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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回 刘阿强胡诌古今事 喜丫头再叙两家亲

  • 作者:洞口笑笑生
  • 类型:耽美言情
  • 更新:07-01 11:23:12
  • 字数:35172

那女孩在刘阿强胳膊上拧了一把说:“越说越不像话,放了他,灌你的黄汤!”

刘阿强看着明仁一脸苦相,突然笑了起来:“小把戏,什么时候会硬了跟你哥说,给你介绍个‘煤饼’敲一敲。”说完,将那只手略松了松,可还握着明仁的小手,回头看了看那女孩,接着说道:“你们俩是我看得上眼的人,今天给你们讲个故事,不许跑,要听我讲完。这可是刘洋的爷爷讲的一帮道人故事,他可是有学问的人?”刘阿强说着,又将严肃的目光投向明仁,明仁怕他手里再用劲,只得勉强点点头。

“嘣!”明仁就听见绳断了的声音,明仁警觉着站到一块板壁之隔的小厅里,一个黑黑的身影已经窜了进来,喝道:“你家大人呢?”边说还边探头探脑地往里闯。

明仁吓了一跳,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来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蓝卡其布上衣,歪戴着一顶大盖帽,陌陌生生的一位中年人。明仁心里也有些窝火,大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自说自话闯到我家来?”

刘阿强继续说:“那老头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故事:从前有一帮道人修炼在山里许久,其中一个老道人修炼最久,那天北方炫武大帝(可见刘阿强的文化水平)托梦给他说:若想成仙,必要布道,才能成就功德。于是他们来到一个穷乡僻壤地少人多的大村,老道见村里大多数人穷的叮当响,化不出香火钱,就冥思苦想,想出了一个方法:鼓动村里的穷人分了富户的财产和土地,那些富户、有钱的不是被杀,就是被赶跑。开始村里的乡民分到土地和财产,好好高兴了一阵,好吃好喝地供着老道人他们,还造了个道观。老道成了村里的尊者。可几年一过,村里人穷的穷、富的富,又有人不满了,而且每家每户都觉得自家的土地天经地义的应该归自己,对道人的供奉也差了许多,老道的话就渐渐少人听了。这老道火了,鼓动了无畏的年轻道人和村里的穷光蛋把所有土地索性都充了公,然后只允许一人一份平分了,居住、耕种,由他们道人们来管,种什么,交多少,得由少数几个来定。于是,道人们又有的吃有的穿了,可好日子没多久,那些乡野农夫又没了积极性,越来越懒,反正一切得听老道的安排,统管的死死的,结果是好是坏,反正一个样,只要奉承着老道均贫富的意思就行,这村民们愈来愈穷,道人们的供奉也越来越少,还得到处催债,这老道在郁闷中死了。这时其中一个小道在众人的推选下当了尊者,这小道聪明多了,他规定这地还是属于大家的,仍由他们道人来管,不过,土地上爱盖什么盖什么,房子爱卖给谁卖给谁,也可以借来借去,随便种什么,不过样样事事要由他们来抽头,于是,这帮道人每天闲着就打听一下每家每户要干什么,然后就等着交钱、抽头、交钱、抽头、钱越来越多,多得数都数不完……”

明仁如逢大赦,一溜烟就跑回了家,放下书包,就将桌上竹制的纱布罩掀开,明仁一看有竹笋炒鳝丝又有红烧肉配慈菇(善事、慈姑)还有若干素菜,就这些平日里也难得一见,马上眉开眼笑起来,将刚才的不快也抛到脑后,等不及秀梅回来,明仁盛了饭先吃了起来。

天色渐昏,明仁不经意地看见旁边缝纫机上摆着的奶奶相片,还没包上,想起今早出门时,秀梅让她给奶奶照片了磕三个头的事,眼前不由浮现出以前和奶奶一起吃饭时,奶奶常吃着吃着,慢慢放下碗,笑眯眯地看他吃得香香的,手指沾了明仁不小心掉到桌上的米粒儿却送进自己嘴里的模样儿,可此时此刻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想想有些心酸了,明仁见照片旁还放着一个平日从未留意过的乌盆,里面积着香灰,上面插着几支燃尽的香棒,就觉得那盆有些稀奇古怪的。(不时点着乌盆,本书重中之重)

吃完饭,天已全黑了,明仁开了灯,将碗放到水盆里浸着,又觉得身子有些热,就将门开了小半,用一根细绳拴到门框的钉子上,然后就坐到里屋桌边看起课本来。

“那老头故事讲到这就不说了,我怎么知道?”刘阿强有些不耐烦,那女孩倒是替他圆了场:“钱都存银行了嘛,这钱生钱,钱不就越来越多了,道人买房子、任逍遥,都成了快活神仙了。”

“放你妈的屁!”刘阿强笑着骂,然后突然神情惆怅起来,叹了口气,说:“后悔说钱,想到钱字就来气,如果有钱,我理直气壮地领着你上你们家去,看你爹妈怎么说!”说到这儿,连那女孩脸上也浮上了愁云,两人顿时没了生气。

“刘阿强!你干吗拦住我们家小明不让回家!”一声严厉而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过眼云烟散,

余烬掩炽燃,

杯酒逢知己,

第四回刘阿强胡诌古今事喜丫头再叙两家亲

刘阿强抬头看见秀梅已经出现在面前,板着脸质问自己。刘阿强条件反射似地完成了将握明仁的手抽回、又站立起来让座这一系列动作,明仁看呆了,一瞬间,刘阿强就成了一个老实巴交的乖学生了,还结结巴巴地辩解。

秀梅转过脸来,盯着明仁说:“还不回去,肚子不饿吗!”

“胡说!我看到你这身新衣服了,除了你还有谁,昨天我就看你穿这身了,还赖吗?”刘阿强边说边伸出一只蒲扇似的手闪电般地抓住明仁的小手,明仁感到一阵酸麻,差点眼泪掉了下来。刘阿强继续用力将他往自己身边拉:“来来来,让哥哥看看你的小鸡鸡会硬吗?”明仁拼命的往外挣扎。

刘阿强这才放下了烟,盘问道:“下午在这门口偷看的是不是你,说!看到些什么?”

