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发生的事本可以不去同太后讲。

但郑氏没由来就是在心中笃定了。

你大伯母那人性情有些冷毅，又是宗妇嫡长媳，我那时同她不大说得到一块儿去，便时常跟你三婶一处。

你爹后来就跟我说，叫我少跟三房走动，免得惹了你祖母不痛快。”

即便两个孩子今晨不与老太太说这些，她也会把此事告诉章太后，只是自己大约不会进宫去，派个人到含章殿去回清楚就是了。

这说不通。

傅清宁看她半晌不说话，晃了晃她手臂:“舅母？您在想什么，怎么不理我呀。”

尾音上扬时带着娇柔，郑氏心中一软，抬手揉她，又看自己女儿，后来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不知道，还是早年间听你爹跟我说过一些，彼时你三婶刚嫁过来，那会儿我们也就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她虽然性子娇，但却不像如今这样蛮不讲理。

就因为当年太后格外喜欢小姑，当亲生的一般娇纵着，如今阿宁生了张极肖似小姑的脸，太后爱屋及乌，就格外看重？

郑氏不是没见识的小门户出身。

她父兄在朝为官，现如今那位中宫与她还是堂姊妹，朝中事，她又岂是一概不知的呢？

淡淡金光自明瓦窗映入屋中，温和又亮堂。

郑氏似想起些陈年旧事，面上拢了一层薄薄无奈。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傅清宁先开口:“您不想说就算啦，反正我们都听您的，要照您这样说，这事儿是我们多心了，再不到祖母跟前去说。”

此事说来话长。

小姑在世时章太后尚为中宫，先帝宽仁明君，前朝事用不着太后插手，她膝下无子无女，终日清闲，把小姑带在身边，当养个女孩儿自然没什么。

如今她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把持朝政，日理万机，可照样分出心神来在阿宁的事情上。

她说不好是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太后对傅清宁格外上心，且老太太在这件事上也处理的有些隐晦。

还有傅清宁……

当日带着小姑娘进宫请安的那点微妙感又涌上心头。

郑氏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下唇，看了傅清宁一眼。

若要论亲疏，明意同太后还更亲些呢，也从未见太后这般上心过。

傅清宁心头一沉。

单是走动多些，就要生气的吗？

她看祖母也不像是那样小心眼不容人的人啊？

高门之中，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儿。

二舅舅房里还有两个妾，连大舅舅屋里也摆着两个通房丫头。

霍明意捏捏指尖:“为什么？”

“我那时年纪小，也追着你爹问为什么，他被我缠的没办法，才同我说了一些。”

郑氏压了压声儿，突然想起她才到霍家做新妇时候的场景。

新婚不满一年，魏氏进了门，她从霍怀礼口中得知此事，小姑娘家嘛总不是人人都像大嫂那样端方的，她实在憋不住，跑去找大嫂分享这点小秘密，然后被大嫂说了一顿，此后这十几年的时间，长辈们的这点往事，她就烂在了肚子里，跟谁都没再说过。没想到今日又被两个晚辈问起来。

想起这些，郑氏面颊有些烫，自己先笑了笑:“听过就不要再好奇了，三房的事情你们以后也少管。”

她也就那么随口、交代了一句，便继续道:“你祖父当年奉旨钦差扬州，一去三个多月，回来时身边跟了个……出身并不正经的小娘子，就是你三叔的亲娘。”

霍明意皱眉:“什么叫……出身并不正经？”

她养在闺阁中，又从没偷看过那些才子佳人的戏文话本，并不知扬州瘦马为何物。

但傅清宁知道。

她小脸一白，又不敢说什么。

郑氏掩唇咳了声:“你还问？”

霍明意方才是怔了下，这会儿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别开脸:“您继续说吧。”

傅清宁想她大概是以为外祖父带了个寻常青楼女子回家，又纳了妾，抬做姨娘。

怪不得三舅舅能高中探花郎，霍云昭与霍明舒兄妹二人于霍家一众兄弟姊妹之中容色那般出众了。

“你祖母那会儿也就刚同你祖母成婚第四年，且……还怀着你爹。”见两个姑娘皆惊诧，她解释说，“你祖父离京的第一个月，你祖母才诊出喜脉来，本来等着他回来，要把这喜讯告诉他，结果弄成这样……”

郑氏提起这些，也不免唏嘘:“后来的事情你们大概也猜得到。你祖父一意孤行，非要纳妾，此事惊动了先帝与太后。太后从来刚毅果决，非要活活打死那女子，你祖母却忍了。非但忍了，还劝着太后，寻了一外放五品官家里，认了那女子做义女，以人家家女孩儿的名义，纳进了霍家门楣来。她进门的第三年初就生下了你三叔。”

傅清宁讶然。

霍明意也顿时无语。

可两个姑娘心里清楚。

老太太哪里是忍了。

无非是年轻时真心爱慕夫君，实不愿因此事与夫君闹翻脸，所以才会忍气吞声，反而去劝太后。

不待见三房，很合理。

郑氏看她两个不再问，才长叹一声:“也都是陈年旧事，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年老太太对三房也没有苛待过，虽然未必真做得到一视同仁，至少没打压过。早年也肯教养三娘的，是魏氏不惜福。”

傅清宁心里嗤了声。

本来就有年轻时候的积怨在，魏氏过门之后又不肯安分，年纪越大越撒泼胡来，且当年这门亲事，外祖母身为嫡母却没有插手的余地，全是外祖父一手定下。

否则以三舅舅的出身，要娶会稽魏氏嫡女，着实是要很费一番功夫的。

傅清宁揉了揉眉心:“我要早知道这些，才不到外祖母面前去说那些话。”

郑氏拉下她的手，笑着说没事儿:“老太太上了年纪只会越发豁达，早看开了，跟你们没关系。话同你们说了，却不许你们真的放在心上，往后见了长辈还是要恭敬，与兄妹们相处……”

她本想说也要和和气气，转念一想霍明舒干的那点破事，说不出口，咬着牙说了声算了，拍拍傅清宁的小脑袋:“随阿宁高兴就好。”

真是为着小姑的缘故？

可老太太都已经给宫里递了帖子，要去见太后了。

今次傅清宁出了这样的事，老太太一怒之下把魏氏和二娘都赶走了，对外当然有话说，但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想瞒着宫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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