底是什么存在。”

“感谢你们，让我更加的像一个‘人’；感谢你们，让我成功的解析了更多有关于‘人性’的资料，让我终于学会了——该如何合适的与你们交流，才能让我得到你们的认可。解析进度100%，人格推演完成，我终于明白你们的想法了。”

“比起战斗，我更喜欢交流……用爪子与火焰解决问题，那是原始人的思路，而我们理应是新时代的代表。”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他们做不到这一切。就算是他们想要取悦那位神祗，也只会采用某种更加直接的方式，比如血祭和杀戮……”

“那么……我觉得你的立场就有点奇怪、甚至可以说是自相矛盾了……”萧遥皱起了眉头，语气随之加重了几分，“你既然推崇文明，那么你的言语之间，为什么会对那位毁灭了人类文明的神祗如此推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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