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德顺这时被吓得下盘重心不稳，左右摇摆，口齿不清了，这时一旁冷眼看着的副科长窦德专开了口：“这事有办法解决，让我找找朋友就行。”

王昌转过脸来，色稍缓，不过口气丝毫并未放松：“你可说话算数，此时就是立军令状的时候，你们这些事干不了，就回家好好休假去吧。”说完话就往外走，遇见明仁正好来联系工作，正站在门口，就朝着明仁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让吴经理借我们的那些抽水泵和防汛器材快还回来，我们这里也要用呢。”这才扭头走了。

明仁刚挂，铃声又起，这回是石豹的新任秘书姚茜打来的，也让他快些通知秀梅，有接待任务，是上级领导要来视察，明仁想问问是谁，她却不肯说，把电话一下挂了。明仁心想这女孩听着声音年轻，还真精明呢，不由生了些闷气，索性离着电话远远的……明仁随手抄起一本书看了起来，那本书是讲如何做人的，什么为人真诚、礼貌、诚实之类，可看着看着文不对题，内容怎么看怎么都是圆滑、虚伪、说一套做一套……越看越是一头雾水，丢了这种“心灵鸡汤”，再拿起一本《天方夜谭》，看着还顺眼些……

有些熟悉的声音倒传了进来，明仁到了门口一听，是楼上下来的声音，明仁等了片刻，见着秀梅和一个身材娇小、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叫沈稷霖的姑娘下得楼来，那姑娘就是会计，大学毕业没几年，倒是换了好几个单位，都是私企，那些老板不是让她打擦边球就是弄虚作假，越做越害怕，结果托了史金花的关系来了招待所，接了退休老会计的班，连带管着这改扩建项目，就听她细声细气对秀梅说道：“凭我们这种单位借这些钱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获批用在建设上，将来也不会追究什么责任的。”

窦德专不温不火地先安慰了几句呆呆杵在屋里的华德顺，然后招呼明仁进来，说：“没事，‘老弹簧’在气头上，说说而已，过两天，老酒一喝……”老窦做了个仰脖灌酒的动作：“一笑泯恩仇。”

路上经过津口村，只见农田没成了汪洋一片……那车队长不敢熄火，一路冲到三叉路口时，看到接近镇里的路边停了许多军车，将正中的道路都堵了，驾驶员什么也不顾了，借了一半人行道，走了一程，一转弯就到了招待所。

明仁下了车就直奔泵房，谁知泵房有人却不是刘阿强，新来操作工的是个娘娘腔，急着用尖细声说刘阿强一早被秀梅叫着去办事了……

明仁垂头丧气地回了秀梅办公室，屋里无人，电话铃却一阵紧似一阵地响着，明仁犹豫了一下接了，是若兰，说有急事找秀梅，是部队里来人，她和竹君现在应付着……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听弟弟我的话，到时你负责签字就行，人家给我们公家干了活，还怕拿不到钱？”说完，也不听华德顺唠叨什么怕捅篓子的老人之言，拉着明仁的手说：“你帮我去找一下阿强……”

“我还得跟老管请假，还有，门口都涨了水了，没有车我可怎么出去。”

“老管算啥？我会与他打招呼的，车还不是一句话，我会让人送你的。”说完抄起电话打到运输班，笑着说：“啊呀，你们为了杨来悌的事闹别扭，我也理解，不过这可是我私事，兄弟们也不帮忙？……啊呀，雨下得勤，将来我老窦敬你们酒时也勤快些不就得了？好！说定了，我叫我小兄弟来找你。”

三朝之德在玄武，

风流总是辈辈出，

朱雀荣归潇潇雨，

第十二回运筹谋开门迎大军救急难腾地纳四方

老窦送明仁到楼下，悄悄说：“你看，那老华就是个只会拿好处不办事的主儿，一点肩膀也没有，你看我足不出户，事情不照样搞定？我可看好你和小肖，有空我们聚聚，年轻人别老窝在家中，没有社会上的朋友，还想在现今这个世道上混好？”

果然，明仁一找到车队长，刚才还翘着二郎腿的他马上亲自取了钥匙，开了辆大巴，将明仁送往招待所。

那王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最爱跑的就是供应科，这日又是什么不顺心的，一改平日里慢条斯理、光谈想法的模样，将科长华德顺一顿痛骂：“……你先前那些建材偷盗的事，我还没处理呢，你又说什么运输班的车这两天运东西运坏了，什么有的司机休假去了，找不到运输车了……这大堆子什么破理由？如果因这沙袋、枕木、水泵不够用，淹了厂区，哼！我可先撤你的职！”

明仁听着她声音越来越小，然后一阵刺耳的噪音传了过来，便挂了电话……等秀梅忙停当了回来，将竹君来过电话的事告诉了她，秀梅听了，反倒认真想了想说：“你别说，这竹君，一个小小秘书，如果不是同她们这些夫人整日混在一起，谁把她当回事？我那天翻了翻一本讲公关的书，那上面纯粹胡说八道，可见这书本上知识也不能太当真，如果有这些闲功夫，真该跟着她出去上上社会大学，保证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这门手艺一学会,心就野了,也有把握不住的,那可是吃喝嫖赌、家破人亡了。”调侃完,就回寝室睡觉去了。

连着这样的大雨又下了整整一天，第三天连明仁的单位里也接到防汛通知，仓库里那些百年孤独着的蛇皮袋、枕木、潜水泵等防汛器材又被翻了出来，又用沙土装了许多沙包将厂子门口和要害部位都团团围了起来……这雨越来越猛，水越积越快，雨水泵开足了马力，不停的往外打水都架不住积流成河了……

这王昌平时一句进一句出，汇报事无巨细，开会只谈想法，行动一看二慢……众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弹簧’。华德顺毕竟也是王昌心腹，这时也回过神来，对着窦德专不满起来：“你大话说出去了，你这时上哪儿去找驾驶员和车？”

“刘阿强啊，如今他和阿三手里有一个车队呢，破是破了些，能用就行。”

“那房间我会派人收拾好，你就一个人静静地单独地给我管好这改扩建项目的账目，有什么事找我，由我担着。”

