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道：“还有？还有就应该是紧急军情、战报了，这条路跟咱们不沾边儿啊！除此以外，我一时真还想不起有什么了。”

高亮道：“你就没想想，我刚才为什么要周姑娘用四百里加急么？”

赵孟頫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你却不知，这元朝廷的文书管理，简直是混乱不堪，就连衙门开设，官员定品，都是及其随意，所以我怕是他会趁乱给扣下。”

高亮道：“这个我岂能不知？所以，你再仔细看看那文书底稿，桑哥看了，会如何想法？”

赵孟頫道：“加急是能快几天，那能怎样呢？”

高亮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大汗看了信，我们自会得到消息，至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就不劳赵大人您费心了。”

赵孟頫又不放心地问道：“你说，桑哥会不会把不利于他的文书，私自扣住？”

高亮道：“可能性不大。因为咱们虽是发给桑哥，但走的是公文，按照朝廷流程，每道表章来往，都有记录造册。其他人要查阅，他可以按住不发，大汗查阅，他大抵不敢冒这个险，”

赵孟頫还是没反应过来：“九月十五？那又能怎样？”

高亮道：“你难道忘了，大汗每月十五，都要找太史院咨询天象的……”

赵孟頫恍然大悟：“哦，你让郭太史给大汗讲故事…….”

赵孟頫道：“那是自然。难道你有途径让大汗看到？”

高亮道：“只让大汗看到你说的，那没有用；得让大汗看到，桑哥已经知道此事，但他却不听，那才有用。”

赵孟頫道：“那就得有人去提醒大汗，才有可能让大汗去找桑哥要来看，还得是点明要这封信，那可太难了。”

高亮道：“给桑哥的，那也是公文，如果大汗跟他要，他也不敢给吞了。”

高亮道：“嘿，什么叫讲故事啊！那叫夜观天象，见有异象，于是考据典籍，如此这般这般……然后大汗就会去找桑哥，索要江浙行省发来的文书审阅。”

赵孟頫兴致勃勃问道：“那你是怎么交代郭太史的？”

高亮道：“可你忘了，大汗咨询事务，除了翰林院和集贤院，还有一条重要的途径……”

高亮道：“还不错，你能知道此路不通。”

赵孟頫一撇嘴道：“我要是让程大人去传这个话，那当初程大人推荐我，真是瞎了眼呢。”

高亮道：“如果四百里加急，哪天能到？”

赵孟頫算计道：“今天九月初八，明天重阳、后天……最迟九月十三能到。”

赵孟頫又看了一遍，终于领悟：“哦，你是说，桑哥看了，反而会认为这是我办事不力的罪证，巴不得趁此机会，到大汗那里去奏我一本。”

高亮道：“但他却不知，实际上，刀子是插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赵孟頫道：“大汗对这信的想法，自然会与他不同，但不至于这么严重。”

高亮道：“如果你觉得不严重，那就太好了，那桑哥自然更不会发觉，这信中对他不利的地方。”

赵孟頫道：“能有多不利？”

高亮道：“信中有两个点最有杀伤力。”

“哪两点？”

“首先就是第三条里面说的，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这事情无论成败，朝廷都是输家。禁令不能行，朝廷输的是信用；禁令能行，朝廷输的是人心。但于此同时，原本朝廷该得的利益，却被商人掠取，大汗就算忍了，他也会忌恨。”

赵孟頫道：“这道理明显得很，桑哥难道看不出来吗？”

高亮道：“以桑哥的才智，他原本是有机会看出来的。但他现在是利令智昏，所以，他只会认为，这是你故意强调困难，为拖沓不办找的接口。他不仅忽略了要点，反而会以此为凭，强调你的错误。”

赵孟頫道：“这个错误很要命吗？”

高亮道：“当然要命了，他若不说你的坏话还好，他若说你的坏话，就真的是要命。因为大汗不会认为他是没能理解，只会认为他是别有用心，而且不是对你别有用心，而是对朝廷别有用心。”

赵孟頫道：“凭这就会免了他？”

高亮道：“那肯定不会，毕竟大汗也没有证据，只能说，他越是借题发挥，大汗对他的怀疑就会越发加重。”

“嗯，确实如此。疑心一旦产生，就再难抚平。那第二点杀伤呢？”

“第二点，就是最后一条提到的，对严候承诺，不侵夺他的利益。这在大汉看来也是理所当然。但在桑哥看来，这就是自作主张，是抗命不遵。所以也一定是他拿来大做文章的地方。”

