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辅国言道：“圣上，就让他们这么静坐？这可是对圣上的公然挑衅，对圣名有损，若是龙武卫不方便动手，就遣府卫前来，将他们架走便是？”

公道安愤愤言道：“干脆让公师都带着龙武卫将他们打走便是。”

“太学学士詹徽拜见吾皇万岁！”

皇帝见三人谦恭行礼，倒是印象颇佳，阴郁的心情也有些开朗，笑道：“看来这些士子们确实是忠心为国，那朕就好好想想，如何做才能不违士子之心。”

公协言道：“还是劝慰吧，毕竟都是士子！读书人就是这样，以清流自居，如傲霜青草，可以凌风雪，不可以充栋梁。若是流血了，不知会造成多大影响，这些士子总觉得流血是很光荣悲壮的事，若是打了他们，岂不是成全了美名。”

四人上前，恭敬的跪拜下来，将请愿书举过头顶。

“辟雍学正彭子谷拜见！”

“太学学士王文成拜见！”

此时在士子之中，詹徽突然起身，激昂言道：“微臣詹徽有陈言。”

见到詹徽没有事前商议，便贸然如此，王文成知道可能有变故发生，顿时警觉，柔和的对詹徽言道：“詹学士静等消息，由我等前去就可以了。”

詹徽却斩钉截铁的言道：“王学士，劝谏天子，也是下官的责任！”

这些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子们，面带悲壮，大义凛然的盯着太和门。

和士子对峙了三天的公师都逐渐失去耐心，奉命统领二千龙武卫，将士子团团围住。不过双方倒是很克制，士兵们只是围在外面，防止士子冲入皇宫。

中侍屈辅国领着上百黄门，肃立在皇帝身后，等待着圣意。

高大雄伟的太和门前，上千士子整整齐齐，静静端坐着。

彭子谷见詹徽如此不通世务，可是当着屈辅国的面，也不好斥责，脸色变得铁青，语气不善的对詹徽言道：“詹学士，莫要添乱，我们足矣。”

屈辅国见到双方互不想让，怕他们争吵引起皇帝的不快，说自己办事不力，便笑道：“没事，詹学士随我前来就是，奴才斗胆做主了。”……

皇帝面带苦笑，“朕知道，是为了外戚专权！其实朕多年来，一直在提防外戚专权，连皇后都是平凡人家的女子，怎么会生出这么多事故来。”

皇帝苦笑道：“若朕是圣君，何至于有这么多人在这里静坐。”

梁兴奴道：“他们来此，不是为了圣上，而是为了国贼。”

皇帝对身边的屈辅国言道：“辅国，将上书收来，传为首者前来。”

屈辅国赶紧跑了出去，到了士子静坐的场前，大喊道：“众位士子，圣上有言，可将你们的上书呈送御前，可推举出三人来，随咱家到御前直奏。”

梁兴奴见皇帝态度，知道大有可为，对跪拜的三人投去赞许的目光。

皇帝对王文成笑道：“王伯安，可是大才子，朕倒是读过你的《秉烛夜话》，可谓是包罗万象，连神魔鬼怪的故事都讲的栩栩如生，为政大略，让你讲的是深入浅出，娓娓道来，若有机会，朕让你入宫，侍讲经史，让朕开开眼界。”

王文成恭谨的言道：“微臣定当奉召，不胜荣幸。”

说着对屈辅国言道：“去，将他们的上书拿来。”

屈辅国赶紧上前，左右手分别取下王文成和詹徽手中的请愿书，然后趁着转身遮挡，将詹徽的上书递了上去，“圣上，这就是他们的上书。”

皇帝接了过来，脸上带着笑容，慢慢读了起来。

皇帝脸色由晴转阴，慢慢的面罩寒霜，双手不自觉的慢慢抖动起来。

众人顿感大事不妙，惶恐不安，屈辅国上前，想要搀扶浑身哆嗦的皇帝。

皇帝却猛然将屈辅国拨倒在地上，屈辅国一个不留神，头撞到了城墙的台阶上，顿时头破血流。而皇帝丝毫的不以为意，更快的继续往下读。

皇帝并没有读完，却发疯般的将请愿书撕碎，大笑道：“承祖奉亲，孝也；以育群生，仁也；立经陈纪，明也。这些士子们，痛哭流涕，长太息者，笑我求长生，逆本末，驰纲纪，增赋役，薄臣民，败师而还啊！”皇帝有些癫狂的指着众位中辅，“士子们笑你们非愚则谀，尸位素餐，说什么少府充盈，而天下愁苦，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难成久安之势，何致长治之业……”

将撕碎的请愿书望着空中抛洒，皇帝大笑道：“颐光颐光，一扫而光！在这些士子眼中，朕倒是不孝、不仁、不明的大昏君了，一扫而光啊！哈哈……”