那女孩听秀梅说完，就又无声无息地返上楼去。

明仁急着将姚茜、若兰关照的事与秀梅说了，秀梅正犹豫间，只见钟心大踏步地跨上楼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闯进来一辆部队里的吉普车……就直奔新楼去了，正碰上若兰和竹君她们在交涉呢，听说要借我们这地方驻军，贾副所长不答应呢……”

秀梅和明仁听了钟心的话，急急忙忙赶到新楼的底楼大堂，却见若兰、竹君将那位军官送出门来。那军官一脸不悦，似乎很无奈地经过秀梅身边，往外大踏步走去，若兰让竹君走了头里，自己将秀梅拉到一边低声说道：“给我三言两语打发了，一祭出了我老公和你那位的名字，他就知难而退了，哼，跟我喉咙响？没门！”

“我看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我去追他，让他们进驻！”秀梅说完，返身加快了步伐追了出去，明仁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她冲进如注的暴雨里，才想起伞在自己手里……顷刻间秀梅已变成了落汤鸡，她赶到车旁，和那位军官大声喊了几句，那军官连连点头，上了车，扬长而去。

明仁这才赶到秀梅身边，将伞伸了过来，秀梅对了竹君说：“你快去安排吧，能腾多少地来，就腾多少，住宿舍的一律留下来加班，其他人上班延长两小时，将来再说！”（思路敏捷，已经料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了。）

三人返回楼里，若兰一副要公事公办的面孔，说：“要不向上级请示一下，这得要多少费用？我们还欠着呢……”

“不要多说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刚才我上楼顶望了望，对面村庄已经淹了，他们根本无法在那扎营，这会子可不是钱不钱的事，我们后面可是整个石船镇呢。”秀梅说完就吩咐若兰去查看前天那些调运粮食蔬菜到了没有，关照食堂人员一个不准回去，分成两班对倒，又转身让竹君找秋萍、春杏做帮手，腾房间，挪空地，让部队入驻扎营，然后转身面对钟心时，才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已全湿透了，发出“呦”的一声，不过她还是不紧不慢地将门卫交接、锅炉房保障、整个区域抽水等事宜一一交办了，眼看各忙各的去了，这才拉了明仁回办公室。

就这一会儿，又接了好几个电话，无非什么地方缺人手了、缺东西了等等诸如此类……秀梅临了又想起一件事，吩咐明仁赶快给王昌打电话，借调几名会搞电话、电气的工人来，她找地方换衣服去了。

王昌听了明仁的话，沉吟了片刻，对明仁说：“那个抽水泵的事别跟你姑妈提了，你这两天也别过来上班了，就留在招待所里当联络员，我会吩咐老管的，让他全力配合你姑妈！”

明仁得了这话，心定了，可却疑惑起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这王昌果然如弹簧般伸缩自如，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明仁索性跳过老管，直接给各小组挂电话，又学着老王蛮不讲理的声调吓唬他们起来，那些组长抱怨归抱怨，终究还是答应派人来，明仁与秀梅一说，秀梅忙派绿萝开车去接。

此时，电话也稀了下来，秀梅冷静地给朱新飞挂了电话，将事情经过一说，就等在电话机旁，低头不语准备挨尅，谁想电话机那头好一会儿才听见有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显然是勉强同意的声音，秀梅听完，神情更加镇定了……

门突然被猛的推开了，一位军官闯了进来，见了秀梅向她和明仁行了个军礼，声音洪亮地说道：“我们的部队已经开进来了，说好了是那幢新楼做指挥部？”

秀梅肯定地点点头。

那军人继续说道：“你们的人以后进出那栋楼就得凭通行证了，这可属了军事禁区了。”那军人见到秀梅认真地点着头，倒有些松懈了，改了稍息的姿势，又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会接电话的，那个大会议室如今是总指挥部了，那个小会议室改了与镇里的联络处了，需要越多的电话才越好，我们接线员是有，可不熟悉你们的原来的线路，还有用电，一时柴油发电机堵在路上了，你们最好配合一下！”

明仁这时插了一句说：“有！工人们正往这赶呢！”

那军官满意地点点头，秀梅和他商量起要几张通行证，那军官犹豫着说：“可以给个两三张，不过除了紧要事可千万别进来，免得找麻烦。”

秀梅满口答应，那军官正要离去，这时走廊里传开了石豹那特有的大嗓门：“秀梅！秀梅！”

余音未消，跨进来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和那转过身去的军官照了个正面。

“哎呀，这不是老华么？我来迟了，你们可安顿好了？”两人的双手握到了一块，石豹得到满意的答复后，转身向秀梅介绍起来：“这可是我的老朋友华榕，如今管着部队的装备和后勤呢。”然后又指着秀梅道：“这可是我们这片的女强人吴秀梅，也是我的老朋友了，可是深明大义的人啊，好了，以后再聊，你忙你的。”

两人又相□□了点头，那军官朝石豹身后补充了一丝微笑，才雄赳赳地走了。

“秀梅，我们可得准备准备，说不准上级领导随时得来，他们几个同时来都说不准。”石豹说着话，往屋中央跨了两步，就挺立在那儿了……明仁对石豹又是敬畏，又打心眼里喜欢他的爽直，就凑了到他旁边，这才看清在门口还站着一位瓜子脸型的姑娘，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生的细眉凤眼的，身上穿着似乎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蓝色工作服套装，神色里透出一种妩媚的风姿。

明仁往边上让了让，那石豹这才想起介绍说：“这位是我的秘书姚茜。”那姚茜听着介绍，落落大方进门与秀梅、明仁握手，那秀梅面无表情，只与她礼节性碰了碰，说道：“早有耳闻，以前来政府里办事也是见过的。”

“那时还只是实习嘛，不过大学生还是得好好历练历练，老蹲在办公室打打字也不行，哎，明仁，你在王昌那里可好，不行的话到叔叔这里来，我们正在向上面报批开发区呢，大量需要你们这些小年轻，上我这儿来，包你好！”