明仁摇摇头。

明仁开始有些害怕,后来听刘阿强没有讲那些羞人答答的笑话,而是认认真真地讲了个哲理故事,倒也听得有些滋味,不过还是不懂,不由问道:“那村里还有穷人和富人吗?”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这故事也不是我编的,我想道人也不会再关心这些事的。”刘阿强脸上又出现了难得的笑容。

这家伙还没见过有孩子敢这么大声跟他说话的,立刻对明仁呵斥道:“什么?你敢指着我说话?走,跟我到所里去一次!”说完一只手恶狠狠地伸过来想抓明仁的衣领。

“别和小孩一般见识!”随着熟悉的声音,一个瘦弱的身躯及时的横到明仁前面,将那人的手借势弹开,秀梅回来了。

那人见大人回来了,又是年轻女子,只能将手先放下。

“他私闯民宅!”明仁马上对秀梅告状。(这句话好)

那人听到“闯”字,火又上来了,对着秀梅说:“都是公家的,连地儿也是公家的,什么私闯不私闯的?你好好教育教育你们小孩,这话是随便说的?早几年非得叫你到所里说说清楚,这话谁教你的!”

秀梅用手在明仁的肩上按了一下,将他挡到身后,然后对那人说:“小孩子家不懂事,你别计较,你看着面熟,有事吗?”

“你家有孩子叫明义吗?”那家伙神气地问。

“有啊。”

“你怎么管教的?”那人一本正经的呵斥道。

“你是?”秀梅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来人。

“我是警察!”这人说完,看看秀梅又看着自己身上,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换了下班的便服,刚接这单鬼差事赶来的,也没换警服,于是指了指自己顶上的大盖帽。

秀梅点点头,解释说:“明义这孩子是我的亲戚,他爸妈住楼上,你有什么事找他们呢?”

“这孩子小小年纪,混合了一帮小孩跑到郊区,又是逃票,又是和公园管理员吵架、拔花苗,刚把他们几个转到所里,你们谁是家长?谁去接?”来人一嘴不耐烦的口气,秀梅忙不迭地打招呼。

明仁听了,知道他是为弟弟明义的事而来,心想:我弟弟不过那么大点人,能有多大点事?你人都过来了,把他一起带过来不就行了?想想可气,索性进了里屋。

秀梅赶忙叫下青松来,来人一眼认出青松曾经是自己孩子史铎的老师,脸色也和悦了,秀梅见他们熟悉,就返身进了自家门。

秀梅匆匆吃了饭收拾了碗筷,将母亲的照片包了起来放好,又将那乌盆装了火柴盒、蜡烛头等杂物,随手放到灶间碗厨底下。这时青松、明义也回来了,青松给秀梅报了个平安,带着明仁上楼去了,一边走,一边还拿了根树枝使劲抽明义的屁股,嘴里叨叨:“叫你说谎,叫你说谎!你不是说放学在学校参加劳动吗?等会把所有的衣服洗了,再跪搓板!”

秀梅不放心,跟着想劝兄弟两句,倒是楼上如菊听到了声响,急着下来拉掉青松手里的树枝,埋怨道:“瞧瞧浑身都脏了,还拿脏树枝抽,越抽越脏,你又不洗衣服,再说小孩子家懂些什么,打伤了,你又不管,还得我陪他去医院。”秀梅听着他们夫妻两个絮絮叨叨的,也就回来了,刚想关门,就见一人站到门口,亲热地叫了声:“吴老师。”

秀梅一看是刘阿强的母亲阿芬,就赶紧让了进来。秀梅让刘阿强的母亲坐下,又往里屋探了探头,见明仁在看书,就和阿芬在外间轻轻说话。明仁哪有心思好好看书,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如今就静静听她们说些什么。

“唉。”阿芬一开口就是一声叹息:“吴老师,我知道你叫我来是为什么事,可……”阿芬的声音开始有些走调。

两人静了会儿,就听秀梅先开口:“我知道你嫁了人,可刘阿强好坏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就忍心看着后爹把他赶出家门……”

阿芬有些抽泣起来,过了会儿,阿芬才止住哭泣,杀低了喉咙说:“我知道这两年全靠你吴老师,这小赤佬才没进‘庙’里去,还给他送吃的穿的,真比我们还有他那个死鬼父亲强!”

“我担心他这样下去,又没人管,轧的道愈来愈差,在这世道里混下去,早晚……”(一语见真)秀梅说到这儿,也陪着叹了口气,起身给阿芬倒了杯水。

“我也不是不想要这孩子,一则那死鬼同野女人胡搞跑了外地去了,二则我现在的那位,如今那生产组效益不好,回来就给我脸看,对我们非打即骂,你也知道我被打得几次骨折了。”阿芬顿了顿又说:“这次我晚班,他醉了酒打翻了烛台引起火灾,葬身了火海……吴老师,我如今连个住所也没了,左右邻舍还要找我们母子麻烦,都怀疑我们母子害了他,阿强被那联防队铐进去受了几天委屈,亏得他要好的小华、阿三两个兄弟证明了他的清白,这才放了他……我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们母子俩吧……”说着,明仁就听椅子挪动、“扑通”一声。

“快起来,快起来!”秀梅压低了声连连催促:“这着火的事我还刚知道,不过,这事还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听了这句,阿芬重新镇静了下来。

“我如今到了郊区上班,那是一个招待所,远是远些,倒有宿舍,正想找个司炉工,也是在编的,我想让他去,傍晚我跟他提了,磨破了嘴皮子,他嫌不够自由,你毕竟是他亲生母亲,再劝劝他如何?”秀梅这才说出让她来的原委。

这阿芬一听,喜得屁滚尿流的,连声称好、道谢。

两人又唠了几句家常,临走,阿芬客气地说:“吴老师,你看我是临时工,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这是我们厂子里发的橘子糖浆,冲冲凉水、冰水蛮好喝的,您千万别客气。”两人又推托了一阵,秀梅勉强收下,阿芬这才走了。

晚上,在床上,秀梅抑制着兴奋对明仁说:“我马上要和你郑姑父搬到新分的家属楼去住了,你去吗?”

