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个啊！……二……二十一个。”他极力哭着，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掉眼泪。记得刚入伍的时候，我想家，想自己的弟弟，掉眼泪的时候庄队长给了我两耳光。

在通讯被敌人隔断之前，我们收到的最后一条命令是：死守墓桥。

守桥人员名单是上将先生随即选出来的，我在其中。庄队长是自鉴出列的，他在我娘面前保证过会保护好我和我弟弟。我还记得出征前，我娘拉着庄队长的手，跪在他面前的样子。开战后，他总是瞪着铜铃样的眼睛告诉我：“别往墓桥那边跑，杀逃兵的时候我可不会可怜你。”

我们注定赴死，但我们没权利死。

“小鸭呀，小小鸭，长大变小羊。小羊呀小小羊，长大变小马。小马呀，小小马，长大变青牛……”门老头用沙哑的嗓子轻声哼着。

这样的战壕不知道还留下多少。这个战场上所有的通讯都断了，我们只知道，敌人不断冲锋，而我们———还有子弹。

上将先生说过：“最后一个子弹，别tm对着自己。”

桥上只有乌黑的血液拖拽的痕迹，并没有尸体，这是主力军撤退时留给殿后军最后的温柔。

夜色浓得化不开，和暗紫的血一起凝固了。半个月的阵地战，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腐尸的味道，尤其是日落后，这味道会盖过硝烟的刺鼻感。

302号战壕里，一盏用破帐篷作燃料的火堆旁，坐着五个人。火光抖动闪烁着，让他们土灰色的脸庞和凝滞的眼睛有些生色，勉强可以区分出来他们和身边的死人不是同一种。

在洛伊第四次突袭之后，那座桥就变成了红色。

我想起了随大部队撤退成功的弟弟。

…….

庄怀生干笑了两声，扑向我，倒在我怀里，全然没有了队长的样子。

幺子并没有再往前走，他弯腰，在一个尸体身上摸出一个发了霉的饼，回过头来。他的脸上仍是一个孩子最灿烂的笑。

幺子是在他爹身上被开了十几个枪洞之后疯掉的。

庄队长就这样亲手送走了他二十一个兄弟。每个兄弟死后，他都往他们嘴里塞根烟。二十一根烟，庄队长的烟袋空了。这些烟是他自鉴出列时，上将先生奖赏给他的。没人会想到，这些烟的归处。

大黑一直沉默着，用蘸着血的布，擦着手里的重机枪，这是他从前面的战壕里扛回来的。他身高马大，队伍里只有他扛得起这东西。大黑把老婆的照片贴在胳膊上。开战前，我们都笑话他是个大情种，他也只是嘿嘿一笑。现在，人人都望着他胳膊上的照片发呆。我们羡慕他，他现在是队伍里唯一一个清醒的家伙。是那照片让他如此清醒。

门老头抽着旱烟，半躺在土坑边，望着天上的星子们。

忽然他们中最年幼的一个，十七八岁的样子，拍起手来，用一种怪异的笑声欢呼起来。他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桥的方向。

庄怀生默默掏出腰间的手枪，颤颤地举向幺子。他像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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