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宁敷了有一会儿，扯了扯霍明意的手:“我好好睡上两觉也就消肿了，费这个工夫，表姐也不嫌麻烦。”

“怎么麻烦了？”霍明意把她的手按回去，“好好的一个小美人，把自己哭成这幅模样，什么睡两觉就好，你这样子，明天也不能到祖母那里去请安的。”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沙哑的声音其实不好听，最主要还是因为抓心挠肺，叫人听着好心疼:“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凭什么来骂我？”

她抬眼看霍明意:“就算小侯爷他们待我好吧，那也不是我上赶着招惹他们，是他们忘我身边凑，骂我干什么？有本事去骂他们啊？再有本事的，自己去讨了他们喜欢不就是了？我从没想过那些，更没求着他们高看我一眼。”换了谁不委屈啊？

她一时又沉默下去。

傅清宁抿唇嗯了声:“是世人皆如此吗？高庆元就是眼红嫉妒，但她是嫉妒我能有如今这样的好命数，得官封，受宠爱，处处压过金陵贵女一头，她心有不甘，也不服气。

谢元姝还是这样。她嫉妒小公爷小侯爷他们待我好，世子更是一口一个表妹的叫着，所以她觉得我讨厌，觉着我碍眼，骂我妖妖悄悄，含沙射影说我勾、引郎君。

如今放到明舒表姐身上，又因为这种事情来骂我。”

昨夜跟她说了几大车的话，她一个字也不说，就是哭。

从痛哭流涕到抽抽搭搭，后半夜睡着的时候甚至都还在掉眼泪，眼角溢出泪珠，她看着心疼坏了，几乎一夜没睡，拍着她，哄着她，就这样她还从梦中惊醒过来好几次。

霍明意不是第一回跟傅清宁睡在一张床上，却是头一次知道，小表妹多愁敏感到了这个地步。

除了霍明意陪着傅清宁外，碧霄守在门口，谁都不让进。

赵嬷嬷也特意交代过，不让人来打扰。

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今天就是谁把天通个窟窿出来，也跟她们绿微堂毫无关系。

绿微堂内清净。

霍明舒那个混账东西，骂人的时候专捡难听的话，却从没考虑过那样的话会对小姑娘造成多大的伤害。

她伸手替傅清宁拢了拢耳边散落的发丝:“还是想昨夜的事情？”

只有霍明意让人在床边圆墩儿上放了盆凉水，她拧着湿帕子，非让傅清宁躺下，替她弄眼睛。

傅清宁的眼睛还是肿的核桃一般，不知道煮了多少个水嫩嫩的鸡蛋来给她敷，也没多大的用处。

她觉得太过浪费，便不叫碧霄弄了。

霍明意沉默一瞬:“我不是凶你……”

“我知道。”傅清宁深吸了口气，还是从她腿上爬起来，“表姐，我不明白。”

傅清宁两世为人，依然会觉得委屈。

就像前世那样。

她没招惹过任何人。

傅简与高氏，给她批命的臭道士，沈家一家人，甚至是那些根本就不认识她，与她素昧平生，却伙着一起骂她天煞孤星的陌生人。

霍明意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跟她说。

她还是年纪小了点，也太单纯天真了些。

其实想想，从前长在坊间的日子，未必有什么不好。

无忧无虑的长大，见不到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世人都只看得见高门富贵，显赫荣华，又有几个知晓这门楣之中掩藏着的肮脏与龌龊？

最不堪的，从来是人心。

霍明意揉了揉她头顶，动作轻柔，把那张小脸端详良久，才叹道:“如果你一辈子都只做坊间街头的赵清宁，那么永远也不会因为这些而骂你。因为你和所有人都一样，不过是这红尘之中最渺小，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没有强过她们，也没能扶摇直上。”

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的身份转变。

傅清宁拢了拢眉心:“所以我才不懂啊。”

她幽幽叹气:“在这件事上，我从来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我亏欠了谁吗？还是抢了谁的，占了谁的？我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本就应得的。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该是九天翱翔的凤，生来是无与伦比的金贵女孩儿。是老天同我开了个玩笑，造就了我如今的命运。现在只是一切回归本位，她们是疯了吗？”

霍明意反而庆幸于经历了这么几场事后，小表妹仍是一颗赤子之心未改，赤诚也向善。

“你就这么想，一辈子都记得自己本该是如此的人，时间久了，就不会因为这些人，这些事而伤心，难过。”霍明意指了指她眼睛，“你先前劝我，何必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这又算什么？”

她失笑摇头:“如今难过两场，痛哭流涕，等再过上三五年，若再见到这样的人，你大概多看一眼都嫌脏。回过头来想想十四岁的自己，居然因为这种事情哭成这个惨状，自己都要羞红脸了。”

她开起玩笑，傅清宁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释怀。

道理都懂啊。

她要是到了现在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明白，也算是徐嘉衍白教了她半年时间。

她自问是个好学生，聪明学生，徐嘉衍更是个好夫子。

傅清宁揉了揉自己心口:“我是应该再豁达通透一点。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真的让这种事情给困住。”

太不应该了。

霍明意不知她想的那些，只是听了这话既欣慰又心疼:“没事儿，不是还有我们陪着你吗？你想想昨夜大哥哥为了你骂人，二哥哥为了你打霍明舒一个巴掌，阿弟更为了你----他隐忍不发三年之久，昨晚上当众给了霍明舒难堪。想想身边还有这么多真心诚意呵护你的兄姊们，会开心很多。”

傅清宁说是啊。

有些人这辈子得一个真心相待的都难，至少她如今是真的挺幸运的了。

霍明意看她是不打算老老实实敷眼睛了，今日又不想说她，暂且都随她去，便把手里的帕子扔回到铜盆里去，往她身后垫了几个软枕，盘腿坐着问她:“不明白什么？”

是以当章老夫人那般态度强硬的发落魏氏母女，眼下就要把人送走的消息传到赵嬷嬷和碧霄耳朵里时，二人一合计，这事儿还是暂且瞒下，等过了今日，再说给傅清宁知道。

内室点了清心饼，醒脑清心又通肺，此时拿来熏着，最合时宜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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