明仁听他如此说法低下了头……那姚茜如小鸟依人般地往石豹身边靠了靠，拉了拉他的袖管轻声慢语地说：“还没批下来呢，你就往外说……”

“这不过是早晚的事，秀梅也不是外人，说说无妨。”石豹照旧咧着嘴，叉着腿随随便便地站着说话。

“你说话是该注意，老郑也批了你好几次了，要来了领导，你可少说两句，俗话说得好：言多必失。”

“大嫂（如今已不是了）教训得是……”石豹话还没完，门口走进了若兰、竹君，那若兰一眼见了姚茜贴身站在石豹边上，不由笑着将石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这两天你也忙坏了吧？身体可注意着点……”

明仁注意到那姚茜也识相地往边上退了两步。

石豹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有你照顾着家里，我也放心了，哎，冬梅呢？家里那么大不去住，老挤在这寝室里，也不像样嘛！”

若兰听了他的话，脸色骤变，声音也提高了：“腿长在她身上，她也不是小孩子，又不能把她抱着回来……”（想当年，小孩子的时候，是抱回来的吗？）

“你们还有空聊这些家长里短的，我可累死了。”竹君说完就往沙发上一屁股坐了，脸向着秀梅汇报道：“那空地上他们都扎上大营了，别说，部队效率是高，刚才来的那个是管后勤的，我看他还挺满意，我们客房也腾了多间，打扫干净了……食堂里的菜还是不够,连调料也得买,说不定部队缺什么还得来借……”竹君一口气连秀梅关照若兰的事也一并替她汇报了。

这时门口传来了声音：“别聊了，辛老、老郑他们都到了！”

石豹回头一看，秦羽喘着气冲了进来。石豹还有些狐疑，那秦羽用嘴朝坐在沙发上的竹君努努嘴，放轻声音说：“那两位……领导也来了，刚召集辛老他们开完会，非要上大堤看看呢。”

石豹见秦羽又用手指了指北方，全明白了，必是姜近才与王国，于是带了姚茜就下楼去了，秦羽看看竹君，撇了她，向秀梅、若兰挪近说：“老郑特地关照让你们俩接待一下，快走吧。”

秦羽话音刚落，竹君在沙发上不阴不阳地说：“哼，水漫金山了才来，平日里也没见着有什么好处想过我们，如今我们手忙脚乱的时候倒来添乱了……”

秦羽像没听见似的催着秀梅、若兰与自己一起走了。

竹君望着她们出去的背影冷笑着道：“别惹老娘生气，生起气来，我可翻脸不认人！”说完，也跟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明仁孤零零地站着，想着刚才她们各人说的话，也摸不着头绪，正思前想后之时，见刘阿强探头探脑地往里望了望，便招呼他进来，这刘阿强跨进了门，浑身湿漉漉的，问：“吴老师呢？”

“去大堤了，你怎么这天气还在外面跑？”

“傻兄弟，这天气才得赚钱呢。”刘阿强抹了抹脸，又说：“吴老师可是诸葛亮，前几天就关照我们多运沙袋，今个果然用得着了，如今这些沙袋将整个园子围上几层，恐怕没问题了吧？”

“你何曾亲眼看见用沙袋围园子了？都让村里和部队拿去堵大堤了，还有快给窦德专打个电话，他可有好事急着找你呢。”明仁边说边给刘阿强倒了杯热茶，要让他坐。

刘阿强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你关照吴老师，我那些车子都借给镇里、村里运沙袋、石头去了，不过，我留了一辆车，专门给你们运东西，先前要的鸡鸭鱼肉、蔬菜瓜果都运了进来，她不用再找我，我每天上下午都会来一次，有事当面说吧，现在驾驶员不够，我自己也充着数呢。”说完给窦德专挂了个电话，问明了情况，答应想想办法，只问明仁要了条干毛巾就走了。

明仁刚想坐下，就听着刘阿强在走廊里跟谁打招呼的声音，仔细一听，来人咳着老生长痰、踱着四方步进来，一脸严峻地问明仁：“你姑妈呢。”

明仁一看正是王昌，后面跟着个肖百鲢，晃头晃脑的，另外便是宣传干事卓秀菱，低眉顺目的，瞧人就像是在偷看……

明仁便将情况大致汇报了一下，当说到要运东西时，王昌又是主动反转过来说：“你真是的，跟你姑妈说，这些事找老窦不就行了，我们厂子里用不了的沙包、铁锹、蛇皮袋都可以借，运输班我刚答应给他们算加班，如今也有几辆车修好了待用，可以先派过来，用了再说嘛！”（此时借什么都可以，必有大事发生。）然后听明仁无意中提到自己哥哥王国快到了，忙跟身后的肖百鲢关照道：“我去看看，你就别回厂子了，和明仁在这做联络工作，有事赶快通报我，那几个接电话线的一到，赶快催他们干活，耽误了大事，可饶不了管徳广！”

明仁听着有趣，进厂以来还真没见着王昌如此爽快、果断，心想人不可貌相，他既然做了领导，本来也该有一套风范，不知怎的混着混着，就成了往日里的“老世故”了。

肖百鲢也想跟着去，谁知王昌训斥道：“你留着！有事及时通报我！那里可是你挤得进的？都是保卫人员！我看看便回厂，厂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呢。”说完老王撅着个屁股，手扶着腰，与卓秀菱走了出去。

肖百鲢如释重负，刚才还是“小媳妇”的脸马上神色飞扬起来，对了明仁说：“别听他胡吹，全厂哪轮得到他忙？老头子今天脑子被枪打过了，样样事情都管了起来，一早上，从华德顺到袁建业都被他训过，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

明仁故意说道：“好了，就怕领导对你没感觉，批评得越凶就越喜欢你，最好是喝老酒时骂你，你马上就会高升，这下受了‘老弹簧’关照，你我不得跑开，你可得乖乖地坐着了。”

“明仁兄，我这人的性格你是知道的，那不是要我难受么，我给你打饭去，你就帮忙盯着。”

“不行！你去守着姑娘们，我倒守着这部破电话机子……”

