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迟疑惑，这不是一直在看？

尽管如此，他还是捧过脑袋，再次端详。浅色的眼睛灵巧转动，和灰扑扑的眼珠跨越两个世界对视，看着看着，穆迟的视线不经意瞥向旁边，不得不再次把脑袋离近些。

“您大可不必操心，”提到这个，巴特莱似乎格外有底气，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我们庄园里有最完美的水晶棺，可以保护主人身体永远不朽。”

他喋喋不休的烦人，穆迟背部疼痛，更没心思同他纠/缠。只想赶紧结束这了无意义的谈话，赶紧从这里离开。他道：“水晶棺里放玫瑰了吗。”

这一看，不得了。

“是这个道理没错。”巴特莱微微俯身，手心朝上指向尸体的方向，“不过先生，现在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要去哪里找凶手。而且……”

他直起身，“所有的外来者都在这里，凶手在不在这里，谁也不好说。不如先留下来，有线索之后再找也不迟。”

“我等？可以。”穆迟嗤笑出声，“你主人温斯顿能等吗，再不下葬恐怕尸体就要腐烂了。”

两人说话声音极小，即使身边围着人，也没法听清两人到底在说什么。站在两人后面的男人哼了声，白眼翻了又翻，去了另一边。他心里犯嘀咕，心道怎么在哪都能遇到这对，躲都躲不及。

看过尸体，两人便退了出来，不等离开，就被巴特莱喊住了。

“两位先生要去哪？”巴特莱嘴角仍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只不过看多了便能察觉到几分虚伪，完美的弧度仿佛画上去的一般。

穆迟装作毫不在意，巴特莱和关石接下来的话却一句也听不清楚了，被嘈杂的声音灌满了耳朵。他烦躁的揉了揉耳朵，放弃了继续听的心思，转而放在眼前的尸体上面。

他还记得仆人活着时的身材高大，身上有肉，能变成现在现在皱皱巴巴，皮肤紧贴在骨头上，身子蜷缩，脑袋和身体分离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在死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概见到了温斯顿死前看到的画面，不然眼睛不会睁这样大。

“它”，穆迟没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就是应无予曾说的那位从天而降的神。

“不好意思，”穆迟笑了笑，“没说不能离开吧。况且现在又有了死者，总得紧着找凶手，耽搁一分钟都有可能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你说对吧。”穆迟话音极短促停顿一下，“巴特莱管家。”

应无予把住了穆迟的手，借着他的手将脑袋凑到眼前，细细打量片刻，道：“看他的眼睛。”

没办法合上仆人的眼皮，穆迟只好把他的脑袋放下。

倏地，

蹲着的腿僵硬的弯曲，穆迟平静的放下脑袋，深吸一口凉气，偏头幽幽看着应无予，嘴角动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那是谁。”

应无予摇头，从穆迟手里接过仆人干瘪，轻如草叶的头颅放回去，顺手摆正了。

“您放心，”巴特莱笑眯眯道，“我们放了。保准没有半分异味。”

巴特莱显然不准备放人，东扯西谈拖长时间。

拖时间做什么，所有人都在这里，难不成真能找出凶手？穆迟扫了眼，猝不及防低笑出声，极短一声，清清楚楚落进了巴特莱的耳朵。

“先生，很可笑？”他的眼神微变，看起来更像巴特莱一点。

穆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你哪里看到人来齐了。”

他没有漏掉巴特莱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以及下意识望向关石方位的动作。

两人果然有问题。

穆迟和应无予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斗篷人在哪。”穆迟问道。

“什么？”巴特莱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微微俯身的时候，燕尾服垂下了好看的弧度，“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指的是那位穿斗篷的客人？”

“不要紧。”穆迟揉了揉酸疼的肩膀，语言随意，“这样说你可能就明白了。”

“斗篷人，就是你们温斯顿老爷请来的第十四个人。”穆迟紧紧逼问，“他现在在哪儿，怎么不在大厅里？”

巴特莱眉眼舒朗，肉眼可见松了口气，他双手背在身后抵在腰间，“他是温斯顿庄园的尊贵的客人，我们无权知道客人在哪里。只有在他需要的时候，我们才会出现。”

“既然这样，”穆迟指了指围在尸体旁的众人，“我们不也是客人？只是不尊贵对吧。”

巴特莱笑而不语，温润的脸上看不出讥讽，却处处都是讽刺，“当然不是，十三位都是我们温斯顿庄园的尊贵客人。”

