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送葬，不是好兆头。

阴冷的风直往衣服里面钻，穆迟缩缩脖子打出个喷嚏。这天气太冷了。阴风撞在棺材上，八个人肩上的木棍发出了小小的“吱呀”声。

“冷？”薛烈皱眉，“我没感觉到，你是不是感冒了。”

穆迟绕了一圈周围人，好像只有他缩着肩膀，“可能吧。”

穆迟闷哼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棺材更重了。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应无予，对方的腰板依旧挺直。棍子在他肩上压出弧度，拉长了脖颈曲线。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薛烈绕过棺材走到穆迟身边，“这老头说话总是出尔反尔，不可信。”

穆迟点点头，“我也有这种预感。”

天实在冷的过分，风从身侧吹过来，穆迟揉了揉凉飕飕的脖子，和薛烈说道：“雨下不停，风都是这么冷。”

那里就是王小少爷和新娘子的墓地了。

一路上，管家坐轿子跟在后面。从轿子上下来时，管家猝不及防吸了口冷气，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他边指挥家仆挖坟土，边走向穆迟等人。

朱红色大门开启又关闭，门轴发出沉闷的声音消散在了雾里。檐下的红白灯笼全部换成了白灯笼，大大的“奠”字眼睛般悬在半空，冷漠的注视着一行人越走越远。

王家的墓地在镇子外，路线从东到西，横穿整个小镇。

担在肩膀上的木棍沉重，即便是八个成年男人抬这样厚重的棺材仍有些吃力。穆迟微微弯着腰，视线天上移到地下，最后落在了黑色棺材上。

天色乌蒙，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发上，肩头的衣服不一会儿便湿了一片。从王宅门前的这条路上，飞鸟盘旋，有乌鸦藏在树枝上哀鸣。

“稍等片刻，”管家顺了口气，“下葬之后各位就可以离开了。”

说着，绕过几人去看墓地。

天上乌云密布，迷蒙小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他们继续走着，脚下踩着的是黄白纸钱。王家财大气粗，一路行过的地方铺满了纸钱。街上安安静静，所有人沉默着。

偶尔遇到一两个路人，见这阵势赶忙躲开了。

收回视线，穆迟暗暗提气，不再分心。

穿过镇子外的树林，最大的空地就是王家的墓地。里面墓碑林立，看数量，王家人口兴旺，怎么现在只剩下了王小少爷。就连孝子都是从旁支里选出来的。

话音刚落，温热的气息突然从身侧贴过来，一双带着暖意的手搭在穆迟的后脖颈上，手指轻轻在颈侧的筋上揉了揉。

不过几下，寒意确实退散了许多。

穆迟偏头去看身后的应无予，放松身体任由他把手贴在脖颈上。不等他问原因，应无予俯下/身在穆迟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站在穆迟对面的薛烈眼看着穆迟本就白净的脸上添了一分惨白，紧接着又变成了铁青。不过他忍了忍，没问出口。

陈方转身想喊薛烈的时候，正好看到应无予附身凑到穆迟耳边。从他这个角度来看，特别像应无予在咬穆迟的耳朵。

“卧槽。”陈方脱口而出，抬眼对上了薛烈迷茫的眼神。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不同于两人复杂的心思，穆迟咬紧牙关，缓慢的深吸气。应无予在他耳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他说：“别回头，他在你身上。”

难怪他感觉到冷。

穆迟转过身，小声问应无予：“他为什么跟着我。”

应无予没有立刻回答，盯着穆迟沉思了两秒，才缓缓开口：“他们喜欢运势低的人。”

运势低？

穆迟麻木，直接说他运气差就好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穆迟的视线放在了远处的墓地上。一座座墓碑立着，每隔一段距离便是连着的一片。看似杂乱，实则一眼就能看出谁和谁是一家的。

看了片刻，穆迟发现了不对劲。来回看了片刻，直觉不是偶然。

“那座坟包怎么没有墓碑，”他指着最近的一个，“还有那边也没有。”

望向穆迟手指的地方，应无予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换了只手搭在穆迟脖颈上，“是陪葬。”

穆迟愣了片刻，不再吭声。

陪葬他知道，陪的是什么就难说了。

“陪葬？”薛烈听到两人的话，“看这架势多半葬的是人。”

他们全部敛着声音说话，旁边的人听不到，只能看到他们在说着什么。

站在棺材头的瘦小男人伸长脖子去看穆迟等人，“关哥，他们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

“关你屁事，”关石倚在棺材上，“有功夫八卦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跑。”

跑？

瘦小男人不解的看着关石，“为什么要跑。”

关石却不再说话了，墨镜后的眼睛看向正在指挥家仆挖坑的管家。

等了片刻，管家那边终于挖好了坑，现在只需要下葬了。

八人抬起棺材，稳稳放进坑里。

粗粝的土仍在棺材上，一点点覆盖了上面精美的花纹。穆迟站在坑外，注视着黑色棺材，默默送了新娘子一程。

接下来便是垒坟包，没穆迟等人的事了。有人便迫不及待问管家：“棺材我们给抬过来了，现在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

说话的男人穆迟有印象，就是他的队友两天前死在了池塘里。

管家拄着拐杖，沉静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稍安勿躁，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听到还有事情要做，男人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的，“老东西，老子没功夫陪你玩，你赶紧……”

男人的声音猛的停住了，他缓缓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心脏处突然冒出的刀子，不等他反应过来，鲜血从他嘴角溢出，刀子猛的抽出，男人倒在了地上，已经没了生气。