两人正互开着玩笑，那几位工人也到了，一进来见是他们两个，也厚着脸皮要香烟、要客饭的，明仁都一口答应了，说着就要肖百鲢陪他们去干活。

肖百鲢一屁股坐到秀梅的位子上，一脸不情愿地说：“这不是你手下的兵么？你去吧，我在这盯会儿电话，等会儿你回来换我。”抬头看看明仁朝他笑着，马上又说：“我替你打饭还不行吗？”

明仁知他没正经，要给某位打个私下电话也说不准，就同工人们出来，到了那幢新楼门口，就见夏莲带着小红几个服务员送热水，正跟两名哨兵争论着什么，走近了才知道她们没有通行证正被哨兵拦住了，夏莲嘀嘀咕咕道：“不让进最好，我们可走了，我们自己的地儿，还得出示什么通行证！”

明仁想着刚才秀梅和那军官的约定，让夏莲等等，对那哨兵说道：“我找你们华榕，这是他让我们派的熟悉电话线路的工人。”

那哨兵听明仁报出名字来，不敢含糊，其中一个连忙上楼去了，不一会儿，明仁就见那位军官果然下得楼来，后面还跟着位军官小头头。

那华榕一看明仁倒是认识的，就让旁边那个跟班小头头把他们带了进去，又跟明仁说：“我们可有纪律，这里一做指挥部可不能随便进了，我答应过你们几张临时通行证，只能进这几人，等会儿我会发给他们，你们将水瓶放到这门里，就可以走了。”

明仁、夏莲他们只能无奈地将水瓶放下，回来的路上，夏莲从雨衣帽里探出圆脸来，偷偷问明仁：“等会儿拿了通行证，让我进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电话机、发报机罢了，什么时候想看，我带你到邮局去看。”

“什么呀，谁看那些，我听说来了上级领导，我想上顶楼去瞧瞧。”夏莲见雨点都落到了脸上，将头缩了回去，明仁忙将伞伸到她头上，与小红说：“你们还会有空？我看你们忙得脚都提起来了。”

“领导们都凑热闹接待去了，庄秘书躲在你们楼下的休息室里看电视呢，我们装什么正经？哎，说到庄秘书，平日里像个男人婆似的，没见过流眼泪，刚才我进去时，电视里正放着领导们在岸边接见群众的镜头，她却泪流满面地哭着呢。”

明仁只装作没听清，夏莲又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回，盯着要明仁分析其中的道理，明仁回绝道：“我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不感兴趣。”

夏莲伸出的头往侧里一努嘴，冷笑着说：“你可感兴趣的人来了。”

明仁随着她的视线把头扭了过去，远远见着秋萍、春杏合打了一把伞走了过来。原来竹君得了秀梅的“令箭”，一早就把各组长召集起来，借秀梅名义让秋萍代表她们协调、指挥各组长，众人见秀梅这两天刚宣布秋萍去了“代理”二字扶正了组长位子，今天又由她来协调指挥，众人心里虽有不服，可观她做组长以来，多方调度方寸一丝不乱，又有竹君等人撑腰，只得先咽下这口气来，各就各位去了。

明仁三步并两步地回了办公室。肖百鲢见明仁回来了，就说朱、马、牛、杨诸位老总都打来过电话，无非是问问这，问问那，主要目的就是核实一下上级领导的到来，然后都是让他给秀梅、若兰带话，他们会尽快赶来之类，话说完，肖百鲢果真主动要了饭盆去食堂打饭。

等他一走，明仁又接了几个电话，无非是那些好事之徒打听打听领导的动向，其中就有严莉、史金花等，明仁都一一应付了，这时电话铃又急急地响了起来，明仁索性倒完了茶水，才稳稳地将那听筒拿起，搁到耳边，只听电话机如风如火地传来一女声：“秀梅呢？明仁吧，小肖在吗？”

“我是明仁，小肖吃饭去了，您是？”

“我？如风阿姨呀，你们都好吧，听着小肖在你们这儿我就放心了，大堤守住了吗？我可担心死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这儿积水还好，阿姨，要去叫他么，或者您有什么要紧的关照么？”

“哦，不用了，长话短说，昨天啊，小肖的父亲也跟来了，今天恐怕也要上你们那里去，这回他父亲可是调来不走了，这一阵让小肖在厂子里好好表现表现，千万别再惹事让他生气……哎，等分了房，我请你们一起来玩。”

这如风絮絮叨叨的，明仁只捡最紧要的听了两句，谁想最后这如风又问了一件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姑娘叫秋萍的？”

“有啊，有个组长叫秋萍呢。”明仁正疑惑着……

“让小肖离她远些，我什么时候遇到秀梅可要关照她，这种小狐狸精怎么还让她当了组长，招惹得我家小肖神魂颠倒的，半夜三更回来不说，这阵子花钱如流水似的……”

如风的嗓音几乎振聋发聩，明仁将电话听筒稍稍挪远了自己的耳朵，轻轻呷了一口茶，这才听如风又说道：“小肖可不如你老到，我可听说了，你没上那狐狸精的当，你别看我们小肖平时似乎老成，其实心底单纯得像个孩子，性子又冲动，惹出事来怎么办？我可指望他……”

明仁听她实在越说越不像话，只得安慰了她几句，挂了电话。

明仁等等肖百鲢还没回来，这肚子倒有些饿了，翻开桌角放着的那对渔樵问答的瓷罐子，拿了些芝麻咸脆的巧果嚼食了起来。

吃着吃着，明仁觉得饱了，这才见着肖百鲢慢悠悠地拿了两饭盆回来了，明仁一看不过是土豆、雪菜之类的，就笑着说：“你不是号称与老范称兄道弟的，他就打给你这些？”

“这些？这些算好的呢，后面去的都只有土豆了，这还是他帮我留着的，那些鱼啊肉啊的都匀给了部队了，那些阿兵哥都涌到食堂里来了，我排了半天，亏得小胖妞夏莲来了，这才偷着让我进厨房，打到这些。”