“真的,我去!”明仁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不过,和你郑姑父搬在一起,我俩可不能再睡一张床了,你人也大了。”

“那没关系,我在你们旁边搁张床睡。”

“不行。”秀梅笑了,说:“连房间也要分开,我和你郑姑父已经去看过了,可大了,你一人一个房间,将来你有写字台,买个书柜,可以放好多书呢!”这明仁也兴奋起来,两人聊到了很晚……

连着几天明仁特别轻松,上课注意力也特别集中,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与众不同似的。这天放学,明仁仍旧跑同学家去玩了会儿四国大战,闹得高兴时,他们父母回来了,这帮孩子只能作鸟兽散了。天色也不早了,明仁就往回走,经过那条死胡同时,不见了刘阿强往日那熟悉的身影,深处的铁皮房房门关得紧紧的,顿觉小胡同里寒飕飕,有一股阴森之气,赶紧加快了脚步。快到家门口时,就见门口围着好些邻居和穿制服的人,其中就有那晚那个姓史的老警察吊儿郎当地驱赶着闲杂人等。

明仁的心一下悬了起来,赶紧躲到人群背后听她们议论。明仁渐渐听明白好像自己姑妈家被盗了,他正寻思之间,边上传来阿金大呼小叫的声音:“啊呀,明仁不是在这儿嘛。”

明仁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挤,阿金上来牵他的手,低声关照:“待会儿,警察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可别乱说。”

秀梅正低头抹眼泪,看见明仁心放下一半,赶紧一把拉了过来:“亏你回来晚了,要不……”

警察正和青松在核对失物:“马鞭金链一根、翡翠莲花牌一个、现金若干……蝴蝶牌缝纫机机头一台……”

清单报完,警察对秀梅和青松说:“你们去警局做个笔录。”青松决定跟着去。

秀梅见人都走了,将门关好,拿毛巾抹了把脸,叫过明仁来关照道:“过几天我们就要搬家,这失盗的事可别跟你姑父说了。”然后她拉着明仁来到碗厨前,弯下腰,拉出那只随意一放的乌盆,用旧报纸包裹好,又说:“这东西是奶奶传下来的,可不能丢,记住?”明仁点点头,秀梅这才让他上楼去吃饭,自己也不知还在忙着些什么。

明仁、明义都吃完了饭,青松才回来了,如菊问:“东西能找着么?”

青松说:“听他们意思:难。最近附近偷了好几家,都好像熟门熟路似的,看样子是吃窝边草的呢。”青松问明义:“你今天回来早,没看见你姑妈家有什么动静?门锁了吗?”

明义摇摇头,其实明义每天回来根本不愿打秀梅门前过,一则他成绩没明仁好,怕秀梅盘问,二则他经常搞得一身脏回来,更怕秀梅责问他去了哪里,所以即便经过秀梅门口,也是一闪而过。(第三十七计,躲为上计)

如菊转脸关照明义每天回来要关好自家门,说:“这世道,连拐卖小孩的都有了,那些我们小时侯才听说过的事都又发生了,可得当心了,哎,到底丢了哪些东西?”

“那帮家伙也是穷疯了,连半导体、缝纫机也偷,不过最值钱的还是那串金项链和妈留下的那块翡翠牌子。那根金链子当年差点让姐姐惹祸,妈收了起来,这回……”

“哼,那些好东西都没你的份,难为你这个大孝子,不知妈还留下多少好东西都瞒了我们呢。”如菊不懂翡翠牌,可一听金链子就来气。

“别胡说!”青松看了一眼明仁,止住了如菊的胡言乱语。

明仁吃了饭仍旧下楼来,秀梅已经收拾完屋子,正吃着酱油汤阳春面,就听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

秀梅和明仁迎出门一看是喜丫头和她儿子童强,后面跟着一时髦女子,手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秀梅庆幸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便把他们让进屋。

明仁见那女人个子高挑,画着眉,施着粉,像罩着层面具,眼睛滚圆,将屋里扫了一遍,看看虽然收拾得干净,可连个收音机、缝纫机等像样的电器也没有,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一进门,喜丫头和童强就将身上背的、手里拿的大包小包放下。那女子也将孩子放下,一屁股坐在沙发正中,那孩子刚一着地,就嚷嚷着要玩具,那女子拉开包,拿了几样,都往那孩子手上塞去,不一会儿都被那孩子丢弃,最后那女子只能掏出镜子、粉盒递到他面前,这孩子才稍稍安静了些。(可见是个纨绔子弟)童强忙着介绍,那女子就是自己的媳妇叫贝梨。

那女子坐着纹丝不动,只是笑笑算是回礼。童强又去拉儿子过来认亲,说这孩子取名叫童貅(铜锈、铜臭,可想而知了)。谁知那孩子不拉还好,只是坐立不安而已,这一拉,反倒脾气发作,将手里东西往地下一扔,索性赖在地上不起来了。那女子笑嘻嘻地将那两样东西拾起,笑着对秀梅说:“小孩子就是调皮,喜新厌旧的,等会儿我哄他起来了,再来让他叫你。”

秀梅轻轻将那孩子扶起,那孩子甩着手,拼命挣扎,并拿眼瞪起了秀梅,秀梅像开玩笑似的将微笑的脸突然虎了起来,眼睛也盯着那孩子眼睛不放,那孩子居然慢慢站了起来,而且将目光移了开来,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回到他母亲身旁,秀梅的脸又绽开了笑容。

“嗨,快叫人。”贝梨倒对秀梅有了些敬意,又对着喜丫头说:“妈,你那些东西快拿出来。”

喜丫头一拍大腿,指着一个大竹篓说:“这是老头子昨天稻田里抓的大螃蟹,快蒸了吃了吧,放明天恐怕……”

秀梅忙让明仁上楼去叫青松、如菊、明义下来。

喜丫头又摆出一样样礼品说:“这是贝丫头挑的。”

秀梅见都是吃的东西,忙开口说:“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老饭店叫几个菜。”

“早吃过了。”喜丫头笑道:“就在那饭店楼上吃了才来……那菜贵佬。”

秀梅便想起来沏茶,又将那天阿芬拿来的桔子糖浆用凉水冲了一杯递到了那孩子嘴边,那孩子一尝,甜滋滋的,又解渴,一口气“咕咚、咕咚”全喝了,喝完,又闹着要这桔子水,贝梨放下三分架子,将杯子递给了秀梅,说:“好好,再让姨婆给你倒。”秀梅只得又倒了一杯,放桌上。这时青松全家下来了,大家寒暄了一阵,那小孩见来的人多,母亲又不管,就在桌下像蛇一般钻来钻去的,明仁伸手想将他拉出,那小孩一躲,头正嗑在桌边上,不由痛哭起来,贝梨连忙来扶,那孩子叽里咕噜的又说不清。

