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一排祭祀，皇帝不善的言道：“人好像有点多啊！”

听出不善之意，大祭司小心解释，“大行皇帝的金身要永世长存，供后人瞻仰，历千万年而不朽，是故需要上百道工序，繁琐复杂，是我们遗族的不传之秘。”

盯着面前平淡无奇的仲辛，皇帝面露惊讶，“哦，先生竟是如此大才，看来朕小时学的经书也是先生所写啊！可是怎么不知是先生所写的？”

梁兴奴尴尬的笑着解释，“仲先生是先朝遗族，就没有着意宣扬此事。”

皇帝盯着大祭司，冷冷的问道：“为何不传他人？有何目的？”

宽大的黑袍将弯曲消瘦的身形掩盖起来，若是直立起来，应比自己还要高。皇帝身材伟岸，见到上丙更高，好奇的多看了几眼。对方眉眼低垂，避开了皇帝的目光，胡须灰白，却根根直立，倒是精血旺盛，“这是上丙。”

目光看起来呆滞散乱，灰白头发蓬乱如麻，上下充满了痴愚，完全不理睬皇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周边之事不闻不问，“这是仲辛。”

梁兴奴解释道：“圣上，仲先生是出名的经学家，写的《新经注解》是对《诗》、《书》、《礼》、《易》等诸经的注解，考据详尽，文笔流畅，被各官学博士选来授课，也是北地科试的经注。臣任太学大学正时，有心邀请仲先生授课，可按祖制，不能离开幽光山，曾有上书，可先帝忙于政务，并无回应，终成遗憾！”

风烛残年的老人颤颤的挪动双腿，势要跪拜，“老朽太丙，叩拜陛下。”

皇帝虚扶太丙，具衡国赶紧上前搀扶，“圣上的意思是不要叩拜了。”

须发如霜，却是梳理的一丝不乱，满脸皱纹沉淀着无数往事，深邃的双眼闪耀着洞悉万物的智慧，轻颤的双手拄着拐杖，费力的跪下，“这是祖庚！”

按照中土传统，前朝灭亡，胜利者要给失败者留只血脉来祭祀先祖，防止亡国的先王灵魂来滋扰当今皇族，这样做也能昭示皇朝的仁政和倡导的孝道。

祭司的诞生和死亡充满了神秘，他们住在袋天洞中，与世隔绝，派遣重兵把守，不许四处走动，防止扰乱朝政，毕竟是前代皇族，难免有不测之心。

大祭司垕师常是易朝遗民，具有王族血统。

大祭司率领众位祭祀，分列两边，等待皇帝驾临。

相比前两位老祭祀，眼前的看起来要年轻健壮，脸庞消瘦，肤色黝黑，头发灰白中夹杂着银丝，眼睛下陷，灰褐色眼睛平淡如水，“这是上戊。”

看到刻意收敛的眼神，知道对方在掩饰锋芒，“这是上辛。”

指着众位祭祀，“陛下，这些祭祀负责大行皇帝金身的。”

借助洞内投射的阳光和熊熊燃烧的火焰，皇帝睁大了眼睛，看清了这些祭司，他们身着黑袍，黑暗背景中的斗篷遮挡着面孔，让人感到无法言表的压抑。

大祭司手持的银色拐杖，已是斑驳迷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打磨，白袍和黑色面具产生强烈对比，黑色面具栩栩如生，精细入微，似在摄取着魂魄，令人望而生畏，眼孔下雕刻三滴眼泪，右侧有条让人极不舒服的深深刀痕宛如被深深划道裂痕。看着带着面具的大祭司，在场众人都感到神秘、好奇和畏惧。

梁兴奴见到气氛僵硬，小声解释道：“圣上，中土只有大行皇帝能制作金身，别人制作就是僭越，是违背规制的，要被族诛，连制作者也不放过。”

见到梁兴奴解围，大祭司敬佩道：“大冢宰博学，老臣让他们安心在这山中，不要出去惹祸，若不是采购制作金身必需品。轻易不会放他们出山的。”

看着仲辛痴痴呆呆的书生模样，皇帝很喜欢他的心无旁骛，“仲先生确是不同凡响，今日朕来做主，就让仲先生去太学，做个经学博士吧！给予大夫俸禄。”

“老臣代仲辛谢陛下达成心愿，这洞中藏书有限，仲辛总是抱怨无斯文气，若能去太学，那里经书浩如烟海，对这个书蠹来说，可谓是惊喜啊！老臣早年曾打算将手艺传于他，可他毫无兴趣。相比之下，更喜欢穷经苦纬，著书立说。”说到这里，大祭司长叹一声，“这制作金身的手艺怕是要失传了。”

