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相貌只是像巫毓荫现在所看到的那样：

灰色的砖石铺砌灰色的街道与楼房；灰色的儿童在街上奔跑，手里捏着灰色的面包。这不仅仅是目光所看到的颜色，更是她的眼睛穿过了一切的躯体，直视他们的灵魂——灰色的灵魂，浑浑噩噩而迷茫无助的灵魂。

他一步也没有停下，推着犯人就往城外走，丝毫不给巫毓荫搭话的机会。

“请等一下……就等一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与皇都同一片蓝天之下，却不能拥有与皇都同样的繁华。

而莱布伦则是护送着菲莉安和阿丽娜走了，一块钱三人都投给巫毓荫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是担忧，似是关切。

而簇儒府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她和那个卫兵对话。

“押送囚犯，闲人勿扰。”看着走上前来的这个白发女孩儿，卫兵只是稍稍讶异了一下她的颜色，便用一种近似于无精打采的语气说道。

她看见两个衣着破烂的孩子合伙，从一位行人的兜里掏出了三枚卡尔，越过躺在地上的流浪汉与出摊的摊贩，熟练地逃掉了。

她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法师，对着地上黑成煤炭的穷人拳打脚踢，破口大骂，从他手里抢过了一根看似华丽的手杖。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这样的事情，在街上扫一眼就能看见三四起。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宽阔的灰色城墙，它在耀眼的骄阳下沉稳地矗立，仿佛在向所有看到它的人宣告它的坚硬。

石头城是齐齐米亚人的第二座城镇。早在三千多年前，勤劳机敏的齐齐米亚人用石头砌起了这一座聚落。厚重的石头墙壁，挡住了夜晚的冷风与野外的魔物，为这一片广阔平原上的人提供了最初的庇护之所。

古早的齐齐米亚人，他们用石头砌起房子，将石头铺成道路，用石头充当武器，以石头代替锅炉。他们在这一片平原上挣扎求存的厚重记忆，随着石头一块又一块地传承了下来。

年6月15日，下午四点，奥塔兰境内，齐齐米亚领，石头城。

她看见卫兵在押送一个手戴镣铐的穷家伙出城，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各位，你们处理自己的事情吧，一定要尽快……”巫毓荫只是草草抛下了这句话，便走到那个卫兵跟前，拦住了他想要说些什么。

当然现在也没有“齐齐米亚国民”这一说了，大家都是奥塔兰人。只可惜“奥塔兰人”这个名号并没有为这块平原带来新的生机。就连统一后带来的一时繁华，也只是虚幻的泡沫而已。

自此以后，“石头城”这个名字的含义就彻彻底底的变了。

它不再意味着坚硬，而意味着压抑——战争的失败就像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让每一位经历过它的齐齐米亚国民都喘不过气。

“所幸这块金吊牌终归还是有点用处，至少能让我们省去一大堆无用的‘必要流程’。”

簇儒府环顾四周，似乎并不将街上的人看在眼里。

卫兵自始至终没有搭理她，犯人身上的锁链咔嚓咔嚓的响。两个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走远，而巫毓荫却再没有追上去的欲望和勇气。

六月的阳光照在身上，却让她浑身发凉。

灰色石头砌起的屋子，没有为这座城镇的人提供庇护，反倒是将这一切衬托得更灰暗了一些。

蓝天有点过于鲜艳了，却又没有一片云朵。在街上流浪的人愿意躲到阴影里，拒绝接受过热的阳光。

作为一个经历过肉体苦难的人，她本不需要为此感到太多的怜悯。甚至，她所见的这些苦难，与他本人都没有什么关系。

但她只是看了难受，发自内心的难受。

就像把心脏拧成一团，然后缓缓舒张——先一紧，然后是缓慢而空洞的疼痛。

“为什么？”

这和吉娜脑海里的齐齐米亚相去太远。

十年前吉娜赶赴皇都，途经齐齐米亚时，街上的行人脸上尚且挂着微笑，友善的妇人会在晚餐时多分你一块面包。

可口的玉米粥与温柔的烘培房，寒冷而烟雾缭绕的冬夜……那才是她记忆中齐齐米亚的样子，是吉娜与格莱尔回忆留存的地方。

它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你怜悯他们？”

簇儒府走上前来，眼神四处张望，看着她正在看的东西。

巫毓荫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她知道自己没有怜悯别人的资格——至少她自认为如此。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这有些褪色了的一切，打心底里不太舒服。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多的苦难。你渴望帮助他们吗？”

“……也行吧。”

“我们姑且不需要探讨你欲望的来源与解析，我们只需要知道你的意图出自善良。这是好的。”

簇儒府看着她，将冰冷的目光投进她微闭的眼睛里。

“所以我有必要重复一下我的忠告，并为之作出一些补充：帮助应当是一种理性而负责的行为，不要让它演变成对别人的无意识伤害，那样你会异常痛苦。”

“……我会尝试去理解的。”

巫毓荫回过头，看着大街上的众多苦难，甚至感到了一种无从下手。她知道在这里帮助某一个人或某一群人，是一种无济于事的行为。单纯的给予甚至会为他们招致毁灭。

如果给了一个孩子两天份的面包，她要如何保证其他的孩子不会来抢？如果给了一群孩子十天份的面包，她要如何保证其他穷人不会来抢？

可除此以外，她想不出任何办法，或许是她的见识还不够？

她多么希望能够逃避这种理智的抉择，希望能够有一个小孩可怜巴巴的，走到她跟前，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说出她最想听的话语：

帮帮我吧，姐姐。

这样，她就可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给予这个孩子任何一种帮助。她大可说这是善良战胜了理智，是对眼前每一个生命的珍惜——这是属于她的逃避，她很清楚。

而巫毓荫同样四下环视，却将每一个人的身影印在了自己的眼中：

直到二十三年前为止，石头城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座坚不可破的城镇。

但遗憾的是，“兰敦”是比齐齐米亚更悠久的国家，它在古奥塔兰语里意味着“攻无不克的长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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