明仁已经将手缩了回来,人又往后躲着,眼望别处。贝梨看了看明仁,想想自己儿子一贯做派,狐疑地用手替孩子揉起了额头,喜丫头、童强见没事,又和青松他们聊起了家常。

只有明义在旁冷笑道:“嘿嘿,我看到了,是他推的。”明仁转过脸来白了他一眼。

贝梨替孩子揉着额头同时,朝童强眨眨眼睛,童强装着没看见,仍旧和青松他们说话,贝梨气得将孩子一推也不管了。那孩子说也奇,都不理他了,倒也安静下来,见人多,就在人缝里挤进挤出的,也觉得好玩。

喜丫头看看时间不早了,就让童强他们先回旅馆,自己留着聊聊。这贝梨得了婆婆这话,像拿了尚方宝剑似的高兴,热情地和秀梅、青松她们告别,又拉了小孩过来,好坏哄着叫了青松、如菊一声,这才由童强陪着回去了。

如菊见他们走了,喜滋滋拎着竹篓子上楼煮蟹去了。明义一听有好吃的,也紧跟着上楼了。屋里就剩了喜丫头、秀梅、青松,明仁就依着秀梅坐了,静静地听她们说话。

“如今地都包了,嬷嬷(指秀梅妈)的那个大侄儿当政了,联合本家和我们吴家同其他几家明争暗斗的,闹得村里鸡犬不宁的。”喜丫头苦笑着说。

“那不是全贵吗?”青松问。

“正是。当年你家那些房子、土地就是他父亲做队长时做主给分了的,今天他们家还占着你们那瓦房呢,也没见他掏过一文钱!”

“唉,不过也是好事,否则我爹的成份定高了,我们一家哪得太平日子过呦。”青松似乎看得很开地说。

“那他当了权,我们两家日子总好过了?”

“嘿,天下乌鸦一般黑,以前为了权争,如今有了权,就为钱争。从小我就听着收这钱那费的,那项不是以公家的名义?当年分地高兴了没几天,就交公了,然后就要交公粮,饿死了也不能少交,如今这地没人愿种了,又交还到我们手里……上头的方向变来变去的,像小孩子的脸,没个准头,下面就投机取巧,花样百出,总是老实、本分人吃亏吃定了,这一条是千年不变的大道理。”

“呦,这可是新思路,不都有新名词了?如今这日子总比过去好。”青松耸耸肩随口说道。

“这倒是,现在吃喝不是问题。就说以前吃观音土的年代,秀梅你也曾亲眼看到过的我们家乡那副惨状,如果不是嬷嬷大包小包的带,我们这些死了爹妈的孩子不都饿死了……”喜丫头说到这儿,用手抹了下眼角,顿了顿又说:“为富不仁这句话是不错的,这次我约那几个曾受你母亲恩惠的小佬一起来,她们不是推家里有事就是身体不好的,还不是为了省些车马费!”

“全贵他老婆也不来?早年我父亲那些地儿不敢认,就数全贵他们家分得多,她又是是我妈当年最喜欢的一个过房女儿,那时为她做主找了全贵,光为她置办嫁妆,我妈就卖了好些银元呢。”秀梅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年你妈落葬时,是全贵正背运的时候,儿子、女儿毕业都发配到了远方,她又要种地,又要带孙子、孙女的,也就算了。可如今,全贵得了势,村里就数他家新盖瓦房最敞亮最气派,她子女又都进了城,当了官……这次我去叫她,她又推了明年……”

“姐姐,没事,谁家没个事呢。当年全贵遭难前也曾来过一次,也算探望过我妈最后一面……我妈当年也是看在亲戚份上收养的她,也没指望报答,哪天她想起我妈再来祭拜也不迟嘛。”青松见喜丫头越说越气愤,婉转地安慰了她们。

“唉,别提这事了,倒是你信上说郑虎调回来了?”喜丫头转了话题,见秀梅点点头,又说:“这是好事啊。”接着大家又说了些闲话。

这时,明义下来叫吃螃蟹,秀梅拉着喜丫头大家一起上楼,如菊手脚倒快,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碟子、碗筷都放好了,青松又说要喝些酒解解寒,秀梅便叫明仁去取了自酿的杨梅酒,大家都倒了些。

秀梅并不喜好吃蟹,只是掰了几只蟹爪啃啃,这蟹个个大如碗盖,通红通红的,如菊、明义面前蟹壳不久就堆成了山,青松、明仁肠胃不好,各吃了一个,那喜丫头倒是喝了不少甜酒,吃着如菊另炒的花生米和鸡蛋。

快深夜了,秀梅、喜丫头、明仁下楼睡了。明仁人大了,秀梅让他睡了沙发,喜丫头、秀梅洗漱了也上了床,喜丫头看着明仁说:“什么时候我那孙子像小明那么乖就好了。”

秀梅说:“那孩子闹成那样,他爸也不管管,我记得童强虽然老实,可也有脾气,可如今……”

“唉,那次你和青松来喝喜酒,你们赶时间回去,我许多话没跟你说呢,我那媳妇她爸是童强的顶头上司,看上了他,如今连提了几级,全是那老爷子的栽培。那丫头娇生惯养,有些瞧不起人,所以连婚礼都是分开办的……小强又住在她家,平时连个屁都不敢放呢。”秀梅听了唏嘘不已,临睡前,秀梅又跟喜丫头说起搬家的事,让她们一定要吃了搬家喜酒再走云云。

几天后,郑虎果然叫了单位的卡车来拉东西。其实除了母亲当年给秀梅准备一些出嫁用的锅碗盏碟之外,最多的就是秀梅和明仁的书籍,都由喜丫头帮忙用纸板箱满满当当、方方正正地扎好,那些旧家具除了老红木圆桌、新买的沙发,蛮结实的春凳,其他的都卖了收废品的了。明仁别的不管,怀里就捧着一只盒子,里面装着那只乌盆,一刻也不离手。喜丫头见亲朋好友帮着搬东西也手痒,扛起一只装书的箱子就往楼上跑,秀梅想拦都拦不住。明仁寻思着:都说务农人的力气大,看样子是不虚的。