他特意加重了“尊贵”两个字。

穆迟不再回他，翻来覆去巴特莱回他的都只是车轱辘话，问不出什么来。现在要做的是走出大厅，不然巴特莱会对他们做出什么谁也不可知。

正想着，大门“乓”的一声被人/大力从外踹开，随着门越开越展，熟悉的身影露了出来，是薛烈。他臭着一张脸，神色难看到了极点。最明显的便是衣服上沾着的泥土和破裂流血的嘴角。

又去打架了。

薛烈走近，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看到应无予和穆迟两人后才停下。

所有人都看着他，也包括巴特莱。他神色微变，眼底却闪过异样，极快，没人能发现。视线在薛烈身上逡巡片刻，又落到他身后那名高大仆人身上。

“巴特莱先生。”仆人接受到巴特莱的视线，微微俯身行礼。

若说薛烈还能看，这名仆人便看不过去了。不知道他是加入了战斗还是拉架去了，身上满是土，打理得当的头发上夹杂了花瓣，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狼狈不堪。

“我一定要弄死他。”薛烈率先骂了一句。

“谁？”穆迟问。

薛烈却看向应无予，死死咬住了嘴里的话，只有满脸的恨。

这时门又被打开，刚刚还在说的斗篷人走了进来。

他的身量极高，来回走动间看不到他的身材，更像是踩在高跷上一般。盯着时间久了，浑身不舒服。穆迟强迫将视线从斗篷人黑洞洞，无法看清脸的斗篷下移开。

随着斗篷人走动，从身边经过时，穆迟闻到了浓郁的玫瑰花香。

是的，玫瑰花香，与花园里玫瑰蜜糖的味道相比更要淡一些，闻起来不会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穆迟禁不住抽/动鼻子，再想闻的时候，被应无予不轻不重卡住了手腕。

穆迟：“……”

斗篷人径直走向巴特莱，在他身边站定。衣摆摇晃时，腰间布料微微凸出，是把长刀。

“这下人来齐了。”巴特莱意有所指。

他面向众人，再次拍了拍手掌，吸引人们的注意，“各位客人。”

围在尸体身边的人纷纷转过身来，看着巴特莱。

巴特莱被半包围着，穆迟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这个场面。可这和他平常的模样大相径庭，没道理不会有人发现。

他偷偷打量一圈大厅里的仆人，他们如泥塑般挺直，黑白分明的燕尾服牢牢焊在身上一般，放眼望去，仆人们似乎共用了同一张脸。

穆迟另一只手握住应无予的手，手指无意识敲打着。这是应无予思考时惯用的动作。

“我等不到各位把凶手抓住了。”巴特莱面带不耐，和他之前乖顺管家的模样天南海北。

此话一出，人群中有些躁动，不明白巴特莱什么意思。

“温斯顿庄园百年历史，”他继续道，“从未出过此类骇人听闻的事情。可……”

“有话直说，”人群中一个男人道，“别拐弯抹角。你是不是想说凶手就在我们中间？你大可以……”

他的同伴拉了他一下，堪堪让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如果凶手真在他们中间，下一个死的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可巴特莱口说无凭，凶手若不在他们中间，巴特莱就有引诱他们互相残杀的嫌疑。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薛烈啧了声，毫不客气在角落吐了口血水，嘴角还裂着，血水止不住的流，手帕上已经满是血了。

“先走？”穆迟低声道。

“我没事，”薛烈拒绝，“听听他到底要干什么。”

巴特莱想强硬把他们留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他必然要出损招。

只不过……

穆迟仔细观察着巴特莱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是不是他和温斯顿相处久了，身上有了对方的影子。比如时不时去摸鼻子的动作。

这个动作只在戴眼镜的人身上常见，尹鸿便会经常扶眼镜。若排除巴特莱在紧张的原因，穆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可是，”巴特莱眼神淡淡扫过刚才说话的男人，继续道，“自你们来后，主人和仆人先后死亡，我不得不怀疑，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许雅雅。”

穆迟扯过白布垫在手上，轻轻拨弄仆人的头，低头细看他的眼睛。目眦欲裂，说的大概就是这幅面容。再用力一些，眼珠就掉下来了。

蓝色眼珠失去了光泽，和蒙了灰尘的玻璃弹珠一样，死气沉沉，呆愣愣安在僵硬的眼眶里，冰冷冷的没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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