赵孟頫道：“嗯，大汗就会认为他，完全不顾及朝廷的安危。”

高亮道：“对，而且还会让大汗结合前面的内容考虑，那些能获利的商人都是些什么人？以及那些少数支持禁令的都是些什么人？如果大汗有闲情逸致，多想想的话，他会越想越心惊吧。”

赵孟頫道：“哦，朋党！”

高亮道：“哪个皇帝不是最怕臣子有自己朋党呢？”

赵孟頫喜道：“嗯，这一条就能送他上了不归路，就能掀翻了他！”

高亮白了他一眼道：“哪有那么简单？单凭这一封信，掀翻当朝宰相，神仙也办不到。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冻也不能一蹴而就啊，这只不过是开个头而已。”

赵孟頫道：“嗯，那倒是，大汗对他的信任，也不是一朝一夕，破除这个信任恐怕也非一日之功……那二哥觉得，得要多久？”

高亮道：“这个不好说，但告诉你八个字，记住就行。”

赵孟頫连忙问道：“哪八个字？”

高亮笑道：“是不是又以为是有咒语或秘笈了？告诉你，其实这个八个字，是你早就知道的：锲而不舍，因势利导。”

赵孟頫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说道：“倘若是西山会馆那伙商人，看到了这信的内容，你觉得，他们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正在这时，关汉卿从外面进来，神色略显慌张。

高亮问道：“那蔡氏又出事了？”

关汉卿道：“还没出事。”

高亮道：“那看来是快出事了？”

关汉卿道：“不是出事了，是她看见仇家了。”

高亮道：“她刚刚跟你说的？”

关汉卿道：“对，刚刚进门时候，她把我拦住，就是说这个事情。”

高亮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她的仇家竟然就在这提刑司？”

关汉卿也笑道：“二弟，这次你还真算错了。”

高亮道：“不在提刑司？那就应该是今天来的那个章闾章大人了，否则她整天大门不出的，还能看见谁？”

关汉卿道：“对，她说是姓章的，还说看见晌午看见和三弟在一起来的。”

赵孟頫道：“那还真就是这个章闾了。竟然是他害死了这蔡氏的嫂子？蔡氏有没有说是怎么害死的？”

关汉卿道：“她没具体说，只说认出了仇家。”

高亮道：“那就不必管她，等她自己说了，才好帮她。她这个样子，虽说是因心智受损，但现在看来，心术也未必就那么正，否则，以罗太医的医术，早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关汉卿道：“泰山茶楼那天，若不是咱们亲眼所见，她老母死于马可波罗的马下，就她眼下这个样子，确实很难有人会同情她。”

赵孟頫道：“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她不肯说，想必是有说不出口的东西，二哥恐怕是说的不错，她心术有问题。”

关汉卿道：“如果就这么把她赶走，也不妥吧？”

赵孟頫道：“那肯定不妥，我们岂不是太……”

关汉卿接道：“太随意了吧。”

高亮道：“对，所谓‘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就是这个道理，折中判断，不可以喜怒为由。否则，我们岂不是跟她一样了？”

关汉卿道：“反正我左右无事，可以找机会打听一下原委，如果能够找到窦天章，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更好。”

高亮道：“大哥也不用费心，只管赏湖光山色就好，该来的早晚会来，而且，依我看，也未必会很晚。”

关汉卿道：“谁知道会是这样，三弟路见不平，施以援手，却招来个麻烦。”

赵孟頫道：“正所谓造化弄人，若不是因为这个事情，也不会知道有马克波罗那样的人渣。那晚西山会馆之约，兵部侍郎也未必会叫上我，也就未必能知道他们背后有这许多的官商勾结。”

关汉卿道：“倘若不是因为，那老板娘推了这蔡氏母女，也不会撞到马克波罗，自然也没有后面的事情。”

赵孟頫道：“说起来，那老板娘更是个恶人。”

◇◆◇本章注释◇◆◇

高亮道：“对啊，我就是要赶在十五之前送到。”

高亮道：“那你想想，大汗身边，都有什么人，有机会提醒大汗该做什么，该注意什么？”

赵孟頫道：“这种咨询顾问的职责，那当然是翰林院和集贤院了。难道我们给程大人写信，让他提醒大汗么？我觉得不妥啊，这也太刻意了，不仅没有效果，反而会让大汗，对程大人也没了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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