裸露的光头，肤色呈现死尸白，精血如被抽空，深深的眼窝好似塌陷的洞穴，眼珠白多黑少，脸似骸骨，毫无生机，吓得皇帝有些失态，“这位是仲庚。”

佩剑突然发出白色耀眼的光芒，皇帝并没有注意，可在身旁护卫的公庶安知道有变故发生，不自觉的按住剑柄，紧张的提醒道：“圣上，星痕剑！”

长剑出鞘，剑锋如同冰河流过，浸透着冷冽和森然，剑身宛若星辰划过的留痕，幽深难测。看到星辰剑的浅浅光晕，皇帝执剑在手，警惕言道：“这是大宗护锻造的星痕剑，利用星辰之力来感应幽冥气和魔气，能辟万邪，这洞中……”

公庶安抽出长剑，护在皇帝身前，警惕的盯着眼前的仲庚，“此人古怪。”

宸卫上前，纷纷拔出大剑，执剑在手，蓄势待发，只等皇帝的命令动手了。

见宸卫势要动手，大祭司上前，分开长剑，赶忙解释，“陛下，陛下，手下留情，没有什么古怪，只是仲庚散发的尸气，让星痕剑误以为是幽冥气……”

仲庚被遣走，星痕剑的光芒消散，皇帝示意宸卫退下，“陛下，仲庚炼制塑雕水，这是制作大行皇帝金身的必需，只有雕水浸泡才让金身不坏。雕水用龙凤狮虎这些异兽尸骨熬制，由于尸骨有毒，仲庚中了慢性尸毒，身体如同骷髅。”

大祭司盯着星痕剑，笑道：“这把剑是在陨铁中加入星砂制作而成的，只有荒原地的漫天星辉才能孕育出这种铁砂，为了得到星辰砂，老臣曾陪大宗护多次深入北方的荒原，在那里寻找了数十年，才得到这种充满星辰之力的铁砂。”

皇帝有些惊讶，“这么说，大祭司是大宗护好友了？”

大祭司点头，“陛下，老臣和大宗护是多年的好友了！”

不理会皇帝的惊讶，大祭司继续介绍道：“这位是小甲，这位是小乙”

皇帝看着二位年轻人，小甲长得矮壮，双腿短小，手臂垂到膝盖，看上去如同站起来的猿猴；小乙却长得修长，双腿也格外的高拔，如同仙鹤独立。

到了最后一人，大祭司解释道：“陛下，这位是外庚。”

皇帝问道：“别人都是顺位和天干，此人为何要带‘外’字？”

大祭司解释道：“他不是我们子氏的后裔，是老臣的义子。”

盯着大祭司面具上三滴诡异的泪珠，问道：“为何有三滴泪痕？”

心头涌起了苦涩，略带伤感，“三滴眼泪是为之神伤的三个女人，每个女人化成一滴泪水，铭记在心，不管多少岁月，依旧有甜蜜，还有这刻骨铭心的疼痛。”

看到大祭祀依然带着面具，皇帝隐隐不快，“大祭司，你可知道，没人敢在朕的面前隐藏身份，这是对朕的蔑视和大不敬。见了朕，为何还戴着面具？”

大祭司平静回道：“老臣是前朝后裔，当朝诸王认为我们无颜见到天日。”

“中书，你可曾听过此事？”皇帝听出言语中的不顺从和违逆，顿时火起，“让前朝灭亡，家族蒙羞的是你们的那些愚蠢的先祖，和你们有何关系？你们自生下来，就失去江山。这么掩盖自己，怕是有什么告不得人的目的吧！”

“圣上，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也是他们先祖的罪孽。”皇后感觉到了皇帝的愈来愈大的怒气，唯恐局势失控，赶忙替大祭司解围，让皇帝消气。

“陛下不知，但这些规矩已存在了数百年了。”大祭司毫无畏惧。

皇帝气极而笑，“朕还真是疏于关心了，今日改改这规矩，现在就摘下面具！”

皇帝冷笑，单手紧握住剑柄，势要发作。随从都心惊胆战，唯恐皇帝暴怒，将大祭司下狱治罪，或震怒之下，当场斩了大祭司，那就真是不祥之兆了。

大祭司缓缓摘下面具，众人都紧张而又好奇的看了过去。

风烛残年的老人！常年佩戴面具，面色苍白如纸，深深皱纹隐藏着心机深沉，鹰钩鼻展现出桀骜不驯。感受到为阶下囚所承受的耻辱，老人眼中的精光黯淡下去。只是处惊不乱的淡然风度，让人感到，他也曾有过叱咤风云的过往！