见到皇帝势若癫狂，众人都吓得目瞪口呆。皇帝突然停止了笑容，血红的双眼瞪着眼前三人，逼问道，“你们说，朕是不是这样的大昏君！你们说，你们说……”

眼前景物空虚，皇帝恍惚言道，“反了……”

只听到耳边传来了尖利的哨声，皇帝觉得眼前一黑，便晕倒了过去。

“圣上，圣上，圣上……”皇帝身边的黄门都围了上去，赶紧施救。

见到昏厥过去的皇帝被屈辅国和黄门架了下去，所有的人都心惊胆战。

见到皇帝昏厥，公师都双眼冒火的看着目瞪口呆的士子，知道这些士子背负了“大不敬”的罪名，恶狠狠的对着手下高喊道：“圣上有言，这群士子大逆不道，已属谋逆，将这三人给我拖走，投入都官狱中，听候发落！至于门下的士子，给我狠狠的打，讲他们打将出去，敢有抗拒皇命者，就往死里打……”

跪着的王文成，警觉的关注这局势，见到跟随着黄门匆匆而去的梁兴奴，顿时涌现出不祥的预感。看到身边的彭子谷任凭事态恶化，不为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叩拜，“公相，士子多有不明就里者，下官愿去劝说，给一刻钟，将这些士子晓以大义，将其劝走，若有违抗皇命，一意孤行者，再惩罚不迟。”

公协盯着王文成，见到他眼中的坚定，看到跟随着皇帝而去的梁兴奴，心中顿时明白，当着众人，厉声高言：“文成，给你一刻钟，过时不候！”

知道事情紧急，飞快的跑了太和门下，王文成站在人前，突然跪拜下去，大声呼喊道：“圣体不适，以至昏厥，我王文成在此叩拜，恳请大家速速离去。”

人群中有些士子站了起来，劝阻大家莫动，语气激昂的高呼，“诸位莫要惊慌，天下英才汇集于此，难道我等就害怕这些威胁吗？为国除奸，当毫无畏惧！难道他们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我等痛下杀手，这些话他们说了无数次了，难道我们怕了吗？圣人教导我们，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有人高声附和，“对，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难道我等都忘了圣人教诲？”

有人更是尖酸刻薄的言道：“你王文成见了皇帝，怎么就变了态度？就返回来劝谏起来我们这些士子了？难道说，那些奸党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有人气愤指责，“就是，当初是你们鼓动我等来这里，怎么现在反而劝我等回去，难道我等就是你们升官发财的手段，你们这些奸徒，比那些奸党更可恶！”

有人坚决道：“不走，我们不走！若是见不到陛下，我们不走！我们要重选士子，去面见圣上，我等需要哪些真正有风骨的士子，不要这样的软骨头。”

“啊呸，小人，还说外戚的姚家和杨家大奸似忠，你才是大奸似忠。”

王文成见此，带着哭腔，悲痛言道：“众位士子，不要吵闹，且听我一言。”

见到下面无视自己的请求，声音还是纷吵，很多人还在无视自己的言语，煽动身边众人，万文成已经完全明白，联想到刚才梁兴奴匆匆离去的步伐，不善言辞的彭子谷拉到圣前，时间在点点滴滴中度过，王文成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王文成高声喊道：“众位士子，我们都被人利用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滚过人群，让乱糟糟的局面瞬间安静下来。

王文成挺直了身板，大喊道：“我告诉你们，不管是利用别人，以此为晋身手段的！还是想着担任道义的，以身殉国的！其实，我们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有人希望这里流血，有人想踩着这鲜血而晋身，这里的流血毫无意义！”

“你们不是我伯安升官发财的工具，我已经激怒圣上，马上进入都官狱了！你们已经成了别有用心的人对付政敌的矛头！众君听我一言，等你们过了今日，自然就明白了，我若是进不了都官狱，你们明天接着来？怎么样？”

错愕的士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小声商议，三三两两的撤了去……

见到众位士子离去，城楼上紧盯着场面的公协长长的舒了口气，口中低声道：“圣上有德啊！若是流了血，这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圣上有德啊……”

公师都看着离去的士子，有些愤愤的骂道：“便宜了他们，要不让，今日非要打死几个，给圣上出出气，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王文成和彭子谷起身，手持上书，要跟随着屈辅国前去。

站在太和城楼上的，迎风肃立的皇帝，看着下面无声抗议的士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为政十年，他所有的雄心大略，慢慢的被下面的士子所腐蚀，开始怀疑自己，有些疲倦的对身边的梁兴奴言道：“三天了，朕有如此不堪吗？”

梁兴奴沉声言道：“圣君当国，才有如此岩岩气象！士子们才会端方特立，这说明事有可为，这些士子向来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以家国之主自居，这是好事，若是他们对圣上和朝政绝望，也不会来此静坐，怕是早就移居他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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