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听赵孟頫说是《史记》记载的，定然不能瞎编骗自己，说道：“那是有点儿邪门儿。但是道路里程接近，这个也不稀奇啊。”

赵孟頫道：“说的是呢，倘这一点，那是不足担心，可偏就不止这一件。”

侍郎第一听到有人这么说，惊疑地看着赵孟頫，然后问道：“这也是《史记》上说的？”

赵孟頫道：“要不，我明儿还是带一本过来吧，免得您总不信。”

侍郎道：“哦，原来你才说个开头？”

“我在意的是，这坐席跟鸿门宴也是一样……”

侍郎很是奇怪：“怎么跟鸿门宴一样了？”

赵孟頫道：“鸿门宴的正坐也是坐西朝东啊！[a3]”

“什么问题？”

“这坐席的正位居然是坐西朝东[a2]的。”

侍郎一听，笑道：“这个嘛，不用在意。反正是兄弟们喝酒聊天的事情，不特别在意礼仪，关键是，上酒啊，看戏啊，各方面都得方便，挑来挑去，就这个地方最合适。而且据说，最早选定的时候，也有二品大员来看了，他也不在意正坐是不是朝南，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就你们这些读书人，还挺在意的，哈哈。”

侍郎道：“那今儿你给我讲讲，我涨涨能耐。”

赵孟頫道：“大人，从咱们兵部衙门，到这碧云山庄有多远的路程？”

侍郎手捻胡须，一边抬头算计，一边说道：“嗯……出了城，怎么也得有三十多里路，加上城里……约么有四十里吧。”

赵孟頫道：“大人虽有道缘，但未入道门，更未曾留心，当然没有注意其中利害。”

赵孟頫道：“大人，我在意的，并非是合乎礼仪的问题……”

“那是什么？”

赵孟頫道：“这不是我说的，太史公《史记》上说的，白纸黑字。您要是懒得查，明儿我拿一本儿个您看。”

赵孟頫道：“一点儿不错！”

侍郎道：“真的假的？我读书少，你别欺负我。”

赵孟頫道：“这个自然，倘若捕风捉影，找个说辞就能断祸福凶吉，岂不成了江湖骗子？”

侍郎频频点头：“那倒是，那倒是，那你接着说……”

侍郎道：“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是他娘的有点儿邪门儿啊……”他回味了片刻，又问道：“你没记错？”

赵孟頫道：“就说您不信吧…..”

侍郎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说，太史公会不会写错呢？”

赵孟頫道：“您何出此言？”

侍郎道：“你想啊，咱们这是兄弟吃饭，朝那边无所谓的。鸿门宴不一样，他们那是正式场合，正坐应该朝南啊，怎么也朝东了呢？”

赵孟頫笑道：“大人敏锐！但有一事，世人大多不知。”

侍郎道：“什么事情？”

赵孟頫道：“坐南朝北为正，是中原诸族的习俗，但春秋战国之时，唯秦、赵两国与中原诸国不同，就他们两国是坐西朝东的。”

侍郎听了更觉新奇：“嘿，这个头一次听说……也是《史记》上的？”

赵孟頫道：“这个太史公未曾记载。”

侍郎道：“那你如何得知？”

赵孟頫道：“秦之都城咸阳、赵之都城邯郸，大殿遗迹至今尚存，大人若有雅兴，改日我陪您一同前往，到时您一看便知。”

侍郎道：“兄弟，你果然是才学过人啊！”

赵孟頫也没管这夸奖，接着道：“这就相当于，我们坐到了一千年前的宴席上，有许多魂灵为伴啊！也就是说，打咱们从兵部衙门出来，走的就不是正路，根本就是一条鬼路。”

侍郎一听，有些脊背发凉，默不作声。

赵孟頫又道：“我当时一数，到场的官员，和鸿门宴的人数一比，不多不少，一个不差啊！这个也是《史记》记得清清楚楚的，你看我给你数数哈……”

侍郎一想，他肯定得把自己也给数进去，这一数进去，天晓得会犯什么忌讳，连忙拦住道：“不用不用，兄弟，我信！”

赵孟頫一看，开始起作用了，于是压低了嗓音说道：“这些还都不是关键…..”

侍郎道：“哦，还不是关键呢，那什么是关键？”

赵孟頫道：“这个话，你可别跟别人说，否则可得害死我。”

侍郎道：“嘿，这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晃悠着脑袋道：“他俩离得远，听不见。”

赵孟頫道：“你可知道，汉高祖得天下，是应了哪一德么？”

侍郎道：“这个我知道，唱戏的、说书的，都说过，说他是火德[a4]，对吧？”

赵孟頫点点头，又一次压低音调道：“那前朝呢？”

侍郎想想道：“好像也是火德。”

赵孟頫点点头，盯着侍郎不说话。

侍郎觉得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瞪大眼睛，指着赵孟頫：“哦……你们赵……”

赵孟頫赶紧拦住，一把抓住侍郎的手：“得，您明白就行了。”说着摇摇头。

侍郎点点头：“嗯，嗯，明白。”

赵孟頫道：“这个您明白了，我好跟你说下面的……”

侍郎以为这就够可以了，没想到还有，催促道：“你赶紧说。”

赵孟頫道：“但我和高祖却大不一样，一来他是真命天子，本就有龙兴之相，寻常人本就伤他不得，我是亡国的后裔，乃是衰败的气象啊……”

侍郎安慰道：“兄弟，别这么说，你这说的，我也不好受。”

赵孟頫道：“是啊，这个不提了。我接着说刚才提到的，五德的气运。”

五德之说，侍郎也听说过，但不知其详细，只是应对着点头：“嗯，嗯，五德……”

赵孟頫道：“请高祖去赴鸿门宴的项羽，乃是楚人，也属火德，与高祖既不相生，也不相克。可今天，坐在项羽位置上的是户部侍郎！”

侍郎不以为然：“户部侍郎怎么了？他能比项羽厉害？”

赵孟頫道：“我不是刚跟您说了嘛，项羽和高祖都属火德，谁也不克谁，那户部呢？他们五行属什么？”

◇◆◇本章注释◇◆◇

[a1]【西汉】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

[a2]北京碧云寺是坐西朝东。

[a3]【西汉】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a4]有以相剋爲説的，漢初人演繹鄒衍説，以周爲火德，而秦自認爲水德，則漢爲土德；也有以漢直承周，故爲水德的。有以相生爲説的，劉向三統曆以周爲木德，漢伐秦繼周，木生火，故爲火德。此説爲主流。详见《漢書·律曆志·下》

赵孟頫道：“今天我一坐下，就觉得这坐席有问题。”

赵孟頫道：“您知道汉高祖是跑了多远的路，去赴鸿门宴的么？[a1]”

侍郎听他这么问，试探答道：“四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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