明仁听肖百鲢如此说了，也不好再取笑他了，明仁就将他母亲关照的事一句不落地转告了肖百鲢，肖百鲢嘴里硬气道：“别听我妈胡说。”可神色之间却有些慌张，想细细探听自己父亲的行踪，明仁却一问三不知，只得闷闷地将饭菜分成两份。

两人匆匆拔扒了几口，觉得那饭也是夹生的，胡乱着算是吃完了，肖百鲢见明仁刚才拿出来的那包吃剩下的巧果放在桌边上，顺手拿了一片尝尝，连声夸好道：“这么好吃的东西不早叫我，拿这个当午饭也比那些猪食强呢。”

明仁正听着肖百鲢“嘎吱”、“嘎吱”嚼得喷香，门口一下探进了个人头，明仁抬头一看是夏莲，那夏莲见屋里是他们俩，一下跳将进来，说道：“还未吃完呢，哎，在吃什么好吃的？”

那肖百鲢板着脸说：“好好干活，饭菜烧成这样，还好意思问！”

“这可不是我们烧的，不跟你说了食堂被征用了，除了那些小徒弟帮着洗菜端盆的，老范也无事可干了，你看。”随着夏莲话音刚落，又进来了秋萍、范韶、春杏、小红、冬梅，还有石榴等几个调皮的小姑娘，办公室一下子像炸开了锅一般热闹了。

除了冬梅不善言语，其他人听夏莲说进驻新楼的那些人正在食堂排队等着吃饭，都同意一起去新楼楼房顶观风景。

冬梅开了口：“你们都走了，这电话谁接？还是我留着吧。”

众人都觉得这样最好，由夏莲引着路，一起来到新楼的侧门，这门平日里关着，只有秀梅、秋萍有钥匙，秋萍取了钥匙，开了门，这时换做由明仁、肖百鲢走头里探路，其他人跟着。每到一个楼层，明仁探头先望得四下无人，然后众人才一一通过。

接着几层都是幸好这头安静，只听着那头有“滴滴答答”的电报声、接电话的人声也不绝于耳……

众人这才到达顶层，有一扇铁门挡住了去路，找钥匙开了，这一开不打紧，一阵狂风夹裹着水柱呼拉拉劈头打来，将头里开门的秋萍吓得又关上了门，一下扑到了肖百鲢怀里……

明仁与范韶合力顶开了门，肖百鲢头一个冲了出去（爱的力量大无边），其他人鱼贯而过，明仁最后又轻轻将门合上。

来到楼顶，天空的雨如水帘洞的瀑布撒将下来，天际处，乌蒙蒙、黑压压的，分不清天地，眼前滚滚而来的滔天白浪不时提醒着众人似在悬岸的边沿……北段的大堤上已经堆满了沙袋，沿江岸穿各色服装的人们排成一字长龙，人挨人，扛着的沙包不住地往水里堆垛……再往南面看去，那层层袭来的江水早就漫过了堤岸，低洼的农田成了一片泽国，这时只有部队里的人正往中间溃堤的地方涌，手挽手，用胸膛堵着不停歇的激流，后面的战士往缺口处抛着什么……

明仁的镜片全然模糊了，不时地要拿下来擦拭……人困于滂泼大雨中，无望地听闻：

霹雳交加，锒铛雷驰，

风雨并骤，铁马催急。

虎啸狮吼，振鼓浪击，

蛟龙吐珠，犀戈见利。

云漫九天，淫雨玄气，

摧田拔木，崩溃大地。

这大风、大雨、大浪声让众人都吃不住了，本来兴致最高的夏莲也蔫不拉几地躲在范韶身后，让他替她遮风挡雨，这时有人看着有车队到了自家招待所门口……

“下去看吧。”肖百鲢一语惊醒了众人，由范韶使劲撑着门，众人一个个如飞鸟般钻进楼里来，那范韶最后跳了进来，一放手，门“哐”的一声被风顶上了，周围一下没了风声，世界一下清净了……这时就听走廊那头传来询问声：“谁？！”然后又有脚步声慢慢靠近，众人一阵紧张。

明仁走在头里，斜着看见自己手下的两名工人正在检查接线盒，赶紧向他们摆摆手，其中有一个机灵的、人称“黑鱼”的，灵活地将旁边卸下的铁箱踢了一脚，回答说：“刚才箱子摔了一下，没事。”那人听了，这才离去。

明仁小心听着脚步声远去，招手让众人都通过了……

众人出了楼，锁上门，都涌到大门口来了，这雨也怪，似乎小了些，刚才楼上望下来那车队停车的地方被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范韶、明仁、肖百鲢仗着年轻有劲都打头往人堆里挤，春杏、夏莲她们都紧跟着，挤到前面当兵的手拉手拦着的地方再也挤不过去了，这时只见一群肥耳阔脸腆着大肚子的官员簇拥着中间的三、四个人，肖百鲢悄声给明仁他们介绍，其中有辛老、王国、还有自己的父亲……不过这两人都背对着明仁他们，正好挡着站在正中央的那一位……明仁踮高脚尖也看不清……唯有周围闪光灯四起，炫得他们闭了几回眼，再睁开时，人群已经往前缓缓挪动了，明仁被不断涌到的村民们挤散了，渐渐拉到了后面，看看积水已没过膝盖，就停止了脚步，这时人群也不动了，明仁听到一旁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一个在说：“秀梅这下可露了脸了，那么多人，唯独让她和若兰上前和领导搭话，连老郑、老石都靠着边。”

另一位道：“就是，王昌连照个面的机会都没有……那秀梅见了领导一丝不慌乱，对答如流，真正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咦，你原来的老婆怎么没见人影。”

听到此处，明仁往那方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白胜，旁边还跟着崔仁贵，那崔仁贵实在是不敢认，人又黑又瘦，肩上扛了把铁锹。明仁赶紧转过脸来，往招待所方向淌去。

明仁正往回走，就听耳旁有大声淌水追来的声音，刚回头，一只细嫩的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明仁一看是白胜，后面跟着的崔仁贵也赶紧将铁锹放下。白胜舔着脸上前打招呼，明仁勉强点点头，白胜凑近明仁耳根，说：“哥哥我如今落难了，不过还好，靠着阿强哥和老兄弟们的扶持还挺得住，听说你实习已经转正了？有空大家聚聚，我来做东！”

