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姚并未排銮驾，只带了三五仙侍，去了太液池游玩。

前次来这里，她还是“瑶姬”，按照太微的喜好，作鸟族公主打扮，随从亦以“公主”呼之，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心里那点意难平而已——他总是忌恨当年那位兄长的，而她就是当年一切的见证人，让她低头，便是让过去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他一直这样想的。荼姚轻蔑一笑，如今他死了，哈，真是死得好！可惜没能亲手杀了他，以报父神之仇，堪为憾事。

“我害你失了寰谛凤翎，自然是要还你一根凤翎才是。”他见她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更是欢悦，牵了她把弄发簪的手，道：“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她随着他，一路奔过去。看他如孩童般欢笑，她索性也放开了平日天后的端庄自持，跟着他跑到林苑深处。

想着那些前尘过往，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池边，下一步眼看就要涉入水中……

“你……这些时日就是忙着做这个么？”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我若说是，你虽然感动，却会怪我不思进取，不务正业。那我还是说不是的为好。”他见她果然又露微嗔之色，心中爱极那娇媚的模样，但不敢过于得意，忙敛了心神，笑道，“不逗你了，我这些时日确是在忙朝政之事，闲了下来已是午夜，不好去扰你，只得做了这簪子，消磨时光。此簪是以翼渺洲万年梧桐木所制，与你气息相近，簪内中空，我书了灵咒在内，平日可滋养元神，若到遇恶人相害，亦可自成结界，护你无恙。”

“你有心了。”她心中一暖，抚着那发簪，颇有些爱不释手。

“这偌大天界，论起轻薄造次，亵渎神明，还有哪位及得上天帝陛下呢？”

那语气淡淡的，令他顿生挫败之感：“你……你可真是大胆，也不怕别人对你不轨么？”

“自然不怕。”她掰下他的手指，轻盈转身，嘴角微扬，眼里是明媚的笑意，“难道你还会让人欺负了我去？”

他应是有要事要处理，她想着，故而不去打扰他，亦不曾主动去寻他，只是偶尔在璇玑宫的偏殿旁张望，在落星潭边徘徊，或是逗弄着那只淘气的魇兽。只是在教了它几个初级的火系法术，差点害得七政殿走水之后，娘娘也不敢再诲人不倦了。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魇兽就是没有凤凰聪慧可爱，润玉不会教人也不懂教动物。她得出了结论，随后幽幽叹了口气——好久没有看到他了呢。

“娘娘何不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双成说道。

那夜之后，天后娘娘昏睡了三天，醒来又有五日没见过天帝陛下了。

“自然不会！荼姚，你能这样想，我很欢喜！”润玉笑得像池边刚刚绽放的玉兰，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径自为她插在了鬓边，“喏，这个送你，如此，若有宵小近身，他们也伤你不得了。”

她摸了摸那物事，低头看向池水中的自己，那朝云近香髻上多了一支梧桐木簪，形如凤羽，雕刻得极为精巧，且隐隐带着一重丰沛的灵力之息，令她很感安心。

也罢，不妨出门一游，以消永日。

“你呀……哎。”她又叹了一声。

这些身边人虽是待她恭敬亲近异常，却对她比往日更是畏惧，她都感觉得到。不知润玉自继位以来，用了什么手段，众人皆唯唯如此，天界经了前次变故，可不能再有什么动荡了。

忽然足下一滞，她被硬生生牵回了岸上。待荼姚回头看时，却早早被人蒙上了双眼。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她先是一慌，随后便放松了下来——那龙涎香是她教他调配的，她如何猜不到那人是谁。

灿烂如火的凤凰花树下，多了一架遍缠藤萝的秋千。

“坐上去，我推你。”他兴冲冲地说。

她依言坐了上去，却在坐好后，向他伸出了手。

那笑容，比凤凰花还要绚丽，还要明艳。

他大脑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搭上了她的手，然后由她牵引着，一同坐上了秋千。

荼姚轻轻拈了个法诀，秋千就随着风荡了起来。

他听见她的歌声，是儿时他听过的歌声。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注）

那歌声清越入耳，情致缠绵，似是一对有情人正在互诉衷肠，山盟海誓，以心托物，相赠彼此。听着听着，他竟而落下泪来。

等他回过神来，秋千早就停了下来，她为他拭泪的帕子都已经湿了半边。

“你这样爱哭，我可不指望你能保护我了。”她的笑透着戏谑，眼里却滢然有光，“只不过是一支曲子，你便哭了，以后我还怎么敢在你面前唱歌呢？”

“那不是一支曲子，”他深深地望着她，“那是我的一个梦。”

“梦？”

“是梦。”他握着她那拿着锦帕的手，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这些时日，我仿佛都在梦里，因为以前，只有梦里，你才会这样待我好……我好怕会醒过来，荼姚，我好怕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梦。”

“这不是梦，我是活生生的，在你面前的荼姚。”她把他的手放到心上，“你看，我的心在跳，我还活着，我在你身边，我没有死。你不要害怕。”

“荼姚……”他扑到她怀里，有些惴惴不安地说，“你不会再离开我了，是不是？”

“如果你听话，”她柔柔地笑着，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过他的发，他的脸，“你听话，我便不会再离开你了。”无广告网am~w~w.

“我会很听话的。”他闭上眼，呼吸着她身上的清香，感受着她指尖的暖意，“我会很听你的话……如果这是梦，不要叫醒我……”

“睡吧，你倦得很了，我在这儿，不会离开你……”她轻声念道，“婆珊婆演底，婆珊婆演底……”

在她曾经教他的夜神咒诵念声里，他沉沉睡去……

“玉儿，做个好梦……”她俯下身，悄悄在少年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微风吹过，天后素洁如霜雪的衣裙上，同时落下了一朵艳丽之极的凤凰花。

【注】

此诗即诗经中之《卫风·木瓜》。

“天后娘娘镇静如恒，果然胆色过人，就不怕宵小轻薄造次，亵渎神明么？”素来稳重的声音，忽地带了几分调笑之意，听得她也心中暗笑。

“莫以为我忘了前次你偷偷和他‘告密’之事。”荼姚白了她一眼，“你收了他什么好处，居然出卖我，真不是我紫方云宫出来的人。”

“双成岂敢，只是见不得娘娘愁眉不展罢了。”双成笑着说，“陛下是真心对娘娘好的，双成自然要帮衬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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