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海就站在他身后，良久后低叹着问他：“在这儿戳这个做什么？方才不是叫你先出来把今天的课业给做完吗？”

小苏才撇着嘴，丢开手里的木条，缓缓站起身来：“阿娘睡下了吗？”

既然是为这个，做什么不要你？

家里头条件最艰难的那两年，我跟你娘都没想着把你送去谁家当奴才，或是到外头去做苦工。

“吃了药，眯一会儿，也不见得就睡踏实了，过会儿等春云把饭菜都做好，咱们就吃饭。”

苏明海心里就隐隐有数了：“你是爹娘唯一的孩子，为什么不要你呢？

你也上了学堂，读书认字，学过不少的大道理。

我们生了你，又养你一场，总归是指望着将来你有本事，出人头地，好给我们养老的，是不是？

这孩子打小就这样。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是肯定会闹肚子饿的。

说什么不饿他也不会信。

主要是苏明海自己也确实没想到，孩子他不肯去。

七八岁的小孩儿，对爹娘的依赖或许已经没有那么强。

外头有更好的世界，有的孩子是羡慕着，也贪图着那些新鲜的，好玩的。

僵是肯定暂时僵在这里了。

苏明海无声笑了笑，拉着小苏去给他又洗了手：“你是不是觉得，爹娘不想要你了，所以想把你送到姑娘身边去？”

小苏闷不吭声。

小苏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戳着地面上泥土的手也是一顿，然后也不回头，也不说话。

墙角下他挖了个坑，手里面是拿着个小木棍在那边戳着，也不知道戳了多久。

苏明海背着手踱步过去，只看了一眼而已，便大抵猜测得到，孩子大概是从出来就蹲在这边挖这个小坑了。

苏明海递一只手过去拉他：“饿了没？”

小苏也乖巧，接了他的手，父子两个就这样大手牵着小手，他摇摇头说不饿。

是，我倒是的确动过这个心思，可那也不是要把你卖给谁家为奴。

你年纪虽然还小，但是总能出去做些轻省点儿的活，也帮着家里头分担一二。

你娘宝贝你，不答应，我想了想，再怎么艰难，我咬咬牙，多吃些苦，也就过去了。

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是真的过不去的呢？”

这话就扯得远了。

苏明海又低低叹气，几不可闻的，然后又跟他说：“那时候都没想过把你送走，难道说现在咱们家里情况变得好起来，我跟你娘却要把你送走了吗？

姑娘待咱们家有天大的恩情，又不是要把你卖给姑娘换银子，你怎么会这么想？”

小苏慢慢的抽出自己的手：“我只是觉得，明明可以留在爹娘身边，陪伴着爹娘，可是爹为什么非要叫我跟着姑娘去金陵城呢？”

“你看，还是钻牛角尖，想不通。”

苏明海噙着笑哄他：“金陵城有什么不好？那里才有泼天的富贵。

我跟你娘商量着，这本就是为了你好的事。

我们舍不得你，是觉得你小小的年纪，就不在我们身边了。

但你总归还是我们的儿子，往后你学了本事，出人头地了，我们脸上不是也有光彩吗？

所以你看，为什么不去呢？

难道姑娘对你不好吗？”

那是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

小苏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姑娘时候的场景。

他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人人都拿他当小乞丐一样看待，嫌弃他脏，也觉得他臭，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脏了他们的眼睛，谁也不想叫他靠近，巴不得离得远远地。

只有姑娘不嫌弃。

非但不嫌弃，还帮了他。

替他出头解气，给他撑腰，还跟着他回了一趟家里面。

然后家里的境况就变得好起来了。

小苏抿着唇角：“姑娘是很好的人。”

“那就是了。”

苏明海略略松了一口气：“你看，姑娘既然这样好，又不会对你有什么，你跟着去，我刚才也说了，真觉得不习惯或者是不适应，仍旧是想着家里面，那就去跟姑娘说一声，再叫姑娘把你送回苏州来。

这事儿我去同姑娘说，姑娘也未必不答应，是不是？”

小苏还是点了头同意。

他也不想辜负了爹娘的期待。

似乎遇上姑娘，无论对于他们苏家，还是对于他自己来说，都是莫大的机遇。

既然如此，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那跟着姑娘回金陵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就算他再怎么舍不得家里，放心不下他阿娘，如今也都只能狠下心来，暂且放得下了。

苏明海去回傅清宁话那天，是临近中午吃饭的时候。

他带着小苏一起登的徐嘉衍宅邸大门。

门上当值的小厮认得出他，匆匆进去回了话，也不拦着。

不多时有里头的人迎出来，领了父子两个进府中去。

徐嘉衍就陪着傅清宁在正厅堂中见的苏明海父子。

傅清宁一见小苏，笑着招手叫他：“几天没见，换了新衣裳，干干净净的，瞧你生的多白净呀。”

小苏恭恭敬敬的请安问礼叫姑娘。

苏明海对抄着手站在堂中，才跟着开口：“先前说两日之内来回禀姑娘，今儿他才从学堂回家，我就紧着领他过来回话了。

姑娘抬举他，高看他两眼，那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苏家的福气，我们再不能那般不识好歹，还要拒绝姑娘的一番好意。

这孩子姑娘便带了去，任凭姑娘管教，绝没有二话的。

只是小苏他素日里也淘气顽劣，无论怎么着，还是求姑娘看着我尽心办差，也看在他年纪还小的份儿上，多宽容一二，便是责罚，也请姑娘手下留些情的。”

后面这话当然只是场面上说的。

一则小苏不淘气，二则傅清宁也没有动辄责罚身边人的习惯。

不过苏明海说了，傅清宁心里也不会觉得他是在得寸进尺，于是笑着应下来：“苏掌柜放心，我把小苏带走，原也不是为了责罚他的，他跟在我身边，我断不会叫他受气受委屈。

你们苏家也就这么一个心肝儿宝贝，我晓得的。”

苏明海是知道他的。

谁成想小苏他偏偏就不是。

苏明海从屋里出来，小苏就蹲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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