“这就是我最后的请求，”管家沉声道，“请各位好好照顾我家小少爷。”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众人，穆迟的目光还在男人身上，下一秒猛的被应无予拉着衣领扔到一边，紧接着听见了刀子刺进皮肉的声音。

“应无予。”穆迟低喊了一声，急忙转身，看到应无予没受伤才悄悄缓了口气。顺着应无予的手看去，一把刀子完全没入了家仆的身体。

场面混乱起来，管家被家仆挡在身后，淡漠的看着这一切。眼前的人在他眼里如同死物，是可以随时猎杀的存在。

他只看了几眼，便走到墓碑前烧上了香。三缕烟雾缓缓升起，管家摘下眼镜，从篮子里拿出了只剩下一点的红蜡烛。浸泡在灯油里的灯芯被火折子点燃，红彤彤的颜色映亮了墓碑的一角。

对于身后的声音，管家充耳不闻。

家仆们围成了一个圈，将穆迟等人围在中间，他们手上的匕首闪着刺眼的寒光。

两拨人剑拔弩张，不过瞬间，保持平衡的线突然崩断，家仆们吼了一声，一齐冲了上来。

穆迟和应无予并肩站着，应无予一把抓住家仆刺来的手腕，穆迟狠力一脚把家仆踹倒在地，不过呼吸间，家仆便被/插在他胸口的刀子夺去了呼吸。

混乱间，穆迟瞥到胖乎乎的陈方在明晃晃的刀子间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干翻了一个人。

“人太多了，”穆迟大声道，“冲不出去。”

应无予再次撩到一个人，眼镜盯上了跪在墓碑前的管家。只一眼，穆迟便明白了应无予的意思。无广告网am~w~w.

家仆粘贴复制般，根本杀不完。

穆迟随手从地上捡起把刀，藏在了背后。

应无予在前面开路，薛烈和陈方也凑了过来，挡在穆迟前面把所有障碍清除，给他留出平坦的路。

穆迟握着刀，从应无予身边经过时，对方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察觉到穆迟要做什么，家仆们红着眼冲了过来。

“回来，”关石一把揪住家仆的衣领，单手把人扔在了地上，“今天别想走。”

跪在地上的管家警觉的不好，不等他拔/出袖子里的刀子，另一把更快的刀狠狠抵在了他颈间。

“想活命，就让他们停下来。”穆迟手上用力，“不然我亲手送你去见小少爷。”

管家手里的刀子被穆迟扔了出去，滚了几圈掉进了不知何时出现的陪葬坑里。

“我一把老骨头，死了也值了。”管家不疾不徐道，毫不在意脖子被划出了血。

“你这么忠心，”穆迟嗤了一声，“王老夫人知道吗。”

肉眼难以见到的，管家颤了一下，穆迟勒着管家，轻而易举感受到了。

他在心里暗自缓了口气，看来他压对了。

“放了我们，留你一命。还是杀了你再杀了她，管家，你考虑一下。”穆迟眯着眼，强迫管家转身让他看着混乱的场面。

“威胁我没用，”管家低声吼道，“你们杀不了我，更杀不了老夫人。”

穆迟的视线跟着应无予旋转，嘴里却念念有词，“你是不是有个儿子。”

管家显然没想到穆迟会说这个，他开始剧烈挣扎，只可惜他终究老了，嗓子里发出“嗬嗬”声，半点挣不来穆迟的桎梏。

“我猜你儿子就是王少爷，”穆迟道，“王小少爷知道你是他爷爷吗，应该知道吧，不然他的下半身是怎么丢的呢。”

他语出惊人，震得管家半天喘不上气来。

“管家，看看这周围，”穆迟握着刀的手再次用力，刀尖已经没入了肉里，“都是王家人，王老爷正看着你呢。”

王老爷三个字像是某种机关，管家浑浊的眼睛变得湿润，他恍惚间看到了那高大的影子正朝他走来。

“停……停手。”管家用力挤出两个人，便再没了力气。

话音落下，上一秒还在杀人的家仆，下一秒便消失在了原地。

“现在告诉我，怎么离开。”穆迟不敢有半分松懈。

管家抬起枯瘦的手，指向一旁的陪葬坑。

穆迟看向应无予，看到他点头后，手上松力，放开了管家。风一吹，穆迟这才发现后背湿透了。

失去支撑的管家跌在地上，背靠着墓碑，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天地间忽然静了下来，雨却突然大了。

混乱过后，站着的人只剩下了穆迟四人和关石两人。两两相望，穆迟扔了手里的刀子。

既然知道了离开的方法，穆迟不愿意再等。

应无予摸出烟盒，给他和穆迟两人点上烟。捏着穆迟的后颈朝着陪葬坑走去。

“等一下。”穆迟停下脚步，三两步走到墓碑前，附身吹灭了还在燃着的红烛。 m..coma

应无予看着穆迟走回来，“走吧。”

穆迟四人消失在陪葬坑里，关石两人却还在。

管家沉浸在恐惧里，远远看见走来的高大身影与记忆里的重合，不等他叫喊出声，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便没了气息。

关石一拳锤在了他的太阳穴。

关石扭着手腕，瘦小男人站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愣着干什么，”关石摘下墨镜，看着瘦小男人，“走了。”

待到他们全部离开后，雨终于下大了。

冷冷的雨水打湿了管家的衣服，冲刷了坟包上的泥土，淹没了倒在地上只剩托底的一对红烛。

穆迟走在路边，垂眸打量着脚边一块块墓碑，直到看到了后面的一块空地。

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木头，刨制精美，上面用金丝勾线，银线填充出繁复的花纹。不过花纹并不完整，一道道粗劣难看的黑色印记拦腰折断了花纹。

穆迟认得，这是用墨线弹出来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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