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亮又道：“别的不说，你眼下要过的关，便是今晚西山会馆之约啊。”

赵孟頫有些犯难：“非去不可么？”

郭守敬道：“帝师妙算天机，或许根本不必多说。他也只对在下说，遇到帝守的时候，交与您带回即可，并不急用，只是以备日后。”

高亮清楚自己师父的性子，这一听也就明了，于是将锦囊揣入怀中，抱拳道：“太史费心，我们这便告辞了。”

“喏，我就说嘛，还是清高。”

“交代什么？”

郭守敬道：“八年前，我奉旨做四海测验，于天下选定二十七所[a2]，观星定位。选点之前，帝师曾对在下有所交代，并嘱咐将定位之地记录带回，先我已整理造册，全都在这里。”

高亮也就接了那锦囊，但仍有不解道：“师父却未曾跟我提及此时。”

“好，今晚我就去赴这个鸿门宴，倒看看他们要唱的是哪一出！”

高亮道：“也罢，我们今天暂且回去，倘若再有不明之处，或许哪天又来叨扰郭太史。”

“哪里哪里……老夫乐得帝守过来叨扰呢。”郭守敬只客气了两句，突然停住，说道，“且慢，差点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高亮道：“要不，这个事情你就别管了，难道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去掀翻当朝宰相？他们要么是色目人，要么是党项人，可都比汉人地位高啊。”

赵孟頫斜了高亮一眼：“我原本是不想管了，但是你这么激我，倘若我不中计，岂不是让文焰兄你太没面子了？”

闻听此言，连郭守敬都笑了：“赵公子若有意搅动风云，老夫倒也乐意趟一趟这浑水。”

赵孟頫道：“是啊，谁不知道杨琏真迦的后台是当朝新任宰相桑哥[a1]……怪不得都传说马可波罗的关系是通天的，还真是不假啊。”

高亮和赵孟頫听得有些茫然，都不知郭守敬是冲谁说的这话。眼见郭守敬先去关严了屋门，又走到西墙书架处，从书架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铅封的锦囊，双手捧着，递到高亮面前。

高亮不知所以，郭守敬也很意外，说道：“帝师没跟你交代过？”

郭守敬和赵孟頫皆点头称是。

赵孟頫忙施礼道：“太史公此言，让晚辈倍感压力，就算玉石俱焚，我也要为族人出了这口气，不能让这帮歹人继续为恶。”

高亮道：“话虽如此，这恐怕得从长计议了……”

“这次可不是清高，是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

“清楚，清楚，这个你不用表白，我和郭太史都信。”高亮拍拍赵孟頫肩膀说道：“但是，你若不去，他们就会提防你，他们的防线就再万难破解。只有你扮做和他们沆瀣一气，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从内部瓦解他们。”

赵孟頫回到兵部，临近散衙的时候，见兵部侍郎竟亲自来到他的班房，赵孟頫见状，赶紧起来迎接：“侍郎大人，敢问有何差遣？”

“差遣？”侍郎先是一愣，随即神秘兮兮的说道：“嗯，确实有差遣……”

赵孟頫心想：竟然遇到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上司，真是倒霉！但他脸上依旧维系着恭敬的态度应道：“请大人示下。”

侍郎笑道：“今日嘛，随我一起去西山会馆，要让大家知道知道，江南第一名士，现在是我们兵部的人了。”说着，又用手肘碰碰赵孟頫道：“可得给咱们兵部露露脸哦……”

赵孟頫接着一丝不苟问道：“敢问大人，此时过去，那得几时回？”

“怎么？还没去，就问什么时候回？”侍郎一听，有些不悦，转而又戏谑道，“难道家里管得严？还是家有新宠，舍不得啊？”

赵孟頫答道：“在下尚未婚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天色将晚，我恐到时候，宵禁的时辰一到，咱们晚上岂不就回不去了？”

侍郎一听这个原因，笑道：“嗨，你是担心这个啊。宵禁那是限制普通百姓的，咱们可是兵部啊，签个夜行文书还不是容易的紧？连我的侍从都知道，每日留好备用，一旦晚上有活动，可随时取用。”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夜行文书，递给赵孟頫一张。

见赵孟頫看着文书，一脸懵懂的样子，侍郎低声道：“哎，贤弟，你到京城也一年了，怎么这些事情都不知道呢，我看你是在江南读书都读傻了吧？”

侍郎又指了指赵孟頫手中那那份文书，道：“这可都是惯例。懂吗？今日正好，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以后多跟大家联络，你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现在不多说了，赶紧走吧，别让人家都等着咱们，今儿来的可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说罢，二人走出兵部府衙，一人一车，上了顺承门大街，过了咸宜坊向西，出平则门（也就是后来的阜成门），直奔西山会馆。

这西山会馆，位于大都西郊三十里外的玉泉山脚下，聚宝山东麓，曾是耶律楚材的乡间别墅，名为碧云山庄[a3]。现在几经发展，成了一帮权贵私会的场所，因其位于京郊西山，于是被称作西山会馆。

两架官车一路快马加鞭，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碧云山庄门口。

赵孟頫下了车，抬头一看，这碧云山庄依山而建，飞檐斗阁，层叠错落，好不雄伟。

大门在几十级太极的上面，台阶下面是一片空场，此时空场已经停满了车驾，从车夫的装扮看，有一半都是衙门里的车夫，有的还带了警卫，即便是兵部早上点卯的时候，衙门口也还不如这里更有排面。

◇◆◇本章注释◇◆◇

[a1]桑哥，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诏立尚书省，分别任命了尚书、中书两省官，以桑哥为尚书平章政事，即宰相。

[a2]《元史·郭守敬传》：“设监侯官一十四员，分道而出，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凡二十七所。”

[a3]在北京市西郊香山。元为碧雲庵。明·正德中擴建爲寺。依山爲寺，歷階數百級始達佛殿，金碧鮮妍，當時爲諸寺之冠。详见【明】刘侗《帝京景物略·六》

看赵孟頫还有些犹豫，高亮接着说道：“不要太顾忌一时的名声，我和郭太史给你作证，后人不会委屈你的。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还有我跟你说的，山东才俊将来还得给你写传奇呢。”高亮说着又挑了挑眉。

高亮道：“您一辈子清心寡欲，不怕一朝不慎，毁了这几十年的清修？”

郭守敬笑道：“我看帝守一直趟浑水，修为倒是比老夫高的多，只怕我只要度了趟浑水这一劫，便就勘破红尘、得道成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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