人多东西少,一会儿就搬完了,明仁看着家属楼宽敞的屋子,满屋的新家具,心里甜滋滋的。如菊嘴上不好说什么,可看着明仁跟着秀梅、郑虎乐呵呵的,心里总不是滋味,想想也没法子,自从青松学校那些老家伙陆续回来后,阿邬随风一转,依旧留任,处处卡着青松,分房自然也遥遥无期,虽然明仁跟了秀梅,又没改口叫妈……想到这,如菊也释然了。

搬完家时间还早,那老屋是要被局里收走的,秀梅、明仁又回去一次看看有没有东西落下。

秀梅、明仁踏进家门,环顾斑驳四壁,明仁见着几块松动的地板翘起,便去翻动一下,秀梅玩笑道:“当年你爷爷在的时候,地板下倒是藏过地契、银元之类,说不定还在呢。”听了这话,明仁才作罢。

“你给我进来!”门口突然响起中气很足的男中音,明仁一看原来是刘阿强,后面还拖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明仁也认识,就是二楼的白杨。“你说,那缝纫机是怎么回事?”刘阿强拉着白杨衣领一把将他拖到秀梅面前,质问道。

这白杨毕业后去了外地,不久前听着父亲已经调回,也偷偷请假溜了回来,闲散在社会上,常在钱来顺、刘阿强等几位老大之间左右逢源,这小子这阵子和钱来顺一帮人偷偷摸摸的,也不知瞒着刘阿强做什么营生。

“说!为什么前两天把一个缝纫机头卖给收废品的老卞?吴老师家的事是不是你们俩做的?!”

“冤枉啊!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就在吴老师楼上,会做这事?哪有什么缝纫机头?老卞记错了,那是个旧泵头,而且你也查了、翻了,什么也没有了,警察定罪也得讲个证据,大哥,你可别冤枉我啊。”

“冤枉你?平日里你们……”说到这,刘阿强突然顿住了,改了口:“你可敢对吴老师发誓,你没拿她家东西?”刘阿强说着话,拉着白杨衣领的手又使劲往里收了一把。

“干嘛?阿强!你干嘛无凭无据地怀疑他,快放手!”秀梅拿眼狠狠瞪了刘阿强一眼,狐疑地看了一眼白杨说:“你没事吧。”

“吴老师,这事真不是我做的,我对天发誓,如果我拿……不,偷了你们家东西,就断子绝孙!”(将来可要应验)说着话,人都软瘫了下来。

这下,刘阿强手倒吃不住力了,就放开了,喝了一声:“滚!”

秀梅见白杨连滚带爬地溜走后,对刘阿强严肃地说:“你如今马上要成为正式职工了,可不能在社会上胡混了,况且乡里乡亲的,不能随便将人说坏了。”

明仁见刘阿强高大的身躯上扛着的头颅也低了下来,翁声翁气地回答:“嗯。”

“等会老邻居聚聚,你一起来么?”

“我就算了,和老头老太坐一块,我不习惯,我妈下班了会过来的。”说完,刘阿强也告辞走了。

秀梅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拉着明仁锁了门,一起来到老饭店。

今天郑虎将老饭店二楼全包了,私下也有将前次婚礼再补办的意思。秀梅和明仁一上楼就看到供应局下属供应公司的杨总,这杨总和青松是老同学了,正拉着青松的手开玩笑:“啊呀,多少年了,你还是年级组长啊,不如到我这来当项目组长得了,当几年就升了,就同我平级了。”

“老兄饶了我吧,想当年我睡上铺,你睡下铺,一开始就说要跟我换,可到毕业,也没换过来。你就当我还睡上铺,倒很清净。”

“呦,你姐来了,新娘子来了。”说着,老杨将手主动伸向秀梅,秀梅握了握。

“这是你大儿子吧,我到你家来还抱过你呢。不错,如今要考大学了吧?”杨总一只眼眼神不济,另一只眼眼珠却一会儿转向青松,一会儿又移向明仁,还顺手拍拍明仁的肩膀,明仁忙不迭点点头。

众人进入大厅,秀梅看见总公司里朱、马二位老总早到了,正恭候在一个大包间里,与老领导们陪着笑脸。郑秀复出后,耿直火爆脾气改了不少,懂了些人情世故了,也并不记旧隙,遍请故旧老友,其中甚至有特意赶过来的史、石、刁、王等几位老领导,王老的身边坐着他得力的儿媳戴茯苓,正展示王老特地携来的一首题诗,看得郑秀他们激动得差点掉泪,只见那卷轴上写道:

老来空劳叹废兴,

接力自有后来人,

前辈创业期垂古,

我等守成愧望尘,

愚公当得亿万众,

权霸难免可数身,

黄昏喜颂太平世,

青山常在养饴孙。

这时愈发富态的史伯伯对郑秀说:“我也快退了,跟着老王他们四处转转,给他们那些小辈出个主意,指指道儿,好让他们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说话间,大拇指却是朝着马总方向。

郑秀面含微笑道:“对,将来就看小朱他们了,不过,也不能像有些年轻人一味鲁莽,光摸着石头过河,乱来一气,稳健还是头等大事、人心所向啊。”

那个史伯伯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置可否,郑秀后娶的妻子正关心地问刁伯伯道:“刁老啊,人家都把自家孩子放在城里,你却推荐了小刁去了那么边远的地方,你怎么舍得?”

刁伯伯一听这一问,来劲了:“我响应上面的号召么,不要开后门、走关系,让孩子到大风大浪里锻炼,我当然得第一个带头……”

郑秀刚才还在微笑的嘴唇瞬间抖动起来,瞪了自己妻子一眼,面部抽动两下,处在中间位置的王珰个子矮小,此刻挺身坐得端正起来,眯缝着一双小眼睛,朝他们盯着看看,那几位都不敢说话了,王珰得意道:“老领导不是说过嘛,前门进来的不见得都是好人,后门进来的也不见得都是坏人,白猫、黄猫的抓着耗子就是好猫。”

戴茯苓见王老说完话,气氛就凝重起来,收好了那题诗的卷轴,让秀梅她们上前相见,这久别重逢,众人分外亲热。

本来秀梅准备陪着喜丫头一家子和如菊母子坐,只是这桌来的街坊、亲戚多,太挤,邻桌的若兰和竹君硬拉着她和明仁过去,与郑虎的妹妹——玫瑰、史伯伯的小女儿、马总的娇妻史金花等几位姐妹坐了一块儿。

玫瑰等秀梅坐下,继续对若兰她们低声道:“别听他们胡说,都是镀金去的,比如那个胡秀郎,一直搞青年工作,一下子提拔上去,谁服?所以他父亲让他去了边疆锻炼锻炼……胡老早与老姜、还有辛老打好了招呼,没人罩着还成?”