明仁含糊着点点头，这时秋萍与肖百鲢路过他们身旁，看着他们说话，就绕行了……

那白胜对崔仁贵说：“正好轮着我们休息，你回去吧，你家都快淹了，还帮人家守着堤防，没事的，有人问起，我顶着呢。”

“我那个算什么家呀，光棍一个，不回去了，淹就淹了，眼不见为净，没见我哥都被调来守这边堤坝了，那边都淹成那样了，就是全村人回去也救不了急了，送佛送西天，好人做到底，保了这边再说，听说这也是石镇长的意思。”

明仁趁机脱身，谁知后面的人群又返了回来，那白胜、崔仁贵又跟了过来，到了招待所门口，就见两名哨兵威武地站在半开的门口，钟心也冒雨站着，看见明仁被哨兵阻挡，马上上前陪着笑脸说：“这也是我们里面的，登记本上有名字呢。”

那哨兵一摆手让明仁进去了，这白胜和崔仁贵也想跟着往里走，钟心马上对那两个哨兵说：“这两人可不是我们里面的。”

哨兵一听这话，马上伸出手来将他们拦住，这两人只能悻悻地离开了。

明仁进来了，看肖百鲢他们也都回来了，众人似乎没看过瘾，都站在门口里侧往外张望。

不一会儿，一队士兵由军官带着返回了招待所门口，哨兵赶紧将门开大了一些……以那位领导为中心，王国、辛老、老肖簇拥着他折返了回来，往新楼方向而去，经过明仁他们身边时，就听着有人大声关照道：“……一定要严防死守！”

哨兵放进这群人，马上关上大门。这时从进来的人群里闪出了秦羽、秀梅和若兰三人，往明仁他们站立的方向走来，若兰对着大家说：“有什么好多看的，散了吧，快回各自岗位。”

众人一听，除了肖百鲢、明仁之外，都做鸟兽散了。

那肖百鲢见秀梅、若兰上了楼，就跟秦羽开起了玩笑：“秦哥哥，今天可把领导给甩了。”

“那里是我甩他们，他们把我甩了才是，那个楼里是有级别才让进的，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秘书，识相点靠边站站，顺便也可以躲躲雨……”这时他身上的对讲机响了，他连忙摆摆手示意肖百鲢、明仁往远处站，看他们索性都上了楼，这才接了说话……

明仁、肖百鲢踏进办公室时，就听若兰正跟秀梅说着话：“没想到这老姜如今变了个模样，都快认不出来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还是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的，只是喜欢时不时蹦几个洋文出来罢了……”秀梅一见明仁他们进来，就打住了口。

明仁一看冬梅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秀梅和若兰正拿了干毛巾在擦头擦脸。秀梅接了个电话后，笑着对他们说：“冬梅这丫头心可细了，见我们这么多人冒雨出去凑热闹，让食堂里烧了几锅姜糖水，我让她索性多烧一些，待会安排人给部队的人也送去。”

这肖百鲢看着若兰擦完头发，一头蓬松，忙从兜里掏出把梳子来，说：“阿姨，我来帮你梳一下头发。”

若兰“扑哧”一笑，说：“你可真细心，还随身带着这个，倒比我女儿都强。”于是也不客气，将身体转了过来，肖百鲢连忙上前一边帮她细细地梳理起来，一边对着秀梅说：“梳完，我再帮您也梳梳。”

秀梅没有理他，自己走到桌边，拉开抽屉也拿出一把梳子，对着镜子梳了起来，嘴里说：“我这头发又硬又直的，用不了你这种梳篦，还是我这木梳子梳两下得了，哎，若兰，说起你女儿娇娇如今到底进哪个学校了？”

“那天约了单湖州和傅枫吃饭，说好了给弄到千莲区那所重点中学去，继续在这石船中学读下去，成绩提不高不说，你看看那些学生的素质？连农民工的子女都招了进来，非得学坏了不可，我可就这一个闺女，再说你弟弟也调到了那个学校，那不还有个照应么。”

“他是因为搬家，再往市区……上班路太远了。”

“那个学校有什么好，他在那里也混到头了，有那个阿邬压在他上头，对他们百般刁难的，你看傅枫早调了出来，如今在教育局也混得挺好，我看托托老单，让他也去教育局得了，再和上面的关系混熟了，将来说不定回来当个校长什么的呢。”

“我弟弟那个懒劲，还指望当什么校长？那阿邬才叫勤快呢，常在各大酒楼搞宴请，连我们系统里退下来的龙边瑟他都熟识……他能升到校长，必有他左右逢源的本事，光奉承拍马那些技巧，青松可也一辈子学不会呢，他们就是各有各的命。”

“那还不是老龙做了区里主席？青松就不能走走楠蓉的那条道儿……”说到这里，肖百鲢正巧从兜里拿出面小镜子递到若兰手里，若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说道：“老啰，头发看上去都灰灰的了，马上就得一头白发了。”

“那里，阿姨这么年轻，发质那么好，哪有满头白发呢？那最起码二三十年以后的事。”

“看你这甜蜜蜜的巧嘴，我来跟如风说说，给了我当上门女婿得了。”

那肖百鲢脸一红，将镜子、梳子重新都收入囊中，刚想争辩几句，冬梅端了个锅子跨进门来，听了这话，脸也微微一红，明仁赶紧上前端了锅子，拿出碗来倒姜汤，这秀梅依然用了那个梅花碗，冬梅也没仔细看，随便拿了一个，肖百鲢眼尖，看她端着一个镶银边开光梅兰竹菊的小碗，便也要挑一个一模一样的碗，谁知那只能配成对的碗早被若兰拿到手中，喝了起来，肖百鲢没法想只得端起一个合和二仙的碗喝了一口，启开薄皮嘴唇评论道：“红糖放得太少，味不浓。”那双擅长传情的眼睛却在偷着打量冬梅。

冬梅将脸转了过去，肖百鲢又说：“冬梅，刚才你怎么离开了，有重要电话来了怎么办？”

