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守敬道：“是有趣得很，因为在信中，伊利可汗还夸赞马可波罗在拜占庭尽心出力，在同西罗马的战争中，有引路之功。”

高亮不屑地笑道：“哦，原来是个带路党……”

“不过嘛……”高亮和赵孟頫正考虑还能有什么线索，可以有所发现，只听郭守敬缓缓道：“我还真遇上过一次。”

“说说，说说……”高亮催促道。

郭守敬道，“不错，恐怕也正因如此，后来忽必烈大汗也有手谕提及这个人。”

“所以，正好就给了马克波罗这种人到处吹牛，骗吃骗喝的机会，”高亮于是问道：“那你可知道这马可波罗平日里都跟什么人走动？”

这一问，郭守敬有些犯难，皱着眉头道：“我这个人，若没什么差事，就是在太史院，要么读书，要么观星，至于他们如何交通关系，这个我是真的不在行啊。”

高亮一想也是，这个郭太史对于官场之事，本就没什么兴趣，对于这种交通关系、以权谋利的圈子，定然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高亮道：“虽然大汗亲口说了不能提拔此人，但他在官场可还是挺吃得开呢。”

郭守敬道：“这个人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所以这个手谕就没有做行文发布，只是负责武职升迁的人知道，让他在他的升迁黑名单里，多加上一个就是了。”

赵孟頫道：“那这名单应该就在枢密院[a4]了，六部尚书，乃至宰相也就都看不到了。”

高亮接道：“而郭太史会亲自过目入库的所有文书，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这封伊利可汗的书信转到太史院存档的时候，也没有逃过郭太史的法眼。”

郭守敬谦让道：“过目不忘可谈不上，多少总有点儿记性吧。”

“那信中可否提到，这马可波罗是何时做的伊利可汗的仆役？”

郭守敬道：“也不是专门为他入的太史院。只因几年前，伊利[a1]可汗打了胜仗之后，给大汗忽必烈送来礼物时，有书信往来。书信中的礼物清单里面，提到押送车队的管事，是伊利可汗阿八哈[a2]的贴身仆役，一并送给大汗，此人的名字就是马可波罗。”

高亮道：“是啊，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谁也不会想到去查那个黑名单，即使去查了，也未必差得到。”

赵孟頫道：“嗯，文出尚书省，武出枢密院，一文一武，原本就对立，没人会为了这点儿事情，冒官场之大不韪。”

赵孟頫又道：“可是，他不是威尼斯人么？那是西罗马的地盘啊，怎么成了拜占庭公主的陪嫁奴隶了呢？”

“因为信中提到，这个仆役是伊利可汗在迎娶王后的时候，是王后带来的陪嫁奴隶，而那个叫玛利亚[a3]的王后，是至元三年从拜占庭嫁过来的公主。”

两人恍然大悟，不禁赞道：“若非郭太史学识广博，如何能知道这其中原委？”

“居然还为他专门下过手谕？”高亮和赵孟頫又很意外。

“不错，这马可波罗会几种语言，本是留在忽必烈身边做了仆役，但没过多久，大汗发现此人唯利是图，于是发到兵部做了邮差，并给兵部尚书手谕说，此人狡诈，永远不可提拔。”

“有一天散衙[a5]的时候，我刚到门口，看到门口有驾车，接了我们这里一个管勾[a6]走了。接那管勾上车的，就是那个色目人。”

“哎呀，这个信息太少啦，估计他们去哪儿，你也是懒得打听吧？”

“我倒是没打听，可是那管勾第二天对我讲了。”

“哟，还有不打自招的，快说说。”

“原本他也没要跟我说，因为都知道我不关心这些事情。”

“那这管勾是哪跟神经动了，敢来搅扰太史大人的耳根清净呢？”

郭守敬笑道：“他们倒是都还懂事，一般不会多嘴。那天反倒是我先问的……”

“哟，难得，难得，就算是闲话，我也很想听听呢，是什么惹得郭太史动了凡心。”高亮别有一番兴致。

郭守敬道：“他被接走当天倒是没什么，只是第二天来的时候，我照例要到各个班房巡视一番，到这个管勾那里的时候，看他新拿了一把玉柄折扇把玩。”

高亮道：“郭太史见多识广，若不是这把折扇非同寻常，怕是不会引起您的注意吧。”

