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不用念了，你去练武吧。”唐野不希望将来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到安静身上，而他自己，依旧无能为力。

“师哥，”上官安静明白唐野的意思，虽然心里觉得不可能，但师哥的这份心意让她暖暖的，“师哥，你要早点好起来呀，本小姐还要喜欢跟你一起读书练武。”

“小野，身为战王府的人，不能这样软弱。”

“阿爷，我想做，我想做，可我没有那个能力。”

“好。”唐野答应道。对于将来，他渐渐失却信心。安静身上的五重龙魂，让他意识到龙魂对于一个武者的重要性，如翅膀之于大鹏，如爪牙之于虎狼，如山峰之于平原，如日月之于天空。

两人静默一阵儿，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夜黑得厉害，从四面八方围将过来，想要吞没这最后的光亮。

“小野，如果下次还遇到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阿爷相当严肃地问道。

“我，我，我不知道。”唐野的声音就像这烛火一般，将息未息。

阿爷捂着一把油灯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掩上窗户，世界变得很小，只有他们两人。

“阿爷，小野胡闹，让您操心了。”

“小野，阿爷老是老了，却不糊涂，这事你做得对。”阿爷摸摸唐野的头，老目摇烛。

他嗓子痛得说不出话，听也听得模糊，脖子以下，全打着石膏，动弹不得。安静红着眼喂他吃药，很苦，难以下咽。但他能忍，怔怔地看着少女，忽而眼神飘离，长呼短息，将正要发作的心动之色压了回去。

阿爷进来探望他，没说话，也没怪他，只是拍了拍他的手。

“阿爷很辛苦吧，他藏着秘密，连我都不能告诉。牺牲的是我的父亲，也是他的孩儿。”唐野这样想。

唐野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睁眼见的第一个人，是上官安静。

“阿爷，这次出去，还没来得及去药房帮您买点补药，就......”

“哈，小野，阿爷现在身子好多了，用不着那些。”

一旬之后，唐野嗓子渐渐好了，石膏也已脱落，只是身子虚弱，使不上劲。这还是他头一回受这样严重的伤，闭上眼，他可以清晰地体会到正在重筑的经脉血肉，新鲜而脆弱。

更可笑的是，单凭言语，他也被那位公子哥欺得体无完肤。

不知道孟老夫子有几重龙魂，又是借着怎样的浩然正气，才能做到无畏无惧。

他的前途不是渺茫，而是一片黑寂。

他空有一颗热血沸腾的心，却没有执行心意的力量。

“如果阿爷告诉你，你有这个能力呢！”此时的阿爷仿佛换了个人，言语中蕴含着霸道，不怒自威。

“阿爷，这是什么意思？”唐野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心火猛地向上蹿了一把。

“小野，有些事，阿爷瞒了你十八年，阿爷总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应该告诉你，等啊等啊，等啊等，在牛家村，当你知道自己没有龙魂的时候，哭啊闹啊，那副样子，叫阿爷又恨又心疼。我战王府的人，什么时候出过孬种，就算是十岁小儿，敢在军营嚎啕大哭者，鞭二十！

可阿爷又心疼呀。你打小就要强，自信，阳光，像个小将军，跟你爹爹一模一样，然而你爹娘早死，没能陪在你身边，看你长大。阿爷带着恨，恨不能去给他们报仇；可我去了，谁来照顾你呢。于是阿爷又想啊，若换成我，正要当男子汉的年纪，发现自己是个废人，大概也会胡闹，也会哭吧。

我们从牛家村到杨家村，从杨家村到柳树村，看着你一整年战战兢兢的希望一次次破灭，阿爷心里很难受哇。可是阿爷忍住了，那半年的病，是心病呐。

小野，好在你还是站了起来，读书，打架，你的坚强超出了阿爷的意料，不服输，不怕死，不打胜仗不罢休，从那时起，你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战王府的兵！

离开柳树村之前，我便打算将一些真相告诉你，可话到嘴边，阿爷咽了回去。金刀门不同于柳树村，舒舒服服就能过一辈子。在这里，你要面对许许多多的危机和挑战，阿爷想啊，想看看小野你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现在，阿爷为你骄傲，为你骄傲啊，你九泉之下的爹娘，也为你骄傲。小野，阿爷今夜就告诉你，你有龙魂，你有龙魂!”