冬梅乌着脸，不得道：“这可是秦秘书打电话来关照的，我能不马上照办么，我找谁替？这楼里上上下下一个人影也没见。”明仁心里砰砰直跳……

秀梅早猜着明仁他们所作所为，故意笑话冬梅道：“你说这楼里没人倒是错了，今天我让沈稷霖搬了过来，原来的财务室墙老渗水，又昏暗，如今这老白已病入膏肓了，那办公室就腾给沈稷霖吧，离着近，商量个事也方便……不过漏了几个电话也没关系，都是些见风使舵、来打探消息的……”（说得是戴茯苓？）

肖百鲢得了上风，又没话找话地问起最近冬梅学舞蹈的事。这是竹君、若兰、史金花招来的事，三人拖了冬梅一起去学交谊舞，没想到冬梅却爱上了那交谊舞班隔壁在跳的民族舞，就单独报了民族舞蹈班，此时她一声不吭，拿后背对着肖百鲢，收拾起桌上的碗勺，若兰说道：“你可别招你冬梅妹妹生气，惹了她，好一阵子不理你呢。”

冬梅轻轻地收拾完，轻轻地出去了。秀梅说：“小肖，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你早些回去吧，我让绿萝送你。”

肖百鲢一听，（冬梅一走，他必然蔫了）重新打起精神来，说道：“没事，我回去也没事，不如在这儿陪陪明仁。”说话的功夫使劲朝明仁眨眼睛，明仁头一徶只当没看见，肖百鲢又说：“刚才我妈和王厂长都关照我了，在这里好好给您办事，办不好可得吃批评呢。”

秀梅在疲惫中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这可你说的，今天你和明仁就轮流守着这电话机，我们等会儿还有事，你们可别跑开，误了正事，正像你所说的，可要吃批评哦。”

肖百鲢只能答应了……这时走廊里传来对讲机“收到！”、“收到！”的声响不觉于耳，门一推，秦羽严肃地催着秀梅、若兰：“快点，他们下来了，我们到门口等着。”那秀梅、若兰也不敢耽搁，一同风风火火地去了。

明仁对肖百鲢说：“这下可断了你的念头，别想四处乱窜了，你坐着，我去上厕所。”说完抢先跨出了门。

明仁来到楼下门口，但见大门方向拥满了各色雨伞，也看不清谁跟谁……职工们刚被若兰训过，人影全无，只有范韶给夏莲、小红打着伞在远处拐角处探头张望……人流往外涌去，留下的人在门里不停地招手告别……

明仁回到办公室，刚跨进门，肖百鲢一把拖住他，说道：“别走，看着电话机，我也要上厕所。”明仁知道他要溜，就说：“她们回来了，还带个领导上来。”

肖百鲢马上止住脚步，就听楼下石豹中气实足的声音传了上来：“这次亏得秀梅姐早一步和洞口村他们将这段姜河和葫芦河清过淤，才不至于太难看，如果像津口村那样淹了的话，我这镇长也当到头了。”

这时就听若兰的声音也传了上来：“你知道就好，别帮你的时候就兴高采烈，问你批个条、办些事的时候，就给我们打哈哈。”说着话，三人上来了，明仁、肖百鲢已退进了屋里，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肖百鲢抢着去接了，是戴茯苓打来的，肖百鲢不敢怠慢，见秀梅迈了进来，忙让秀梅接了。

“我哪是什么经理啊，公司都没成立、承包的事也八字没一撇呢……刚才那会儿我们都去迎接他们了，断了人，您有事尽管吩咐。”秀梅一边对着听筒应付，一边面向明仁，指指沙发……明仁这才想起请石豹坐了沙发，又用大玻璃杯泡了浓茶，石豹接了茶，笑道：“还记着我爱大口喝茶，喝浓茶？”顺手就掏出一包烟来，若兰阻止着道：“谁不记得你那些德行？这叫牛饮，好茶到你嘴里也埋没了……就知道抽，抽，抽，也不注意些身体……”若兰又帮着他轻轻掸了掸灰，明仁与肖百鲢转过头来，也不好意思看她与石豹坐一起秀恩爱。

秀梅接完了电话，石豹问：“戴姐打来的？有事么？”

“她能有什么事，借机关心关心王国，打探些消息。”若兰说着，就与石豹又挨近了些。

“哪是关心呢，还不是好打听他们的动向？这戴大姐惯会做做样子……有天我与老郑去王国家玩，她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时出来，端了盆海棠花放在他的案头，说是给他调剂调剂精神……在旁边又是端茶又是递烟，我们说话时，还给他捶背，闹了半天……”石豹正发表着与若兰英雄所见略同的见解时，见若兰的手在他身上又是掸灰，又捧了茶给他，正犯了自己要说的话，有些不耐烦，更觉着杯子烫手，就随手一搁，起身踱了几步，依旧往屋子正中央一站。

若兰接口道：“我们关心关心你们叫做做样子，那你们整日出门在外不着家，也做做样子关心关心我们呢？你懂戴大姐的一片苦心？”

石豹苦笑着，回到沙发里坐了下去，若兰赌气地往远处避开……

冬梅从食堂回来，一见石豹坐在沙发上，往橱里放好碗勺，一言不发地往外走了，秀梅追着关照她去找人将楼上的房间全部打扫干净，镇里的“防汛指挥部”要搬过来，上面这层就腾给他们，顺便再找找竹君和钟心，让她们过来到隔壁旧会议室商量商量明后天的工作安排，冬梅答应了，返身就走了。

冬梅前脚走，那几位接电话线、接电源的工人落汤鸡般地走了进来，每个人的脸都像大花脸，肖百鲢在一边窃笑，秀梅倒是过意不去，问道：“吃饭了么？”

他们也没注意沙发上坐着的人，大大咧咧地往从门旁搬了折叠凳往屋中央一坐，那个人称“黑鱼”的说道：“真正折腾死了，这当初也不知谁接的电话线，标记都没有，哪条线连哪门都得一台台试过来，吴所长，你可知道，我们平日里加班都没这么忙过。”