见大祭司屈服，听从旨意，皇帝摆脱了敌视，聊起不同话题，逐渐相谈甚欢，大祭司敬佩的言道：“陛下心胸似海，我辈只能望其项背了，倒是老臣献丑了，望陛下海涵！”大祭司躬身行礼，拄着拐杖，走出洞口，命小甲取来酒器。

在洞中角落中，祖庚正和随驾而来的克里娜低语，遥远西部草原上的大夏语，语速短促而有力，克里娜剧烈挣扎，慢慢安静下来，不断的流泪点头。上辛和宝丽娜用漠林语交谈，不到半柱香，宝丽娜频频点头，对上辛所言完全赞同。

推门而入，克里娜如一团烈火扑入到皇帝怀中，娇声言道：“臣妾看到取来葡萄酒，这可是我们大夏有名的美酒，昂贵着那，只有跟着圣上才有这个口福。”

宝丽娜怯生生的言道：“圣上，臣妾从来没有尝过这种美酒。”

皇帝惜香怜玉，见二女哀求，心软下来，点头让她们坐下。

美酒送来，大祭司介绍道：“这种酒是用葡萄酿的，不管是颜色，还是味道，都和中土美酒不同。有了美酒，老臣不敢独享，借机进献陛下，让陛下品鉴。”

细看酒器，竟是晶莹剔透的透明杯子，皇帝很是好奇，“哦，这是何物？怎么这么轻薄透明，难道是明玉？能做的这么薄，真是巧夺天工啊！”

“这是玻璃，算不上稀罕物，河间也产，极西地的更透亮而已，配葡萄酒再好不过。”将酒皿呈上，“陛下先闻闻这酒香。”对着酒杯洒脱的甩了过去，酒杯上突然升腾起火焰，幻化成两名火少女，在酒皿四周翩然起舞，姿态优雅。

随着大祭司念念有词，缓缓流动的两团火焰慢慢变得疯狂，舞动的两名火少女变得扭动腰肢，妖艳妩媚，曼妙的身材尽显，让人禁不住血脉贲张。

这极具神奇的画面，这给皇帝带来无以伦比的冲击！

皇帝从未见过这种幻影，十分新奇，紧盯着两名舞动的火少女，两名少女如同刚刚进来的宝丽娜和克里娜，这让皇帝惊奇不已，内心暗暗赞叹。

酒香散逸，略带香甜，让人顿生渴望，“大祭司果然法力高深，快快取来美酒，让朕品尝品尝，如此精美的酒器，如此奇异的少女，如此醉人的酒香，必然是醇和的美酒，这样的美酒岂能不品？”皇帝开着玩笑，催促大祭司取酒来。

克里娜斟满了酒，酒具极其精美的造型，配上红酒，和中土风味迥异。

公庶安毫不客气的接过递给皇帝的酒杯，杯酒下肚后，莞尔一笑道：“圣上，臣先品尝，算是夺人之美了。”咂摸咂摸嘴，点头道：“果然不同凡响。”

大祭司斟满酒后一饮而尽，皇帝接过酒杯，小酌几口。

“陛下，此酒如何？”大祭司小心探问。

“酒味不烈？寡淡，朕就当做解渴的熟水了。”葡萄酒有点甜甜味道，嗓子也没火辣辣的燃烧，觉得滋味不足，一饮而尽，回味这奇异的葡萄美酒。

克里娜举起酒杯，进献皇帝，“圣上，臣妾虽没喝过，可听人说，葡萄酒不能多饮，酒劲半点也不比中土的烈酒差，妾身担心圣上过会儿会醉酒。”说到这里，宝丽娜似乎想到什么，咯咯的笑了起来，“大祭司这里可没寝宫啊！”

听出话语间担心不胜酒力，皇帝好胜心起，连干三四大杯，豪气言道：“再斟满，这酒味道迥异，多拿点上来，走了这么长的山路，朕还真有点渴了。”

“陛下既然喜欢，就尽情享受。”大祭司移步门口，对门外的祭祀轻言了几句。过了片刻，祭祀送来了大瓶葡萄酒，还带来了两个仆人。

命人将酒打开，让两个仆人先逐个品尝，去门外等候。

见到这么多酒，梁兴奴和公庶安相劝皇帝，刚要开口，就被皇帝阻止。

密室之中，大祭司、克里娜、宝丽娜三人轮番上阵，皇帝慢慢有些醉意。

大祭司指着胡须花白，老态龙钟的老人言道：“陛下，这是太丙。”

通过药物浸泡和香料填充，将大行皇帝制作成栩栩如生的塑像。

做好的雕塑放置在帝高山皇陵中，供后人观瞻祭拜，等待着来世重生。

阅读中天稗史最新章节 请关注热血小说网(www.oaksh.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