郭守敬道：“这把折扇岂止非同寻常，那是大有来历。”

“怎样的大有来历？”

“这是大宋皇家的制式，我看了上面的铭文，确定是随葬之物。”郭守敬说着，有些愤愤然。

高亮此时已经猜到七八分，但还是继续问道：“你确定不是赝品？”

“肯定不是，我查了前朝遗存档案图册，确认是理宗皇帝随葬的‘鱼影琼扇柄’。且不说那扇柄的做工，非贡品不可及，况且这类物件，世人都无从知晓，怎么会有人做赝品呢？”

高亮道：“那管勾说了来路？”

“不错，我当时觉得奇特，就要了拿来看看，他以为我喜欢，就说要送我。我说这个东西价值不菲，我怎敢收？他也吃了一惊，于是说，这是前一日赴酒宴时，那色目人给他的，他只当是寻常的折扇。”

高亮道：“他这大约倒是实话。”

“这马可波罗是从哪儿搞到这东西的呢？”赵孟頫低头喃喃道，再一抬头，见高亮和郭守敬都看着他，一言不发，尤其高亮，满脸讽刺的表情，明显是早都想到了答案。

只停了片刻，赵孟頫便猛地醒悟：“杨琏真迦！对，肯定是杨琏真迦！原来他跟杨琏真迦有来往！怪不得他的班头说他经常往太禧院跑呢，还真是不假啊。”

话说这杨琏真迦，乃是个党项族的僧侣，任江南佛教都总统，但其实却是个盗墓的贼首。

元灭南宋，但蒙人法纪松弛，杨琏真迦凭借元朝廷的宠信，且依仗佛寺僧徒的势力，在江南大肆挖掘南宋皇帝、皇后及公卿陵寝一百多座，将其中珠宝搜罗一空。[a7]他又将宋理宗的颅骨做成酒碗，搞得沸沸扬扬，天下无人不知。

太禧院掌管天下佛教事务，杨琏真迦自然也是属太禧院的管辖。

原本不知道马可波罗往太禧院跑是和什么人联络，现在从他送出的礼物看，恐怕是杨琏真迦这一系。即使不是跟杨琏真迦本人联系，也定然属于杨琏真迦一党。

郭守敬叹道：“果然如此的话，你们这个官司可不好打了。”

◇◆◇本章注释◇◆◇

[a1]伊利汗国，又称伊尔汗国，蒙古四大汗国之一。大汗蒙哥命弟旭烈兀西征，灭大食的阿拔斯朝，就其地建立王朝。疆域包括今伊朗、伊拉克、阿富汗及其周边。

[a2]阿八哈，伊利汗国第二任大汗，其父旭烈兀和元宪宗蒙哥、元世祖忽必烈都是拖雷的儿子。

[a3]玛利亚，全名玛丽亚·佩利奥洛吉娜，是拜占庭帝国皇帝米哈伊尔八世·巴列奥略（1224-1282）的女儿，嫁给了忽必烈的侄子，也就是伊尔汗国第二任可汗阿八哈。

[a4]元代樞密院主要掌握軍事機密、邊防及宮廷禁衛等事務；戰時設行樞密院及樞密分院，掌一方軍政。

[a5]古代官府对下班没有明文规定的称谓，一般称为“散衙”。【明】沈周《沈石田集·七言诗》：“臨昏細雨如撒沙，城中官府已散衙。”

但有些地方说成“放衙”是错误的，因为放衙的意思是，免去属吏早晚的参见。【唐】李商隐《安平公》：“華州留語曉至暮，高聲喝吏放兩衙。”

[a6]金、元之世，各職司多置管勾，内而尚書省、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及各府院司監，外而行中書省、廉訪司、宣慰司以及河橋、鹽場、鷹坊等皆有其官。元之管勾，大都掌出納文移庋藏籍帳，或以照磨兼任。各部门管勾品级不尽相同，但都是级别较低的官员，最低至九品。

[a7]掘墓事件详见【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四·发宋陵寝》

“哦，怪不得在兵部六七年，一直是个差役，半级都没升过。”赵孟頫得知马可波罗一直没升职，原来是这个原因，心中多少有些快意。

“没说具体时间，但我估计应该是至元三年吧（公元1265年）。”

“何以这么准确？”高亮和赵孟頫都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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