秀梅听着微微一笑，说：“还不是你们前辈们接的？我就知道你们肯帮忙，爽快，等什么时候空了，再好好答谢你们可好？”

石豹有些坐不住了，先将窗开了条细缝，就听外面风声呼一下传了进来……他从兜里从容地拿出那盒烟，先向秀梅打了个招呼，然后递烟给了那几个工人，“黑鱼”接了烟，叼了嘴上，浑身又没摸着打火机，石豹连忙将自己的那只全金属打火机打着了伸到他面前，那工人刚点着，仔细看了看石豹，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说：“呦，石镇长在这呢。”说着拉了拉身边的那几位，对石豹说：“您忙，您忙，我们去外面抽。”

“用不着客气，我还有事请你们帮忙呢，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过了这关。”

这“黑鱼”等人站着连连点头，石豹示意他们坐了，说：“今天你们也看到了，都惊动了上面，可马虎不得了，你们再辛苦一下，帮这栋楼里再接上几门电话，拖上几台柴油发电机……等这事过了，我来为你们庆功！”这话一出口，这两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说：“石镇长客气了，我们到哪儿不是干活？再说吴所长平时待我们真是……”

“不碍事，有什么要求提提也无妨，范围之内的，没有我搞不定的。”石豹这时自己深深吸了口烟，那几人沉默着不敢再多嘴，再舍不得手里的那好烟也只得赶紧找烟缸掐灭了，说：“吴所长，有什么事就吩咐，干完了我们也好早些回去。”

“好，我陪你们上去吧。”秀梅就要前面引路，若兰赶紧抢着上前说：“我自己的办公室，我熟，我带他们上去。”

秀梅说：“我正要跟沈稷霖说几句话，这两天让她索性别上班了，她从市区赶过来也不方便，你也下班吧，我跟绿萝说好了送你到家，一家老少等着你呢，可别让老石有后顾之忧。”若兰这才作罢。

老石又往那几个工人手里丢了几支烟，那几位赶紧接着夹到了耳朵后面，点头哈腰地跟秀梅上了楼……石豹往沙发里一横，嘀咕道：“这就是如今工人的素质，敲竹杠敲到我们头上来了……”

若兰也不搭茬，朝肖百鲢使使眼色，说：“还不走，难道还留着吃客饭？”

那肖百鲢何等聪明，赶紧跟石豹、明仁打过招呼，屁颠屁颠地跟着若兰走了。

石豹抬手看了看手表，又望望墙上挂着的钟，嘴里咕哝着：“也该来了……”然后抬眼看着明仁轻轻说道：“老郑今天还特意问起你来，让你这些天多多陪着你姑妈，让她注意身体，上面可需要她这样敢想敢干、豁得出去的‘闯将’。”石豹在沙发里闭目思索着，嘴里仍旧在咕哝：“看样子，风向又得变了……”

这时楼下传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石豹被从沉思里惊醒过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姚茜先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个大搪瓷缸子，交到石豹手中，石豹用关切的眼神抚视着她那娇弱的身体，埋怨道：“我不是让你回家去么？”

“我可是你的秘书，万一你要找什么找不着，又要训他人，我心何安……再说这端茶送水的总也需要多个人不是？大家都豁出去了，我也不能搞特殊么，哦，对了，刚才在下面碰到若兰姐了，外面水越涨越大，那小车根本开不出去，她们搭我们来的卡车回去了。”

石豹听了，赞许地点点头，抖擞起精神，上楼办公去了。

不久，秀梅回来了，坐在自己办公桌后的位置上，望着窗外，听着风声雨声又压过了四周的嘈杂声，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两行泪水就静静地挂了下来……

深夜，尽管世界还在一片嘈杂之中，明仁却困得趴在桌上毫无杂念地入睡了，连秀梅她们开完会进来也没知觉。

钟心正汇报：“都断电了，亏得我们准备了两台柴油发电机，要不得摸黑干活了。”

秀梅说道：“摸黑也得干，想想那些守在大堤上的战士和农民，我们在这里算是天堂了。”这时秀梅见明仁趴在桌上呼噜噜的，就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厚实衣服来，轻轻盖在明仁身上，明仁其实被异样的响动惊醒了，不过索性还是一动不动地趴着。

竹君放低声音说道：“沿江村庄都出了险情，遭了殃，连后面那一大片王昌他们改扩建新征的那块地也全淹了，听说什么秦家祖屋都进了水……”

“如今只要少死几个人，天大的财产毁了都没关系……”钟心习惯了大嗓门。

秀梅马上制止他，说：“轻点，楼里楼外都是人，你可别信口乱说，注意影响。”

秀梅接着又换了柔柔地声音：“冬梅、秋萍，还有你们，先去休息吧，准备明天的忙碌，准备打持久战呢。”

等人都走了，秀梅走到明仁身旁，轻轻唤他：“小明，睡沙发去吧。”明仁故意装着熟睡不动，秀梅没法子，只得自己去沙发上合衣躺下了……

老天爷折腾了几天，也熄了怒，云销雨霁，大水消退，终于迎来了一个安宁祥和的黎明……

华德顺又装模作样起来，说：“我也想到了他……可我们部门与他没什么生意往来，也没权力批租车的钱，怎么与他结帐呢？”

褪尽青山满江湖。

原来是竹君打来的，无非是埋怨他没上她家里去，群群马上要大考了，一人在家她不放心云云，明仁听她说话大着舌头，又没个连贯，便是又喝多了，只得含糊着答应休息天过去……竹君这才高兴地说：“你姑妈也是的，男孩子这么大了有什么好管的，自己么只知道工作，领导么，该放手时就放手，放心大胆让下面人去做么，每天与我一样，该喝酒喝酒、该打牌打牌、搓搓麻将，一醉解千愁，哎，姨跟你说，如今又盛行了一个新玩意儿，上歌厅飙歌，老窦她姐那儿音响最了得，何时我陪你们去玩玩？你看那朱夫人、马夫人、牛夫人、杨夫人……哦，玫瑰还没嫁给老杨，就王夫人吧，哪个没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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