若兰问起辛老父女的近况,玫瑰道:“这回王老就是由戴大姐陪着来考察辛老的,别看辛老有些年纪,与他们比起来还是小弟弟呢。”

若兰道:“辛老几次被破格提拔,这回是否再上一层楼?”

玫瑰答非所问道:“戴大姐传出老爷子的话来,说辛老像个小木匠。”

明仁哪有心思听她们说大人的事,他旁边坐了一个小女孩,比自己小不了几岁,面色黄蜡而身材羸弱,五官正却看着呆,也不像会交际的。若兰的女儿娇娇没带来,见那女孩羞答答的不愿搭理明仁,便主动介绍说她是自己的外甥女,叫冬梅,孤身一人,暂时跟着她住。

秀梅仔细打量一番,说:“我看倒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索性认了做女儿吧。”

若兰说:“我哪有那么好福气,我自己也寄人篱下,要认,也得石豹同意。”

秀梅笑道:“回头我来说,他不认,给我做干女儿得了。”

若兰脸一红,竹君一旁插嘴道:“呦,若兰家的孩子倒是吃香,刚刚严姐姐要认了她两个女孩做干女儿,这回又有一位跳出来要当寄娘的,来,来,来,先把见面礼交出来。”说着将那只可握乾坤的大手伸展过来,在秀梅眼皮底下晃是一晃。

大家笑了起来,明仁却注意到竹君身边也有一个小女孩,忧郁地板着脸,这就是竹君的女儿鹂群,如今改了庄姓,好一位爱理不理的冷美人,一首《多丽》的词形容她道:

蚕眉拢,貌争阆苑牡丹。傲秋阑,如菊大丽,素娥绿野篱边。翠身囊,玉盘魅影,露沉霜覆暖心田。凝雨泽云,散香梵管,一枝花折在人间。锦文秀,幽栖肠断,漱玉也凄然。西风恶,惊鸿掠影,魂归如烟。

算从来,风流惹祸,总嫌恩爱平凡。效飞蛾,爽投烈火,轰然焚作一尘团。片刻霞光,夕阳独好,红英灿烂瞬时间。望彼岸,神瑛困顿,公子叹无缘。需还泪,倾盆骤至,离散文鸳。

竹君又唐突地说:“认什么干女儿,直接认了儿媳妇得了。”

这下大家笑得更厉害了,见冬梅羞红了脸,底下两只细嫩的小手使劲摆弄着衣角,秀梅有些于心不忍,止住了笑,问若兰:“那她在哪上学呢?”

若兰说:“刚插班进了石船中学。快叫哥哥,好好向哥哥学呢,哥哥成绩可好呢。”

冬梅低低叫了声哥哥,竹君让鹂群也叫,鹂群嘴里咕哝了一声,算是叫过了,然后又低头闷声不响了。

明仁久坐无趣,见冬梅苍白的手上穿着一根红绳,上面有一颗长圆的珠子,上面有圆眼,看上去破破旧旧、坑坑洼洼的,问她是什么?

“天珠,庙里人给的,辟邪的。”

明仁看冬梅说话文雅、简洁,眼神里透着庄重,倒心生一丝敬意。

人齐开席,大家都动了筷,就冬梅、鹂群坐着纹丝不动,秀梅给鹂群夹了块烟熏鱼,竹君笑道:“这鲳鱼是海鱼,她不吃的,你别管她,她挑食厉害着呢。”说着就将那块鲳鱼夹到自己碟里。

秀梅对着明仁说:“给你妹妹夹点。”

明仁便问冬梅爱吃什么,冬梅摇着头自己夹了块烤夫吃了起来。明仁又问她,诸如鱿鱼、黄鳝,冬梅皆不吃。若兰答道:“她从小爱吃素食,你也别管她了。”

秀梅见都上了热炒,鹂群还没动筷,有些着急,问竹君:“这孩子可怜相的,怎么会什么也不吃呢。”

竹君笑道:“这热炒她是吃的。”正好上的是清炒河虾仁,鹂群从兜里拿出手帕将筷碗碟细细擦过,这才用调羹勺了满满一勺放到自己面前,一只只沾了醋,吃了起来。

秀梅正高兴地看鹂群,郑虎过来叫她一起去挨桌敬酒。明仁见母亲、喜丫头、老邻居都在邻桌,就拿了杯子,学着郑虎、秀梅的样也去敬了一杯饮料,如菊偷着关照明仁,等会儿不要急着走,帮她将剩菜打包了。明仁看明义吃得起劲,碗里、碟里都堆满了,心想待会儿还有什么剩菜,不过嘴上答应了。明仁见住对门的李嫂和蔡大厨的小女儿小燕也在座,就端了杯子凑了过来,小燕大方与他碰了杯,明仁仰头喝了一大口,趁周围人不注意,就轻声问:“你姐怎么不跟着一起来?”

小燕一听,面露了难色,压低了声说:“我爸都快不认她了,还能叫她来?”原来小燕的姐姐蔡粱(姐妹两个,炎凉)从初中开始就夜不着家,交了班骚朋狐友,街坊背后议论纷纷,她那个争强耍横的母亲为此事病了,蔡大厨的脸也挂不住了,有人问起,就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天生的野种(骂自己),我反正只生了小燕一个女儿。”

这时郑虎、秀梅也刚好过来,郑虎端着高脚杯,指着明仁的杯子说:“你也该换个杯子来敬嘛。”

秀梅一只手勾着他胳膊,拉了拉说:“小孩子,你叫他喝什么酒,别学坏了。”

郑虎也不反驳,将酒杯伸向了大家,这时在座的二房东丈夫白向仁(白相人)连忙站了起来,先举着一盅白酒上来和郑虎碰了碰杯。

“身体可养好?”郑虎关切地问。

阿金在旁握着一杯啤酒,蠢蠢欲动,道:“老白你就做了桌代表,喝了得了。”白向仁果然一口气干了,又倒了一杯放在自己面前,说:“没事了,这些毛病都是当年落下的……”。

“整你的崔仁贵他们已经进去了,这回您可早点养好身体,快点回到工作岗位啊。”朱新飞举着酒盅也踱了过来。

“好的,好的,这阵子闲在家里闷得慌,不如早点让我出来工作……”白向仁一边说,一边把酒盅也端了起来。

“老白,今天高兴,这些往事都别提了,要把帐记在那几个坏家伙头上……你这态度好,要把劲鼓起来,抓紧建设,大家生活一富裕,这天下还怕他们翻过来?”大家回头一见是郑虎的父亲郑秀,都激动得赶紧往后靠,郑秀高举红酒与大家碰了杯,说:“感谢各位街坊邻居,帮忙成全犬儿和秀梅的大事,我敬敬大家。”说完,一口将杯中酒吞了,郑虎、朱总也陪着干了一杯。