唐野听到这里，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他是阿爷的骄傲，他是爹娘的骄傲，他有龙魂！他开心地想要落泪，又想到自己已经是战王府的兵，不能哭哭啼啼，袖子一擦，抓住阿爷的手，连连问道：“阿爷阿爷，我的龙魂在哪！在哪！”

阿爷坐在窗边，拿出烟袋，长长地抽下一口，烟雾升腾，消散，十八年前的那场灭门之祸，浮现于爷俩面前。

那场灭府之战的源头，就是因为唐野的龙魂。他是天生的真龙之体，也就是十重龙魂。那夜，天有大雨，雷鸣交加，厚厚的云层中骤然间钻出一条金龙，冲着战王府怒吼三声。随后，屋里便传来唐野的哭声，一条龙影在他周身巡游，最终停在额头，化作十枚龙鳞。

唐野哭声一停，外面立马云散雨停。战王决定大庆特庆，殊不知，贼人倏忽便至。他们没有说话，见人就杀，实力强悍，神通广大，战王府的三千精锐拼死抵抗，十八龙将守在产房周围，上下无言。

战王不愿退，望了妻儿一眼，便挺身上了战场。妻子书荷心思聪慧，她猜到，入侵者的目的正是唐野的真龙之体，当即施展秘法，将唐野体内的十枚龙鳞取了出来，一一安置在特质的宝盒之中，随后掐指念咒，一一封印。等这些做完，她便跪倒在老战王唐百战跟前，举起刚出生的孩子，又是大义又是私情，苦苦哀求老战王带唐野逃生，而书荷自己，准备与战王并肩作战，生死同归。

老战王退位之后，就一直想要个孙子，如今孙子降世，却惹下灭门之劫。一怒之下，他就要摔死唐野，十八龙将苦苦拦着，才留下唐野一命。临行之际，他问儿媳书荷，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书荷凄然笑道：“家破国灭，龙行于野，就唤他小野吧。”

这便是唐野名字的来由。

书荷来到战王身边，将布置告诉他，两人当即展开猛烈的反攻。老战王则背负唐野，携十八龙将，伺机突出重围。贼人没有放过他们，死死咬住，十八龙将拼死抵抗，且战且退，钻入太行腹地。老战王将部众聚集，两人一组，各携带一只藏有龙鳞的宝盒，朝不同的方向逃命。

只有分散，才有可能活下来！

只有活下来，才能为战王府报仇！

他们约定，有朝一日，战王府必定再兴大业，誓报此仇！

十八龙将的忠心毋庸置疑，他们早年跟从老战王东征西讨，奠定战王府的基业，后来又随新战王南征北战，靖清域内。每个人单拿出来，在江湖上也是赫赫威名、无敢不敬。

他们或往西北高原，或往西南老林，或往东北黑域，或往东南海滨。各自隐姓埋名，有的成了山林野夫，有的成了一门之主，有的成了赏金猎人，有的成了万贯财神。

他们在潜伏，在隐藏，在掩饰，在伪装，在保全龙盒的前提下，各自发展，为将来战王府的重建组织势力。十八年了，彼此音信全无，只待战王府的少主，重举战王旗帜，便会千里奔赴。

老战王唐百战，当年也是所向披靡的战神，身经千战有余，每战必当先，无畏无惧。然而在逃亡途中，他展示出不为人知的一面，强大的克制，极端的谨慎，逼真的伪装，以及没有底线的隐忍。

如此十八年，唐野终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

阿爷讲完，从包裹中取出唐野不曾见过的一个盒子，花纹黯淡，质地朴素，让人绝不会想到，其间竟然隐藏着天底下人人垂涎的宝物。

“小野，这里装的，就是你的龙魂之一，心之魂。”原来，书荷使用秘术，将唐野的龙魂按部位分割，分别为龙首、龙睛、龙角、龙爪、龙尾，还有一颗龙心，其中龙角有二，龙爪有四。