若兰、竹君也陪了一杯,那若兰的粉脸凑近秀梅道:“马校长死了,这监狱里的死法还真千奇百怪的,居然吊死在脸盆架下……也是报应。”

秀梅听了却有些悲悯,道:“她也是有机会的,王老曾让她反戈一击,她却死心塌地……唉,做了一辈子墙头草,最后却一条道走到黑了。”

若兰道:“她判得比罪行累累的崔仁贵还重,整天神经兮兮的,生不如死,现在也算是解脱了。”若兰见竹君胡闹完毕,把着酒杯回来,就换了其他话题了。

郑虎全家是从北方迁来的,此处也没几个亲戚,所以多数叫的是好友同仁,明仁见他们人人面前都放着酒杯,也不好意思端着饮料过去,就回到原位。这时,石豹过来拉若兰,若兰只见他脸已涨得通红,声音越发粗壮,把若兰就像一只小鸡一般拽了出去,冬梅早躲到一边去了,见明仁回来了,才坐下。

又上了一盘炒什锦,冬梅、鹂群都夹了一筷,明仁正看着鹂群吃得香,冬梅在一旁问他:“你姑妈颈脖上戴的那个沉香囊(后文之大关键,早已伏笔)是谁给的。”

说实话,明仁从没注意过秀梅脖子上戴的东西,因为秀梅将那个东西一直兜在衬衣里,只这几天陪喜丫头和那对小夫妻逛街,买了一串玉珠连同沉香囊一同串连了,才挂到了毛衣外面,自己没怎么注意,听到冬梅问,只能说:“我还没仔细看过呢,我觉着她胸前戴着刚买的银胸针可漂亮了。咦?你怎么知道那黑不溜秋的是沉香?”

“我以前在哪看见过这式样的东西,不过模糊了,好奇问问罢了。”冬梅放下筷,端坐着。

“我姑妈信菩萨呢,恐怕庙里人给的吧。”明仁信口道。

“你们这么热闹在说什么呢?”秀梅敬完了一圈酒回来了,见两人埋头说话,涨着红红的脸颊问了问,这冬梅又不说话了,秀梅又来看鹂群,鹂群见她正吃着炒双菇,笑道:“呦,群群喜欢吃这个,倒和我口味相近,我也来尝尝。”说着欠了欠身,伸手去夹一片香菇,谁知滑了,几次三番才夹起。明仁这才看清秀梅荡在胸前的沉香囊,上面有缠枝莲花图案,油光光、黑乎乎的,也觉一般,倒是那串玉珠晶莹剔透的在灯下煞是好看。

此时,若兰“逃”了回来,原来这石豹见了会喝酒的就死缠烂言,在郑秀那一桌更是卖力,都是一盅盅干了,虽说若兰喝的啤酒,可好几杯下肚,早就胀得憋不住,狼狈而归,这会儿又拉着竹君去了洗手间。

秀梅刚吃了几口,就见坐在桌对面的严莉、史金花和玫瑰都向她招手。

秀梅坐到她们身边,严莉指了指竹君的空位,压低了声音说:“她以前的那位了不得了,如今是大领导了,大红大紫啊。”

“我也听说了,亏得楠蓉的父亲辛老去替他抓经济,清欠债,雷厉风行啊。”史金花伸长了脖子也来凑热闹。

“辛老可是‘老运动员’了,待过猪圈、蹲过牛棚、放过羊、养过马,吃了不少苦头,老资格又好斗,早过了提拔年龄,不是王老与姜近才慧眼识才,破格使用……这一北调,恐怕要堪当大任呢。”

严莉见史金花露了底,索性都坦白了,她见周围一片敬酒叙旧的气氛,加倍小心地对秀梅说:“上面要求我们加快脚步,转换观念,全面改制,我那里将建国际会议中心、度假村……”

“恭喜、恭喜。”秀梅转着手里的红酒杯,笑褶一脸。

“哎,我可给你透底了……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下手千万要快,别跟不上时代步伐哦。”严莉还神神秘秘地用手遮着嘴。

秀梅点点头,也是情面难却,杯酒之后,秀梅已是玫瑰红脸色了。

“你那儿就亏在远乡辟壌,不过话又两说,天高皇帝远,你倒好办事,只要你有魄力……”严莉三言两语的剖析让秀梅频频点头。

这时,若兰、竹君回来了,严莉就岔开了话题。若兰见秀梅换了位子,和严莉她们挤着一堆,对明仁说:“你父亲那桌你不去?”

明仁闻到一股酒香扑鼻而来,就朝若兰笑笑,说:“姨,您酒量好,可陪我一起去?”

若兰在明仁肩上拍了一下:“小鬼头,知道阿姨喝多了,想出我的丑?”

秀梅看了明仁一眼,说:“别跟你阿姨胡闹,小孩子家的敬什么酒。”

接着青松、杨总、傅枫等都过来了,大家都站了起来,杨总举着装了些啤酒的红酒杯领头来敬,竹君执意要给他倒满,杨总将杯子往后缩去,幸亏傅枫解围,伸杯子让竹君满上,大家乐得先干了一杯。

竹君见杨总喝得少,总不甘心,知道他至今单身,对待字闺中的郑虎妹妹玫瑰情有独钟,她与若兰正有意撮合,就闹着非要杨总和玫瑰碰一杯。

郑玫瑰笑着往后躲,严莉、史金花也看出些端倪,一边一个夹着不放,玫瑰只得倒了半杯,跟杨总干了,刚喝完,脸就一下子绯红起来。

正吵吵闹闹之间,蔡大厨来了,见她们闹得正欢,就悄悄地拉了秀梅问:“怎样,菜还合口么?”