老战王自己留下的便是龙心。虽然老人家没读过多少书，但他知道，作为一个战士，最重要的就是战心。

唐野接过龙盒，心情迟迟不能平复下来，这就是他日夜祈求的龙魂吗？

这就是他能否变强的至关因素吗？

这就是十八年来阿爷对他隐藏的秘密吗？

这就是神龙老祖对他的考验和玩笑吗？

也是因为这个，他的爹娘才死的吗？

唐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慌慌忙忙地想要打开这个盒子，却始终找不到机关所在。

唐百战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小野，要想做大事，得沉得住气。”

唐野点点头，当即静心冥神，呼吸有节，过得一阵，总算沉住了气。他拿起盒子仔细端详，轻轻地抚摸着每一道花纹，这是娘亲书荷留给他的礼物。徐徐，徐徐，唐野找到了花纹脉络间一处独特的地方，小指轻轻划过，指尖一痛，滴下一颗血珠，眨眼便没入其间。

也正是此刻，龙盒上的花纹变得鲜活而透明，缓缓升到空中，展开来看，竟是一女子图画。

“小野，这是你娘亲的画像。”

唐野痴痴望着，画上的女人，就是他的娘亲！

美丽而又坚定的娘亲！

伟大的娘亲！

“我有娘了，我有娘了！”

“娘亲，孩儿想您，孩儿非常想念您！”

“娘亲，娘亲！”

唐野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图画渐渐消散，化作一缕青烟，钻进唐野的神海。

“孩儿，娘亲爱你！”

听到这话，唐野哭得更是无法收拾，涕泗横流。

泪眼朦胧之间，盒子中升起一颗豌豆大小的金色心脏，扑——扑扑——扑扑——，与唐野的心在同一频率跳动。

扑扑——扑扑——

扑扑扑——扑扑扑

扑扑扑扑——扑扑扑扑

两颗心脏跳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恍惚间，那颗金色心脏来到唐野胸前，蓦地钻了进去。

金色龙心钻到了红色心脏中，不断膨胀。

扑扑扑——扑扑扑——

唐野的心也变成了金色。

爆裂无声。恐怖的能量由心脏发出，以迅雷之势流向五脏六腑、四肢七窍，淤血肿脉、断骨伤筋在刹那间得到彻底修复，紧接而来的是野蛮生长的力量和战意。

金色的血液迫不及待地涌向全身筋脉，身体就像久干逢甘霖般畅快淋漓，每一寸筋骨，踊跃着，嘶吼着，兴奋着，大快朵颐，不知饱为何物。

接着，新生的血液顺着筋脉，重新回到心脏，接受净化与提炼，再一次流往周身。如此循环往复数十次，每一次循环，唐野的力量都会增加一倍不止。

过得许久，循环的速度才慢慢降了下来，但始终保持在以往血液流通的速度之上。

唐野闭着眼睛，沉浸在这力量勃发之中，无法自拔。筋骨浑似铁，握拳百炼钢。他有自信，如果再一次遇到那公子哥，单单一拳，就能打得对方满地爪牙。

若是遇上龙魂全开的上官安静，他也有一战之力。

门外的雨停了，唐野睁开双眼，眸子愈发明亮。其额头上，缓缓浮现出一枚龙鳞，金光闪烁，久久不息。

“阿爷，我不是废人了。”唐野说。

“哈，我战王府，从来没有废人！小野，从今天起，你就是咱战王府的新王！”

“孙儿定不负阿爷期望，不负爹娘在天之灵！”

爷俩推门出户，天，刚刚亮。

明澈的眸子蒙上一层浓雾，湿柴下的心火终于是承受不住，奄奄一息。窗外秋雨戚戚，落叶沙沙，虫声呜咽，堕泪黄花。

到第五日，唐野听觉渐有起色，安静守在他身边读书，读得全是《孟子》，读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篇时，唐野眼圈红润，侧向床里，落下两滴泪来。他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做替天行道的侠客，然而他是个废人。

读再多的书，在实力面前，一无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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