秀梅找烟给他递上一支,说:“您烧的菜还有不合口的?我真想这饭店关了门,你好上我那儿去呢,天天品尝您烧的美味呢。”

蔡大厨笑了起来,接过烟,让秀梅给点着了。众人见到蔡大厨便一一跟他打了招呼,蔡大厨给秀梅使了使眼色,两人离着桌子远了些,蔡大厨低了头,开了口:“我那不争气的老大,人大了,心野了,跟刘阿强那浑小子一块儿过上了,如今我也没办法管了,听说那个刘阿强到你那儿做工去了?”

秀梅点点头。

蔡大厨掐灭了烟蒂,握住秀梅的手,沙哑着喉咙说道:“可让您费心了,只要她们学好,我也认了……”

“我看她还好,听说她们刚在镇上借了个小店面住着呢,打骂可解决不了问题,你们做父母的毕竟心和她离得近,外人不能说的话,你们能说,千万别再让你爱人闹得街坊四邻人人皆知了,这孩子的脸皮都没处搁了……总之,不伤彼此的心才好,遇着她,我会让她回来看你们的,好好谈谈,不要再闹僵了。”

蔡大厨叹服,两人说话间,郑虎代表众人过来向蔡大厨致意,两人这才收了话题。

此时正逢敬酒之高潮,众人由朱总、马总领头往包房里去,也许是相庆过度,郑秀等一干人也觉着该适可而止了,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史、石、刁、王等老一辈人由郑家父子及随行保卫送着走了。

剩下的人也知趣,都陆陆续续地离去。童强要赶着回北方,扶了喜丫头、携着自己老婆孩子告辞,秀梅亲送他们到楼下,身后有人一拍她肩膀,回头一看,白向仁有些喝多了,大着舌头摇晃着上前使劲握着秀梅的手,说:“以后一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二房东使劲拽他胳膊,让他放手,老白这才一步一摇地在二房东搀扶下离开了……

如菊一看楼面上人都走光了,就拉着明仁、明义将剩菜打包,阿金也留着帮忙。明仁见会喝酒的那几桌剩菜果然多,后上的菜几乎原封未动,心里暗暗佩服母亲的先见之明,直将菜装得四人都拎不了了,才罢手。

秀梅上来找明仁,看见他们扎得大包小包的,眉头一皱,朝明仁道:“你手里的给阿金吧,等会撘别人车回去,拿了这东西太不像样了!”

明仁便乖乖地将东西递给阿金,自己赶紧跟着秀梅下了楼梯,如菊背后嘀咕了一声:“这儿子好像给她养了似的。”

明仁回到新家很兴奋,虽然已经很晚了,还在各个房间转悠,郑虎在厅里开着房门,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黑白电视新闻,秀梅又将人来人往后弄脏的地方擦了个遍,汗淋淋地对明仁道:“明儿还上学呢,快睡吧。”明仁这才回房。

秀梅对郑虎说道:“关门吧,快深夜了,也不怕吵了人家。”

郑虎掐灭了烟,关大门于电视后,轻声说:“你那邻居白向仁就要调你那去了,你那‘代理’的帽子也快摘了。”

“他去我们那干嘛?那可是女人窝,没几个男人,以前他的事……”

“他运动时,被揭发的那些事我也知道,那不都给结论了吗?是捕风捉影的,被老崔那帮人冤枉的。”

“谁说的?这事我看未必冤枉。”

“这个上面会考虑的,反正他的事已经定了,我也不好反对,我想你们乡里乡亲的关系好处理一些,总比换一位不认识的强吧?”

秀梅沉默了一会儿,就把话岔开了,说:“你知道我喜欢求神拜佛的,那一间不还空着么,我收拾个供桌成么?”

“这家不是你的?你说了算,我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我怕有人来看着影响不好,你别将外人朝那屋里带。”

“这倒也是……”

两人见明仁关了房门,也进房歇息。郑虎将秀梅搂到五斗橱旁,从镜子里笑眯眯地看着她,然后松了手,先去摸了摸她胸前那块香木囊。

“给你看些好东西。”说着拉开抽屉,秀梅眼睛被光芒蜇了一下,只见抽屉里琳琅满目,不乏娇绿翠弥勒、傲气金鹰牌、自动进口表、满白玉观音,着实让人眼前一亮。秀梅愣了半天神,翻看了许久才说:“这都是他们送的?”

郑虎笑着说:“这不是礼尚往来么,连书呆子杨总也送了一套瓷都定制的名家瓷器呢,这人情世故么,唉,免不得的……”

“收了这么贵重的物件,可怎么还呢?”

郑虎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说:“你可会玩麻将?那不就如摸牌一样,你给我好牌,我给你想要的牌,一来二去不就有和了?”

“我不会,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好了好了,下次你来调度收与不收,好么?”

郑虎见秀梅不言语了,这才关上抽屉,熄灯上床。

从此,秀梅对收礼送礼这事就费上了心,见了贵重物件,就做了记号,查了价值,逢回礼时等值归还,还有的就是张三送的就给了李四,李四送的再给张三,也不一一赘述了。

后来,明仁考上了大学,平日住校,周末回来。

秀梅正式上任,由白向仁指导工作,开始白向仁还算安分,后来熟了,就有些故态重萌,惹是生非起来,先是将白杨弄了进来做临时工,又和刘阿强等人热络起来,见秀梅新招了几个女孩:春杏、秋萍、夏莲、薄红胭、邱绿萝等如花似玉的,就有些骨头轻飘飘,整日以谈心、指导为名,往女人堆里钻,秀梅许多时候要花精力处理与他有关的一些杂七杂八的闲事,着实忙乱,亏得秀梅在他来之前,先下手提了若兰做副手,委了竹君做办公室主任,总算把自己周围的篱笆扎牢,和老白相安无事。

郑秀退下来之前,有好事者给郑虎提了级,因为郑虎确实口碑不错,老爷子也就默认了,这样,郑虎、秀梅更是早出晚归,一家人也就周日聚聚而已。

“那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后面怎样了?”明仁又问。

相顾已茫然。

明仁的那几个同学一见刘阿强虎着脸,抓走了明仁,早就跑的没影了。刘阿强把明仁拽在面前,先深深吸了一口烟,朝明仁脸上喷来,呛得明仁一阵阵地咳了起来,那女孩拿着蒲扇使劲拍打刘阿强的后背,娇嗔地说:“做啥吓人家小孩,有话好好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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